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從剛纔起,就一直在不言聲地研究着雍正看允禟那份“請罪摺子”的表情。其他人早都被雍正打發了出去,只留下允祥和錫若一樣,頗有幾分緊張地看着雍正的“天顏”。
實際上,允禟那份請罪摺子不是錫若一個人的手筆,而是他和允祥合計了幾個晚上才研究出來的成果,只是因爲怕允禟知道允祥也在裡面摻了一腳不肯接受,所以錫若才全部攬在了自己頭上。
雍正把摺子細細地讀了一遍,目光又挨個從錫若和允祥的臉上掃過,看得兩人的小心臟都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卻不約而同地擺出一副坦然的神氣來。雍正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臉上來回逡巡了半日,最後還是鎖定在了錫若的臉上。一瞬間,錫若真的很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寫着“我是壞人”這幾個字,要不然雍正怎麼每回都一找一個準呢?嗚……
雍正索性連開場白都省了,直接盯着錫若的眼睛說道:“這份摺子是你讓允禟寫的吧?”
錫若拼命抑制住自己奪門而出的衝動,躬身答道:“回皇上,這份摺子,的確是出自九爺……允禟之手。”
雍正這回並沒有像錫若所料想的那樣冷哼一聲,或是索性把他劈頭蓋臉地訓斥一頓,而是沉默了半天之後,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聽說十六妹又懷上了?你倒真是公私兩頭兒都不耽誤啊!”
錫若裝作沒有聽見雍正話裡的譏諷之意,定了定神之後,鎮定地答道:“回皇上,奴才也是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公主又懷上了。對了,還沒謝過皇上特地派太醫去瞧的恩典呢。公主也一直在家裡說,很感激皇上四哥的顧念,還說等到這個孩子出世了,也一定要勞煩皇上賜個好名字呢。”
雍正原本滿心想要敲打這個總是立場曖昧的傢伙幾句,不想卻被他順着杆兒往上爬,又向他討起還未出世的孩子名字來,一時間倒也真拉不下這個當舅舅的臉,只得揮揮手說道:“回頭朕再琢磨琢磨。”想了想又覺得不甘心就被這傢伙這麼糊弄過去,便朝那個面露喜色的傢伙說道:“過兩天陪朕去盛京謁陵。”
錫若原本打算着從西寧回來之後,就把手邊的事先放一放,然後邀上胤禎同他的那一大家子,再趁着福琳還能走動的機會到郊外哪裡去散散心,不想雍正一句話,就把他的度假夢想打碎了,還要再去那個能把人凍成冰棍兒的地方,給他們愛新覺羅家的老祖宗磕頭,唉!
從雍正的辦公室裡出來以後,允祥見錫若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便撞了他一下說道:“別光顧着不高興了,我也要去呢。還有弘曆弘晝十七弟他們都去。又不是光你一個人去挨凍……啊,謁陵。”
錫若原本低着腦袋往前走,聽見允祥最後那句話,也忍不住擡起頭來衝允祥一樂道:“原來十三爺也怕那裡的冷啊。”允祥卻看着他搖頭道:“雖說那裡冷歸冷,可能跟着皇上去謁陵的,全都是王公大臣裡他真正看重的人,是別人盼都盼不來的差事。你可別光顧着唸叨那裡的冷,卻忘了皇上的這份心意。”
錫若搖搖頭說道:“我不是單怕那裡的冷。反正先前跟着老爺子去過多次,凍也凍出心得來了。我是有些舍不下福琳和瑞兒。我纔剛從西北迴來沒幾天,就又要出門了。尤其她現在身上還懷着老二,真有些放心不下。”
允祥如何不知錫若的這點心思,可謁陵畢竟是大事,也只得安慰他道:“好在盛京不像西北那些遙遠,皇上也一心惦記着早些回來處理政務,左不過十天半月地就回來了。你就順道兒在老祖宗面前,替十六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求個平安吧。”
錫若點點頭,見已經來到無人的地方,便壓低了聲音朝允祥問道:“你說皇上對拿九爺怎麼辦?”
允祥默了默神,最後還是照實說道:“現在還不好說。恐怕還在看九哥是不是真的肯服軟。說實話,我們倆玩的那點小把戲,肯定瞞不過皇上的眼睛。”
錫若連忙點頭,露出一副“於我心有慼慼焉”的表情,隨後又有些感動地看着允祥說道:“難得你知道這事兒這麼兇險,還肯跟着我一起出主意辦事。”允祥卻一拍他的腦袋,笑罵道:“那是你的親兄弟還是我的親兄弟?你這傢伙現在怎麼反客爲主得這麼順溜起來了?”
