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這才真正地回過神來,見老康用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看着自己,下意識地閃縮了一下,連忙垂下頭說道:“皇上不是說當時內閣缺人,才讓奴才進去的麼?現在內閣早就補充了嵩祝這幾位大學士進去,應該是不缺人了,所以奴才以爲皇上……”
“要摘你的頂戴?”老康笑得把手裡的茶湯都潑了幾滴出來,隨即又正色道,“你雖然年輕,進內閣以後也出了不少紕漏,鬧了不少笑話兒,可是大事情倒沒有辦砸過。就連雍親王這麼精細的一個人,同你一道辦了幾趟差事之後,都在朕的跟前兒誇你是個肯動腦筋辦實事兒的……”
錫若聽得一愣。那個教導主任二號在老康面前誇獎自己?自己每次同他辦差,不是都要被他挑出不少毛病來麼?有時簡直被他挑剔得連摘下頂戴砸過去的心思都有了,要不是他心疼上邊兒那塊紅寶石和幾顆大珍珠,說不定老早就把他給得罪光了。怎麼又在老康面前誇自己會辦事?唉,果然帝王心,海底針,甭管是皇帝的進行時和將來時都一樣!
老康見錫若又開始神遊,咳嗽了一聲拉回他的心思之後,覷着他說道:“朕是要擢升你爲內閣大學士。”
錫若聽得哆嗦了一下,腿肚子直接磕上了旁邊的小茶几,連忙撫住了上面不知價值多少銀子的花瓶,瞪大眼睛朝老康問道:“皇上……不是在開奴才玩笑吧?”原以爲可以回家抱老婆養孩子數銀子的,鬧了半天原來是要自己轉正了……
老康見錫若這副震驚的樣子,倒覺得有些奇怪,反問道:“你本來就是協辦大學士,朕再晉你半級,雖說在你這年紀也算難得的了,可也不至於吃驚成這樣吧?”
錫若嚥了口口水,心裡拼命地提醒這是自己應該使勁表忠心的時候,千萬不能在關鍵時候掉鏈子,免得連腦袋都跟着掉了,於是振奮起精神、作一臉大義凜然狀回答道:“皇上放心,奴才既然領了您的薪……呃,恩典,就一定努力把差使辦好,替皇上分憂。方纔那麼吃驚,只是沒想到皇上要升奴才的官兒,嘿嘿……”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演出握拳捧心或者灑下幾滴熱淚這麼狗血的橋段,免得把自己剛剛吃下去的御膳都吐了出來,那可真是虧大了。
老康將信將疑地打量了錫若兩眼,最後還是揮揮手說道:“你能有這份自覺就好。免得別人說朕任人唯親,提拔上來的人卻不會辦事兒。”
錫若連忙躬身說是,心裡卻不禁發愁道,老康啊老康,雖然你總是升我的官兒,又讓我發財我很感激,可是眼下這麼個亂局,卻是官兒越大,風險也越大。眼下無論是哪一路人馬,自己都得罪不起。就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小寶哥那麼強勢的運氣了……
想到這裡,錫若突然驚覺自己真有去廟裡燒燒高香的必要。靈不靈暫且不說,起碼也能有點心理安慰。只不過一說到燒香,他不知怎麼又想起了雍和宮,心裡又是加倍地煩惱,一直到辭別了老康從暖閣裡出來,還在自己一個人低着頭瞎琢磨,冷不防身後卻傳來一聲,“你走路都是不看人的嗎?”
錫若猛地一驚回過神來,模糊地想起方纔好像是經過了一個人的身前,再一回味剛纔那個聲音,連忙回身打了一個千下去說道:“四爺吉祥。”
雍親王說了句“起來吧”之後,又斜眼打量着錫若問道:“我看你剛從皇上那兒出來,怎麼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你在皇上跟前兒也這樣?真是膽大包天!”
錫若怔了怔,暗想道今天教導主任二號怎麼這麼多話,是不是在哪裡招了不自在了?他覷了覷雍親王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問道:“四爺不是被皇上留在京城裡坐鎮了嗎?怎麼又上行宮來了?”
雍親王聞言果然皺了皺眉頭,揮揮手說道:“我有幾件要緊的事,等着請皇上的旨意。”說着不等錫若回答舉步便走,可是剛走了一步又站住了,轉回身看着錫若問道:“你說我去請皇上的旨意,讓他老人家派我到甘肅去賑災,合適不合適?”
