且說那日張氏打發李福家的喊來人伢子將翠賢賣掉,翠賢想死的心都有,她又不是不明世事的孩子,自然知道自己最後會被賣到什麼地方,便不可抑制的嫉妒起青兒來,這就是籤終生死契和三年活契的區別,想到這裡,不由得埋怨起父母親來,當初如果不是貪圖多那幾兩銀子,自己何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人伢子手中的小姑娘不止翠賢一人,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小圓和一個**歲的小姑娘朱蘭,她們一個是家貧父親生病被母親賣掉,另一個朱蘭則是黃河氾濫,家裡被沖垮了僅她一人倖存下來,卻遇到了人伢子,人伢子對這不要錢的買賣自然不會放過的,三言兩語就將她拐騙到手,等她反悔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路上,翠賢和朱蘭不止一次的想逃走,都未如願,被人伢子抓起來,更加嚴厲的看管。她們在逃走前也曾經邀請小圓一起逃走,小圓搖搖頭,:“爲什麼要逃走呢?他們給了我娘錢了,如果我跟你們逃走了,他們會回頭找我娘要錢的,我娘拿着那錢給我爹看病,要是錢被他們要回去了,我爹會死掉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要將你買到勾欄院裡。”朱蘭着急的說,她雖然年紀小,也聽父母提到過勾欄院不是好地方。
“知道,他們買我的時候就說了。”小圓不爲所動。
“你――頑固不化!”朱蘭不再搭理她了,轉而向翠賢商量怎麼逃跑。
翠賢冷眼旁觀,如果跟她一起逃走的是年紀稍大一些的小圓的話,還有幾分可能性,可是小圓不肯走,單單跟着這個朱蘭逃走,自己會被她拖累死的。
看着期待很高的朱蘭,翠賢轉念一想,也許可以用這個朱蘭混淆一下人伢子的視線,讓她吸引人伢子的注意,謀劃妥當的話,自己逃走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因此,也開始有興致的和朱蘭商量逃走計劃。
當然這一切是揹着小圓的。
“既然她不跟我們在一條船上,我們的這個計劃當然要躲着她,萬一她向那些人伢子告密怎麼辦?”翠賢風清雲淡的說。
“小圓姐姐不是那種人。”朱蘭不滿道:“她是一個守信用的,要不然也不會一直呆在人伢子的手中了。”
“有一句話你聽說過沒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並不是說小圓一定會出賣我們,只是我們現在的處境危險,多多防備一些沒有什麼不好。”
朱蘭覺得翠賢說的有道理,便不再這個問題上爭論了。
在城鎮裡逃跑是不可能的,這個是兩人慘痛的經歷得到的經驗,那些人伢子手中有她們三人的賣身契,就是連朱蘭也在人伢子的哄騙下在賣身契上按了手印。當初,兩人在一個小鄉鎮時曾趁人伢子不注意偷偷跑掉,沒有想到人伢子居然發動整個鎮的人來找她們,更沒想到的是那個鎮上的人看了人伢子手中的賣身契也爽朗的自覺幫忙了。從那以後,翠賢就知道單純跑掉還是不行的,最好的辦法是將那份賣身契偷出來,如果實在是不行,也只有先跑掉再一輩子隱姓埋名的過日子了。
那次翠賢和朱蘭逃跑被抓回來後,被一個臉上有一道刀疤的人伢子吊到樹上開始鞭打,一旁另一個稍胖的人伢子見狀在一邊提醒,說:“別打臉,打花了臉的話,就賣不出好價錢了。”
“放心吧,我的技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刀疤臉邊揮舞着鞭子邊回答同伴的話。
稍胖的人伢子便放了心。
人伢子的鞭子卻更堅定了翠賢和朱蘭逃跑的決心,只是兩人吸取教訓,決定下一次尋找人煙稀少的地方逃跑。
看管她們的人伢子只有三個,除了鞭打她們的刀疤臉、稍胖的人伢子外,還有一個不愛說話的。有一次,翠賢聽到胖子管那人叫戟劍。
這三個人刀疤臉脾氣比較暴躁,胖子是個笑面虎,當初哄騙朱蘭的就是他,戟劍卻是一個翠賢看不透的人,自然也是想方設法避開他。
在馬車上趕路的時候,人伢子通常是將三人捆綁起來,直到打尖住店纔將三人放開,當然也有錯過旅店在野外露宿的時候,只是情況不多。
看着馬車越來越向北方行駛,翠賢和朱蘭的心自然更加焦急,她們不知道人伢子會將自己賣到什麼地方,自己今生還有沒有機會回家。
這天又是在野外露宿的,刀疤臉選擇的地方離官道不遠,尋了一處乾燥的地方紮了營。
紮了營之後,胖子就讓向來老實的小圓去附近收集乾柴,有過不良記錄的翠賢和朱蘭則老老實實的呆在營地裡準備做飯。
過了一會兒,翠賢站起來說:“柴火不夠,我要去撿一些。”
