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九月三十日,老康在巡視塞外後回京的當天,當即向諸皇子宣佈:“皇太子胤礽自復立以來,狂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弘業斷不可託付此人。朕已奏聞皇太后,著胤礽拘執看守。”
十月初一,老康又以御筆朱書向諸王、貝勒、大臣等宣諭重新廢黜胤礽的理由,主要是:“第一,從釋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顯露;第二,數年以來,狂易之疾,仍然未除;第三,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第四,秉性兇殘,與惡劣小人結黨。”
同時老康要求諸臣:“各當絕念,傾心向主,共享太平。後若有奏請皇太子已經改過從善、應當釋放者,朕即誅之。”十一月十六日,老康終將廢皇太子事遣官告祭天地、太廟、社稷。皇太子胤礽的被廢,至此已成定局。
不過鬧到最後,錫若也沒弄清楚老康是否知道了胤礽和鄭貴人偷情的事情,不過在太子倒臺了之後,他是真的再也沒有見過那位鄭貴人了。他問過十五阿哥,胤禑賭咒發誓地說他沒把這事抖摟出去。錫若便和十五阿哥約定,兩個人都把那天晚上的事爛在肚子裡,省得再給老康添堵了。
雖然老康在二廢太子的時候,愣充好漢地說他自己“毫不介意,談笑處之”,不過錫若卻從他腦袋上驟然多出來的白髮和額頭上又加深了不少的皺紋,知道他這個曾經那麼疼愛和維護那個太子的老爸心裡好過不了,那幾天就變着法兒地逗老康的悶子。
一會兒是英吉利貢上來的會唱歌打鼓的小人兒,一會兒又是九阿哥那裡拎過來的會說“皇上好帥”的巧嘴鸚鵡。有時候錫若還接老康去他和福琳的那個如今簡直被建設得跟北京歡樂谷有一拼的公主府裡去玩,愣是把老康逗得一天至少一樂。
當然錫若自己也沒蝕本。用十四阿哥的話說就是:我皇阿瑪那裡的好東西,都跟長了腿似的往你府裡跑!錫若卻翻着白眼想道:你這分明是眼紅。有本事你也哄着老康把好東西都塞給你,哼!
這一年的十月,還發生了一件對錫若來說算是有點關係的事,那就是他的二哥揆敘被老康點了左都御史。爲了祝賀揆敘升官發財,錫若還特地帶上老婆回了一趟納蘭府,把個揆敘高興得合不攏嘴。
錫若看着這幾年來加速老化的揆敘,卻不禁暗自搖頭想道,家裡都有花不完的銀子了,還蹦躂什麼呢?好好地摟着老婆孩子一塊過不好麼?揆方死後,他的兩個兒子永福和永壽都過繼給了揆敘,再加上明珠留下來那幾百萬的家產,照理說揆敘同志也是老婆孩子熱炕頭了,錫若實在是無法理解他那種削尖了腦袋也要擠進八爺黨裡當幹部的熱忱。
太子一倒臺,各路皇子的人馬立刻開始瘋了一樣地上躥下跳。不過老康也真行,數月之後,針對有的官員奏請冊立皇太子,老康答覆說:“宋仁宗三十年未立太子,我太祖皇帝並未預立皇太子,太宗皇帝亦未預立皇太子。漢唐以來,太子幼衝,尚保無事;若太子年長,其左右羣小結黨營私,鮮有能無事者……”那意思就是,皇帝爺我打定主意不再立這個勞什子太子了,你們也就別蹦躂了,讓我過幾天太平日子吧!看來是徹底想明白了。
不過更讓錫若感到頭疼的是,八阿哥胤禩在太子被廢之後,明顯又加緊了他謀奪儲位的步伐。十一月老康去盛京謁陵的時候也帶上了他,這似乎讓八阿哥和他的擁護者們,又看見了他登臨大寶的希望,而與之相對的雍親王卻益發深沉老練了起來,每天不是悶頭苦幹他的差事,就是在家裡閉門誦經,看得錫若只能在心裡搖頭嘆氣。
與此同時,十四阿哥也越來越受到他的老爹和兄弟們的注意。他如今正是指點江山風華正茂的年紀,自己也確實有才幹,在軍務上的表現和見解尤爲突出,再加上他也有心結交各色人物,慢慢地在他身邊聚攏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還落得了一個“禮賢下士”的名聲。
錫若知道,小霸王肯如此折節下交,對往常他根本就看不上眼的人和顏悅色,所圖必大。錫若只能眼看着圍在十四阿哥身邊的人越來越多,十四阿哥臉上虛假的笑容也越來越多,心裡只覺得憋氣,有意無意地就和十四阿哥有些疏遠。
直到有一天,十四阿哥黑着臉踹開了公主府的大門,錫若知道自己躲不過去,只好裹着大衣站在雪地裡看着他。公主府裡的下人一看架勢不對,早都識趣地躲了開去。
十四阿哥不知道是從哪裡帶兵回來,身上還穿着甲冑,一見錫若把自己裹得暖暖和和的,心裡不知道爲什麼益發來火,虎着臉說道:“你爲什麼躲我?”
