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見恆親王發怒,扁扁嘴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一旁的八阿哥也看着他和十阿哥搖頭。
錫若連忙推了還站在原地的十三阿哥一把,低聲道:“走吧。方纔多謝你解圍了。”十三阿哥回身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走回了自己的座上。
錫若只覺得胃裡一陣酒勁涌上來,也顧不得看對面九阿哥和十阿哥的白眼,自己跌跌撞撞地走到乾清宮外面,找個角落大吐了一場之後,方纔有氣無力地靠在乾清宮後面的外壁上喘息。
“額附爺,您擦擦。”
錫若睜開眼睛,見七喜不知從哪裡端了一盆熱水來,正擰了塊熱毛巾遞給自己。錫若衝七喜笑了笑,也就不跟他客氣,接過他手裡的毛巾沒頭沒臉地亂擦了一把,又用他遞過來的熱茶漱了口,這才覺得好過了不少,心裡暗道老康的那羣兒子可真不好對付。他探頭往乾清宮的方向看了看,見那裡還是一片燈火輝煌,人聲鼎沸,又覺得還是暫時不進去的好。
這時七喜卻在一片幽暗當中說道:“額附爺,您要是實在難受,就讓奴才攙着您回您原來那間廡房裡歇歇吧。那屋裡的地龍一直燒着,奴才再給您搬個熏籠進去,一定不會讓您凍着的。回頭等公主主子出來了,奴才再叫您起來。”
錫若想了想,老康的家宴上明刀暗劍的,自己倒真不如像七喜說的那樣,躺在那間小廡房裡圖個清靜,便依七喜所說進了自己原來的宿舍,又脫鞋上了炕。不料他剛閉上眼睛,就聽見遠處隱隱有人的號叫聲傳來,嚇得連忙坐了起來,叫住正準備出門的七喜問道:“什麼人在叫?”
七喜凝神細聽了一下,安慰錫若說道:“是被囚禁在鹹安宮裡的廢太子在叫。往常他都是這乾清宮家宴上的重要人物,想來今晚心裡不好受。”
錫若聽得皺起了眉頭,一點睡意頓時了無蹤跡,想着想着便嘆了口氣,對七喜說道:“你趕着回去當值嗎?”
七喜搖搖頭,說道:“我方纔跟出來的時候,李諳達就叫我好好伺候額附爺。不妨事的。”
錫若聞言,就拍了拍自己旁邊說道:“你也上來坐吧。下頭冷。”
七喜愣了一下,終究拗不過錫若的意思,終於斜簽着身子坐在了炕邊上,卻再也不肯往裡挪一步。
錫若在心裡嘆了口氣,靠坐在炕上養了一會神,突然聽見七喜問道:“額附爺……和公主成親以後過得好麼?”
錫若睜開眼睛,目注着有些侷促不安的七喜,輕笑了一聲說道:“挺好的。並沒有像戲裡演的倒黴駙馬那樣,被公主欺壓。”
七喜聽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搖頭道:“額附爺還是這麼逗趣。乾清宮少了您,都變得冷清了不少――連萬歲爺都時常這麼說呢。說句不怕您打嘴的話,先前額附爺大婚的時候,奴才們背地裡都偷着說,萬歲爺竟像是一口氣嫁出去了兩個那麼傷心!”
“是麼?”錫若想着自己在乾清宮度過的那些年,不禁笑了笑說道,“你們往常不是總嫌我上躥下跳,鬧得乾清宮裡一刻不得安寧麼?”
七喜咬了咬下嘴脣,說道:“有句話,奴才不知當講不當講。”
錫若眉毛一挑道:“你說就是了。幹嗎老是吞吞吐吐的?”
七喜嘆了口氣,又留神傾聽了一下外面的動靜,方纔說道:“額附爺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眼下又聖眷正隆,原本是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可是也該想着點以後。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
錫若聽得目光一閃,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是說我押錯了寶?”
七喜的臉色蒼白了一下。下一刻他卻使勁地搖着頭說道:“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奴才的意思是,您別光顧着替別人謀劃,卻把自己給忘了。奴才瞧着您……不像是押寶的意思。”
錫若看着七喜啞口無言。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七喜竟會把自己的心思看得這樣透徹,那像八爺和雍親王這樣的人……
七喜見錫若的臉色陰晴不定,以爲自己說的話他不愛聽,便又婉言勸慰道:“奴才不是說您對十四爺和八爺的支持不夠,奴才的意思是……”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錫若打斷了七喜的話,卻在炕上伸了個懶腰,盤腿坐着說道,“我也有我一定要護着的人,不會稀裡糊塗就跑去送死的。”
七喜點點頭,又迅速溜下了炕說道:“奴才替您去瞧瞧公主主子那邊的情形,順道兒告訴主子您在這裡等她。”
錫若點點頭,等七喜出去帶上門之後,又閉目靠坐在炕上養起神來。過了一會,他又聽見一聲門響,以爲是七喜折了回來,睜開眼睛正要問是什麼事,卻見十三阿哥一身酒氣地站在門口,連忙坐直了身體問道:“你怎麼也跑出來了?”