刀疤臉仔細看了一下,確實是不夠了,但還是放心不下翠賢,想了想決定讓年紀小的朱蘭去,再讓戟劍跟着以防萬一。
翠賢暗罵了一聲老狐狸,便對朱蘭施了一個眼色:“朱蘭妹妹,那你就快去撿一些乾柴吧。”
朱蘭會意的走了。
不一會兒朱蘭抱着一捆乾柴回來了。
到了晚上,翠賢悄悄的向朱蘭詢問了周圍的環境。
他們所在的西面就是官道,東南方向是一條河,可惜河面很寬,加上現在是深秋季節,翠賢可沒有把握能夠靠自己游到河對岸,那麼官道就是另一條逃走的路了,這一條路人伢子必定會嚴加防範的。
果不其然,晚上,在官道方向守着的就是戟劍。
翠賢突然想到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翠賢找到朱蘭商量兩人分開逃跑,朱蘭贊同,然而逃跑的路由三條,除了那條水路外,一個是官道,另外一個就是荒郊野外了,朱蘭毫不猶豫的選擇向官道逃跑,畢竟往那個方向跑最有可能逃脫,然後翠賢選擇了向荒郊野外跑,朱蘭叮囑了翠賢小心野獸,兩個人便分開,防備被人伢子看出來。
到兩人約定的時間,兩人悄悄從帳篷裡鑽了出來,相互看了一眼,就悄悄的向外跑去。
翠賢並沒有向朱蘭以爲的那樣向南或者北面跑去,而是向東南河邊逃跑,在河邊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藏了起來。
深秋正是蚊蟲猖獗的季節,翠賢咬着牙,一動不動的潛藏着。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營地的燈火就亮了,應該是人伢子發現她們逃走了。
翠賢發現刀疤臉來到河邊搜尋,甚至用燈籠在水面上照了照。
刀疤臉大概也認爲她們不會從水中逃走,畢竟深秋水涼刺骨,從水路逃走,恐怕還沒有游到河對岸就被凍死了。因此也沒有細看,就匆匆的走了。
翠賢暗道了一聲僥倖,便悄悄尾隨刀疤臉。
畢竟,真正能夠逃脫的路還是官道。
“戟劍,這個小丫頭太難纏,反正也是不花錢來的,不如干脆――”胖子用手做了一個砍頭的姿勢。
“早就該這樣。”戟劍話音一落下,手起劍落,一溜血液從朱蘭頸部蹦出,不遠處偷看的翠賢緊緊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惜跑了一個。”“回去吧。”
等那些人離開後,翠賢沒命的向官道跑去。
終於黃天不負有心人,翠賢看到迎面來了幾輛馬車,看到旁邊還有幾匹馬護衛,知道是一個有勢力的人家,便跑過去,攔到馬車前,普通的跪下來,大聲喊:“救命啊――”
馬車停了下來,一個威嚴的女子聲音響起,“蕭寒,你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是――”一個年輕的男子策馬走了過來,來到翠賢的面前問:“你是誰?爲什麼大半夜的跑到這裡喊救命?”
“大爺救救我,那些人販子在前面殺了我的同伴,他們還要殺我,大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求大爺和車裡的好心夫人救救我!”
“人販子殺人?”蕭寒一皺眉頭,卻不肯輕易相信:“走,你帶我過去看看。”
“大爺――,那人販子有好幾個人。”翠賢跪在地上不動身。
“蕭寒,你多帶幾個人過去看看。”馬車裡的人說道。
“這――,那夫人您的安全?”蕭寒有些猶豫。
“我倒是不相信有哪些匪徒敢不要命的襲擊詔命夫人。快去吧――”馬車裡的人吩咐道。
蕭寒帶着幾個人跟隨者翠賢來到朱蘭的屍體旁,翠賢看到朱蘭的慘狀,想起來忍不住一陣後怕,便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蕭寒帶來的幾個漢子都氣憤填膺,在翠賢指點了方向後,向那幾個人販子殺去,決定除暴安良,救出受困的弱女子。
待救出小圓時,兩人來到了馬車前,車上的貴婦人已經下了馬車,是一個五十多歲,慈眉善目的太太。已經吩咐護衛將三個殺人兇手送向衙門,並從他們身上搜出了三人的賣身契,將其中翠賢和小圓的還給了他們。
翠賢感激萬分的向太太磕了頭。
“你們在這附近有沒有親戚,我讓蕭寒送你們回去。”
“我們跟着人販子趕了好幾天的路,根本就不知道這是在哪裡?夫人救了我們的性命,我們願意爲奴爲婢的報答夫人,求夫人收留我們吧。”說話的自然是伶牙俐齒的翠賢。
“夫人,我們還有事情,不能在她們身上浪費時間。”和夫人一起下車的老嬤嬤在一旁悄悄地提醒。
貴婦人點點頭,也不願意在這兩個人身上浪費時間,他們連夜趕路,自然是有急事在身。便問道:“你們家裡還有什麼人?都是怎麼落到這些人手上的?”