錫若心裡轉過了好幾個理由,最後還是緊了緊大衣的毛領說道:“我看十四爺最近挺忙活的,不敢隨便找你瞎聊,怕耽誤了你的正事。”
十四阿哥面色一寒,幾步趕了過來揪起錫若的前襟問道:“我忙活又礙着你什麼事了?還是你怕我礙着別人什麼事?”
錫若一愣,下意識地反問道:“別人?別人是誰?”十四阿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發狠似的說道:“我四哥!”
“你!”錫若只覺得有理講不清,又不想再爲這事和十四阿哥翻臉,便一使勁掙開了胤禎揪着自己衣領的手,扭開頭道,“我只是不太想看見你同他們變得一樣。”
十四阿哥愣了一下,慢慢臉上的怒意變得淡了下來,使勁地看了錫若幾眼之後,搖頭道:“你怎麼還是這麼天真?你以爲我不爭,別人就會放過我麼?”
錫若聽得又是一愣,遲疑着說道:“他總歸是你的同胞親兄弟……”
十四阿哥狠狠地踢了一腳地上的雪,像是壓抑着什麼一樣低吼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同胞不同胞?你太不瞭解這個人了!”
錫若臉上猛地僵了一下,喃喃道:“我怎麼不瞭解?我要是不瞭解,就不會這麼想要阻止你們兄弟……”
十四阿哥劈手又抓過錫若的衣領,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弘春卻領着弘明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手裡丟出來的一個雪團還砸中了十四阿哥的盔甲。弘春扔完雪球以後擡起頭一看,立刻被他老子的臉色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道:“阿、阿瑪。”
十四阿哥低下頭喝道:“亂跑什麼?看我回去不抽你!”
弘春嚇得哆嗦了一下,下意識地便往錫若的懷裡鑽。十四阿哥越發覺得心裡的那股邪火拱了上來,一把拉過弘春就要打,旁邊的弘明卻立刻哇哇大哭了起來。
錫若只覺得又好笑又尷尬,正想把弘春從他那個霸王老爹手裡搶回來的時候,福琳卻“咣噹”一聲推開了內院的大門,氣勢凌人地看着十四阿哥說道:“十四哥這是要拆了我這座公主府呢?”
十四阿哥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便鬆開了揪住弘春的手。弘春這小傢伙也機靈,一看福琳比他的“姑夫叔叔”更能鎮住他老爹,立刻“哧溜”一聲就滑進了福琳懷裡,還張嘴大叫道:“十六姑救命啊!”
錫若看得在心裡讚了一聲,“好!不愧是我的乾兒子!”
福琳見兩個孩子都被十四阿哥嚇得面無人色,索性牽着弘春“噔噔噔”地走到十四阿哥身前,仰起頭看着他說道:“在外頭受了別人的氣,卻回家來拿孩子撒氣,算什麼英雄好漢?”
十四阿哥看看福琳,又看看錫若,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什麼?!”錫若和福琳夫妻同心地大吼了一聲。
“沒、沒什麼……”十四阿哥再也不敢逗留,一手牽起他的一個兒子就飛奔了出去。
錫若眼望着小霸王難得落荒而逃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卻又漸漸地消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