錫若摸着被拍的地方嘿嘿笑了兩聲,又看着允祥一臉誠意地說道:“十三爺真是個好人。雖說是親兄弟,可我也看在了眼裡,原先九爺跟十爺對您確實不怎麼樣。眼下這些事兒,您就算真不管,也沒有人會說您什麼。可您還是……”
“得了得了。”允祥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打斷了錫若的話說道,“難怪我十四弟總說,你總以爲只有自己才能做好人,把別人都當作鐵石心腸的王八蛋了。”
錫若聽得唬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我可沒說過這話。這準是十四爺又嫌我招惹了他,故意埋汰我呢。”
“誰又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啊?”胤禎的聲氣突兀地出現在走廊另一側,成功地把錫若和允祥都嚇了一跳之後,本人才施施然地從廊子的拐角處走了出來。
錫若看得一陣苦笑,對允祥飛了個“看,又被他逮了個正着”的眼神之後,連忙轉頭衝胤禎打着哈哈說道:“沒人沒人。誰敢說十四爺的壞話啊?看我不踢飛他……”
胤禎走到錫若的身前,瞟了他一眼之後問道:“你要怎麼踢飛你自己?”
允祥見錫若露出一臉尷尬的表情,忍不住哈哈大笑,又見胤禎似乎有話要問錫若,便嘴角噙着一絲笑意說道:“他過兩天又要陪皇上去盛京了。你們多聊聊吧。”說着就拱手道別了。
胤禎待允祥走遠了,方纔有些不高興地朝錫若問道:“你纔剛回來,他怎麼又要拽你出去?”
錫若擺擺手,示意這話題回去以後再說,又看着胤禎問道:“你從哪兒來?怎麼看着臉色不是很好?”
胤禎哼了一聲說道:“剛纔在寧壽宮外頭,又碰見弘晝那小子了。還是一副涎皮賴臉的樣子,看得讓人生氣。也不知道我四哥是怎麼教他的。”
錫若想起那個在人人都很修邊幅的皇室裡算是另類的五阿哥,卻忍不住一笑說道:“五阿哥倒也有趣。就是邋遢了些。”
胤禎聞言便又瞪起眼睛看着錫若說道:“他那也叫有趣?那大街上臭要飯的豈不是更有趣?”
錫若見胤禎越說越不像話,怕在這耳目衆多的宮裡頭給人聽去了,回頭又生出一場是非來,連忙拽過他就走,不想卻聽見身後傳過來一句,“我倒是真想哪天去街上扮個乞丐玩兒,可惜就怕了師父手裡的戒尺和我皇阿瑪那邊的板子,因此只得作罷。”
錫若回過頭打量了那個彷彿永遠睡不醒的五阿哥兩眼,一本正經地搖頭道:“你想進丐幫?不行。”
弘晝聞言,驀地睜大了眼睛問道:“爲什麼?”
錫若忍住心頭的笑意,斷然說道:“因爲你架子太大。別人一看你就不像乞丐的樣子,自然不會舍錢給你了。”
弘晝聞言不答話,反倒先瞟了胤禎一眼,這纔對錫若撇撇嘴說道:“原來我十四叔方纔又告狀了。”
“你!”錫若見胤禎氣得一副七竅生煙的模樣,心裡卻快要笑得不行,連忙拉住了那個爆發在即的霸王,免得在皇宮裡搞出什麼叔侄相殘的暴力事件來。
幾天以後,錫若果然陪着雍正和他的兩個皇子一道,出發去盛京謁陵。剛出京沒幾步,弘晝見允祥被雍正召過去問話,就騎馬從弘曆的身邊跑開,又趨近了錫若問道:“我讓你給我辦的西洋物件,你給我辦好了沒有?”
錫若多少有些無奈地看了這個皇子一眼,不禁扯了扯嘴角暗想道,這小子讓自己找的都不是什麼正經東西,居然也敢在他老子和十三叔的眼皮子底下問起,只得敷衍着說道:“有些找着了,有些沒找着。回頭差人一併給五阿哥送過去吧。”
弘晝又瞥了錫若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我原以爲是你個灑脫人,現在看來也是個假正經的道學冬烘。在我這年紀想要那些東西,其實再尋常不過。也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託。”
錫若正想答話,卻見弘曆來到弘晝的身後,一臉不悅地斥責道:“五弟,你又在爲難十六姑父了。他不給你找那些邪門玩意兒,還不是爲了你好?回頭要是教皇阿瑪知道了,連他都得跟着你吃了掛累。”
弘晝淡淡地瞥了他那個被公衆默認爲太子的四哥一眼,臉上扯出一個不怎麼正經的笑容說道:“怪不得人都說四哥會做人呢。得了,我不煩你喜歡的十六姑父了,回頭還是自己找樂子去吧。”說着便騎着馬,一顛一顛地又走到隊伍前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