老實的小圓先回答:“我家裡還有爹和娘,兩個弟弟,爹病了,娘把我賣給了人販子。”
“哦――”貴婦人有些猶豫,他們伸手管這件事是因爲前面出的朱蘭的人命案子,如果這兩人都是人伢子合法買賣的話,他們將人帶走確實不佔理。
轉念想到,這兩個女孩子也是孤苦伶仃的可憐人,那些人伢子也是窮兇極惡的歹徒,她們落到那些人手中也是不幸,就當是自己積德吧,況且賣身契已經還給了這兩個人,她們現在也是自由人了,就算是官府追究,難道他們李家還應付不來?
因此,和顏悅色的對小圓說:“那你到我家做將洗衣服的粗使丫頭怎麼樣,工錢照樣算給你的?”
小圓一聽歡天喜地,忙叩謝了夫人。
貴婦人轉向翠賢:“那你呢?”
剛纔翠賢在旁邊看貴婦人和小圓的對話,心裡早就千思百轉,她曾在李家做過丫鬟,自然知道粗使丫鬟一年到頭見不了主子一面,要想出頭簡直是難如登天,自己在李家好不容易熬到大丫鬟的份上,難道要再從頭熬起嗎,不――翠賢果斷的對自己說。
見貴婦人問她,翠賢露出傷心的表情,“我――我家裡還有父親名諱李洵――”翠賢咬咬牙說了下去,“父親是一富商,我母親是父親的側室,生母亡故後,我爲嫡母所不容,趁我父親外出,將我偷偷賣給人販子,幸虧遇到夫人救我。”
“原來是一落難的富家小姐,我派人將你護送回去如何?”翠賢的話不但使得貴婦人感慨,連一旁的嬤嬤和蕭寒都被這個落難小姐的故事聽住了。
“不――如果我回去以後,只有死路一條,嫡母必然還會將我賣掉的,我不一定每次都能碰到像夫人這樣好心的人來。”翠賢斷然拒絕,開玩笑,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也是,你父親經商外出,不能時時護你周全,夫人還是發發慈悲,將她也收留吧。”蕭寒在旁邊幫着求情說道。
“求夫人收留翠賢――”翠賢趁機磕頭。
貴婦人沉吟:“既然你是富家小姐,琴棋書畫可曾學過。”
翠賢一看有機會,忙回答道:“都曾學過一些。翠賢大言不慚的向夫人誇一句,翠賢的刺繡女紅還算是拔尖的。”
“哦,”貴婦人一下子來了興致,笑着對嬤嬤說,“可真是天遂人願了。”嬤嬤知道夫人的女兒要參加明年的選秀,可惜女紅不好,貴婦人正想請一個擅長女紅的來教教女兒,便也點點頭。
貴婦人轉而面對翠賢:“那你可願意伺候我的女兒,有空也教教她刺繡。”
“翠賢願意,翠賢謝謝夫人。”翠賢知道自己遂願了,伺候在小姐身邊的大丫鬟,而且,聽那夫人的口氣,看那馬車的氣派,他們似乎是官宦人家,富貴遠非李家所能比。不由爲自己遇到這樣的人家而感到高興。
路上,翠賢詢問了主人家的姓諱,夫人笑着指着翠賢說:“三百年前和你是一家啊。”
翠賢才知道這次主人家也姓李,並仔細打探,知道他們是山西巡撫李大人家的女眷,眼前的這位貴婦人就是李大人的妻子,朝廷詔封的二品夫人呢,並確定他們這個李家和徐州的李洵家沒有任何關係,這才放下心來。
此刻,翠賢口中的嫡母遠在徐州的張氏正在忙着爲庶女李惠水生得小外孫準備百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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