錫若愣了一下,見雍親王一臉認真地看着自己,低下頭琢磨了一會之後說道:“皇上已經下旨派了工部侍郎常大人和大理寺少卿陳大人這趟差使,還說陳大人去年招撫過海盜陳尚義,又曾遍歷苗疆……呃,是個能吏……”
雍親王眼中閃過一絲了悟的神情,朝錫若點了點頭說道:“難爲你這麼用心。”說罷竟然伸手拍了拍錫若的肩膀,差點沒把錫若直接拍到青磚地上去了。雍親王見錫若一副驚得下巴要掉下來的樣子,臉上立即又恢復成了平常那副超級降溫的表情,收回手冷冷地哼了一聲,撇下錫若徑自往老康的書房走去。
錫若吃了雍親王這一嚇,越發覺得背上溼了一片。他在心裡哭笑不得地想道,看來自己在清朝的下場,極有可能是被這父子兩個聯手嚇死的。他心知肚明,自己一直襬明瞭向着十四阿哥的,所以壓根兒就指望這個未來的大BOSS會對自己有多好的印象。
不過從剛從的事情來看,錫若又覺得雍親王卻似乎並不十分疑忌自己,否則的話以他那麼謹小慎微的個性,斷然不會在見駕之前來徵詢自己意見的。莫非因爲自己跟十四阿哥說過的那樣,有什麼想頭全部都寫在了臉上,所以讓老謀深算的雍親王覺得根本就沒有防備自己的必要?
想到這裡,錫若不覺又有些沮喪。照理說他也在紫禁城這個能人彙集的地方混了十來年了,可是除了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聰明以外,自己身邊那些人精的計謀手段,他卻沒有學到多少,也難怪十四阿哥常常氣得說他能平安地活到現在,是“傻人有傻福”了。
錫若想起十四阿哥那副明顯把自己看扁的樣子,不覺撇了撇嘴,自言自語道:“你們個個兒都聰明得緊,可還不是互相算計來算計去,最後都掉進了坑裡頭?……”
“誰掉進坑裡頭了?”
錫若聽見這個聲音又是一愣,擡起頭卻見八阿哥正站在不遠處看着自己微笑。錫若自打那天在惠妃宮裡見過八阿哥之後,一直就沒有再和他碰面,也拿不準他剛纔有沒有聽見自己和雍親王說話,心裡益發覺得七上八下的,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走過去給八阿哥請了一個安。
胤禩卻仍舊和平常那樣,親手扶了錫若起來,又看着他說道:“你怎麼心事重重的樣子?捱了皇上的訓斥了?”
錫若知道最近真正挨老康訓斥多的人是胤禩自己,甚至老康這次帶着他一道巡幸畿甸,也未必沒有防備他留在京城裡會勾結黨羽生事的心思。錫若看着眼前這個離他嚮往的皇位越來越遠的皇子,卻反過來安慰自己,心裡不覺一陣難過,就拉着胤禩走到了行宮裡地勢最開闊、空氣最清新的一角里,誠心實意地對着他說道:“我皮厚肉粗,能吃能睡的,皇上也沒訓斥我,反倒剛升了我當大學士,老大不用擔心。倒是老大自己,我聽李貴兒說近來食量又減了?你年前剛病了一場,無論如何也該多保重自己一些。”
胤禩含笑稱是,又一臉高興地看着錫若說道:“看來皇上對你是越發信重了,真是可喜可賀。你年紀輕輕就能有這樣的出息,想必你阿瑪額娘泉下有知,也會爲你高興的。”
錫若聽胤禩這麼說,心裡卻益發難過,便轉開了話題笑道:“說起阿瑪額娘,前兒個我那個小侄子永福,就是你在桃花林裡見過的那個,還鬧了個大笑話。”
胤禩一聽見“永福”兩個字,已是笑了起來,便隨着錫若的話意問道:“他鬧什麼笑話兒了?”
錫若想起元宵節時納蘭家宴上的那一幕,忍着笑意說道:“那小子平日裡鬼主意特別多,所以我家裡人都說他像我小時候,元宵節那天就逗他說要送給我和福琳當兒子。結果那小鬼跑到逗他的人面前挨個兒討賞,別人問他爲什麼要賞錢的時候,他卻理直氣壯地說道,‘我將來有三套阿瑪額娘要孝敬,不多攢點錢怎麼夠使?’”
“哈哈,三套阿瑪額娘,真難爲他怎麼想出來的!”胤禩笑得扶住了手邊的欄杆,身體還在不停地打顫,指着錫若說道,“喜歡伸手討賞,這點也像你!”
錫若摸着鼻子嘿嘿笑道:“我從小到大也就這麼點追求麼。所謂知足常樂……”
“好一個知足常樂。”胤禩卻又聽得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又自己振奮起精神,拍着錫若說道,“你還有差使要辦吧?不耽誤你了,等你閒下來了我們再聊。”
錫若想起以前說“不耽誤你了”這句話的總是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卻見胤禩仍舊朝自己微微一笑,率先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