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錫若果真和四阿哥弘曆一道出了京師。除了他們身邊的十幾個大內侍衛高手以外,還有幾百個火槍營的官兵喬裝改扮了以後,在後面遠遠地跟着。火槍營的管帶高琳則帶着兩把最先進的短銃和幾個火槍營的好手,親自跟在了錫若身側。
弘曆很少有機會到外面來,因此剛一到郊外,就忍不住變得興奮了起來,卻又礙於自己的皇子身份和四周還有豐臺大營的官兵,只得勉強地壓抑着自己的興奮,用一種明顯是裝出來的老成語調跟錫若說話。
錫若其實是看着弘曆長大的,因此對他那特意端出來的皇子架子倒覺得有幾分好笑,便只微笑着迴應他的話,一邊又不停地向高琳確認四周的情況。
弘曆一直偷眼打量着高琳他們的長槍跟短槍,等到高琳一不在近前,就騎馬靠近錫若,悄悄地問道:“十六姑父,他們爲什麼都不帶刀劍?難道那些燒火棍子一樣的東西,竟比我們大清朝的寶刀寶劍還好使?”
錫若呵呵一笑道:“要說近戰,那自然還是刀劍好使;可要是兩軍交鋒,這些燒火棍子的威力可就大嘍!”
弘曆半信半疑地要過錫若身上帶着的那把短銃來看了一眼,又在錫若的指導下試着開了一槍,卻險些被那股巨大的後坐力反衝得馬背上跌了下來。錫若立即伸出手來,在弘曆的後背上有力地一託,便將他扶回了馬背。
弘曆驚魂未定地回頭看着錫若說道:“這東西怎麼這麼嚇人?感覺沒打着別人,倒要先摔着自己。我原先也是跟十六叔學過槍械的,卻從沒碰到過這樣兒的。”
錫若哈哈一笑道:“怪我怪我。沒告訴你這最新式的火器後坐力大。
弘曆疑惑地反問道:“後坐力?”
錫若耐心地解釋道:“後坐力就是方纔將你摔下馬背的力道。因爲槍在子彈出膛的一瞬間,強大的慣性會產生的一種阻力,而這種阻力會讓槍身向後撞擊,促使槍支不由自主地偏離準心,所以你剛纔那一槍會打到天上去了。”
弘曆聽得半懂不懂的,不過再看向錫若的時候,眼中明顯多了一種敬意,小心翼翼地把短銃還給錫若之後,一臉欽佩地說道:“難怪我皇爺爺當年那麼喜歡十六姑父。您懂的東西真多!”
錫若聽弘曆提起老康,心裡倒是涌起了一陣懷念之情,便搖搖頭不說話,只是低了頭往前走。弘曆見自己勾起了他的傷心,連忙一拍馬臀,馳近錫若的身側說道:“是我不會說話,十六姑父別傷心了。我小時候老聽堂兄弘春跟弘明提起您府裡的那些有趣玩意兒,心裡不知道多羨慕呢。可惜我皇阿瑪以前總不讓我們出門,等到能獨自出門的時候,又已經大了,再也不能玩那些有意思的東西了。”
錫若聽弘曆這麼一說,腦子裡倒是想起了他很小的時候從鞦韆上掉落下來、又哇哇大哭的樣子,忍不住回過頭仔細地打量了弘曆兩眼,發覺他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少年,臉型還是愛新覺羅家傳統的瓜子臉,眼睛也還和記憶裡的一樣,又圓又大,唯一不同的是現在裡面更多了幾分小時候沒有的成熟與圓滑,不由得感嘆光陰似箭。
好在老康的心血也算是沒有白費,弘曆的確是他們兄弟幾個當中最優秀的。而錫若也因爲自己對老康的感情和弘曆在待人接物上與老康隱隱的相似,私心裡竟有幾分偏向了弘曆。這也是他沒有推辭這趟差事的原因。不知道爲什麼,他很想看一看,老康親手栽培出來的聖孫,究竟是一個只會好大喜功的敗家子,還是一個有真才實學的皇位繼承者。
弘曆倒不知道錫若心裡還轉着這許多的主意,眼見前方已是興隆壩,白茫茫的一片水花,正在剛剛鑽出烏雲不久的太陽照射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弘曆高興得立刻從馬背上跳了起來,又快步往永定河邊上走去。
錫若回過神來,連忙叫道:“四少爺留神!昨晚剛下過雨,仔細堤邊溼滑!”他話音剛落,弘曆就“哎喲”一聲滑倒在堤岸上,眼看着就要滾到永定河裡去。錫若唬得三步並作兩步走,也顧不得什麼禮儀不禮儀,一甩手裡的鞭子就捲住了弘曆的胳膊,又用勁將他往上一拉。弘曆就着他的手勁往上一攀,結果卻收勢不住撞在了錫若身上。兩個人頓時在岸邊上摔作一團。
高琳和侍衛們的反應慢了一拍,見狀也嚇得三步並作兩步跑地趕了過來,卻見姑侄兩人都是滿身的黃泥,早上出門時的那副清貴模樣兒全沒了,活脫脫就是兩隻泥猴兒,嘴角都是情不自禁一咧。
這邊弘曆卻慌慌張張地從錫若身上爬了起來,又扎煞着手問道:“姑父有沒有被撞傷?”錫若本來被他撞得後腰磕在岸邊的一顆石頭上,正咬牙攢眉地想去揉,擡頭看見弘曆一臉抱歉緊張的樣子,只得忍住了疼,臉上愣是擠出一個笑來說道:“沒事沒事。我以前跟你十四叔練布庫的時候,被他摔得還慘些的時候都有呢。”
弘曆這才放了心,又細心地去招呼錫若的貼身小廝去找衣服來給他換,自己身上和手上的泥卻想不起來要去洗一洗。錫若看得又是好笑又有幾分感動,便吩咐高琳去找一間河工住的棚子,又領着弘曆一道進去洗手換衣服。
不想小廝剛撩起錫若後背上的衣服,弘曆就在旁邊倒抽了一口涼氣。錫若自己看不到後背上的情形,便朝頭一回被自己帶出來的何英才問道:“怎麼了?”