十三阿哥不回答錫若的話,反倒也走了過來,身子一歪就倒在了炕上,嘴裡還哼哼唧唧的嘀咕。錫若見他有點醉酒的意思,連忙自己爬下了炕,走到桌邊拎起七喜留下的茶壺,倒了一杯濃茶塞在十三阿哥手裡。
十三阿哥有些飢渴似的把茶一口氣喝乾,卻又嚷嚷着還要。錫若連忙又給他倒了一杯。十三阿哥接連喝了三大杯熱茶,這才又倒在了炕上,卻一聲不吭了。
錫若瞧十三阿哥像是滿腹心事的樣子,便試探着叫道:“十三爺?”
十三阿哥在炕上懶懶地答應了一聲。錫若想了想,又問道:“你心裡不痛快?”
十三阿哥重重地哼了一聲,又含混不清地說道:“二哥一直在那裡鬼哭狼嚎的,我痛快個屁!”
錫若愣了一下,明白了十三阿哥今晚暢飲無度的根源,想了想便只好在十三阿哥旁邊坐下說道:“你當初盡心盡力保他,連身家性命都可以不要。如今他弄成這樣,也是他咎由自取,和你又有什麼關係?”
十三阿哥轉過身來,定定地看着錫若問道:“你真的這麼想?”
錫若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優秀的推銷員一樣可信,用一臉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十三阿哥輕吁了一口氣,忽然又朝錫若問道:“那你呢?”
“我?”錫若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十三阿哥翻身從炕上坐起,也用一種史無前例的莊重表情看着錫若說道:“他日若是你想保的人出了事,你會怎麼辦?”
錫若臉上僵了一下,下意識地說道:“生死……與共唄……”
十三阿哥的目光猛地顫動了一下。錫若驚覺自己似乎說了不該說的話,卻見十三阿哥目光炯炯地說道:“好!爺總算沒有看錯你!”
錫若苦笑了一下,暗想道我若是真的爲了十四阿哥來對付你的四哥,你還能說出這句話來麼?
十三阿哥卻像是醉意全消,往左右看了看以後問道:“你這裡有沒有棋?”
錫若愣了愣,說道:“我記得我還留了一副圍棋在這兒。你等等。”說着便起身在櫃子裡翻騰了起來,不一會果真找出兩盒棋子來了。這邊十三阿哥已經主動把棋桌搬上了炕。
錫若將一盒黑棋遞給十三阿哥,口中隨意地問道:“怎麼突然想起找我下棋來了?”
十三阿哥摩挲着手裡那顆光潔潤澤的棋子,笑了笑說道:“老聽我四哥說你圍棋下得不錯,所以想要討教討教。”
錫若聞言卻立刻露出了一臉苦相說道:“我的棋藝,有一半就是你四哥這裡偷師來的。你直接找他下不就結了麼?反正我從來也沒贏過他。”
十三阿哥卻擺擺手,自己先下了一子之後方纔說道:“四哥的棋,那是國手級別,我就不去自取其辱了。就在你這個偷師弟子這裡,領教個滋味兒就成了。”
錫若聽得一笑,也就不再客氣,打起精神和十三阿哥在棋盤上拼殺了起來。兩個人落子都很快,一盤棋快要下完的時候,剛好趕上七喜進來說道:“宮裡的宴會結束了,公主主子讓奴才來找額附爺。”
七喜看見十三阿哥也在裡面,卻是不自覺地一愣。錫若低頭在棋盤上數了數,擡起頭笑道:“是我贏了一子半。”
十三阿哥豪爽地一笑,丟了一把黑子在棋盤當中說道:“果真有兩下子。”隨即斜睇着七喜問道:“怎麼?沒見過你十三爺?”
七喜連忙躬身往後退了一步,連聲說不敢。十三阿哥也就不再爲難他,轉過頭朝錫若笑了笑,自己打開門先出去了。錫若看着棋盤上半殘的棋局,又有些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