何英才是何可樂最大的兒子,今年跟弘曆差不多大,聞言便扁了扁嘴,彷彿要哭出來似的說道:“爺身上淤青了好大一塊,都有些發紫了。”錫若怕他的樣子又勾起了弘曆的內疚,連忙搶過他手裡的衣服換上,又轉過身來看着弘曆說道:“沒關係。我晚上找點藥酒擦擦就行了。這就出去吧,別耽誤了你看河堤。”
不想弘曆卻露出一副嚴肅的表情說道:“這不成。姑父因爲我而受傷,豈能讓您再陪着我受累。這樣吧,我帶上侍衛自己在堤岸上走一圈,姑父就留在這裡休息。我方纔已經派侍衛騎快馬出去找跌打大夫了,姑父再忍一忍,我巡視完河堤就回來了。”
錫若見弘曆如此體貼入微,倒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本想說自己不放心讓弘曆一個人在溼不溜丟的河岸上瞎晃悠,弘曆卻早已機靈地掀開簾子鑽了出去,又特地在門口留下了幾個侍衛,說是讓他們給錫若把門。
錫若只得在心裡暗歎,看來這些跟皇位沾上了邊兒的人,都是打定了主意就不回頭的主兒,別人怎麼勸都沒用,也難怪總是鬥得頭破血流甚至你死我活了。
沒過多久,弘曆派人去找的大夫進來了,說是本地最好的郎中。錫若又撩起後背上的衣服給大夫察看傷勢,等大夫的手一觸去那塊烏青時,這才覺出一陣鑽心的疼痛來,忍不住“哎唷”叫了一聲。
那大夫不輕不重地在錫若背上按壓了一會,搖頭道:“有些傷到筋骨了了。要臥牀兩天才行。”
錫若扭回頭問道:“這麼嚴重?有沒有好一點的狗皮膏藥,給我兩副貼貼就成了!”
那大夫聞言卻露出不悅的神情來。他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容貌端秀的人是誰,但是從門外和屋子裡守着的那些人恭謹的神情看來,應該是很有身份的人,因此只得忍住了怒氣說道:“老夫煉製的不是什麼狗皮膏藥,是正宗的獨門秘方兒!這位老爺要是瞧不起我這鄉野老叟的醫術,那我不醫也罷。”說罷就站起來作勢要走。
錫若聽得一怔。旁邊的何英才卻早已跳了起來罵道:“你這老頭兒好不曉事!都說醫者父母心,我們爺傷成這樣兒了,你居然也敢撂挑子走人。今兒個不把我們爺後背上的傷醫好,我就把你的鋪子砸個稀巴爛!”
“得得得。”錫若一揮手,制止了何英才繼續放狠話,又露出有幾分頭疼的表情說道,“你這孩子真是被你爹和你娘寵壞了,一張口就是要殺人放火的。往後再這樣,我都不敢帶你出來了。回頭人家還以爲我納蘭府裡出來的都是些土匪惡霸呢。”
那位大夫一聽見錫若這麼說,倒是又主動折了回來,細細地打量了錫若兩眼之後,點頭說道:“這位老爺的病我醫了,而且不收診金,包管醫好。”
何英才忍不住又插嘴道:“你這老頭兒真奇怪。方纔要你醫你不醫,這會兒卻又巴巴地跑來不收診金。敢情是瞧出我們爺不是普通人?”
錫若聽得擡手賞了何英才一個爆慄,斥道:“一邊兒待着去!哪兒來這麼多廢話!”何英才只得委委屈屈地走到一旁蹲下了。
錫若卻又轉回頭來,仔細地打量了那位大夫兩眼之後,開口問道:“我是京城裡的納蘭氏,今日攜我內侄出遊。請問老丈怎麼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