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聞言連忙把永瑞交給弘春,自己一邊跟着戎敏往外走,一邊又朝身旁的胤禎說道:“是不是派去準噶爾的使臣帶消息回來了?”
胤禎擰眉說道:“估計是。噶爾丹策零此人奸狡不在乃父策旺阿拉布坦之下。先前皇上以爲他年少而無治國的經驗和膽略,朝廷恩威並濟一番之後必定主動來降。如今看來怕是小看這位新任的準部首領了。”
戎敏回過身敏感地看了胤禎一眼,似乎對他如此大膽地議論當今皇上的主張感到很不安,結果卻被胤禎的目光無聲地逼退了回去。
錫若見胤禎脣邊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知道當初在暢春園外那個他們都永難忘懷的夜晚裡,戎敏正是雍正臨時調撥到隆科多麾下的一員得力干將,雍正登基以後,又成了把守雍正寢宮的頭等侍衛,堪稱對雍正忠心耿耿。
胤禎私下裡甚至懷疑過,當初自己中的那一支冷箭,就是在軍中有“神射手”之稱的戎敏施放的,而雍正過後卻只是派人象徵性地調查過此事,又以“當夜情況混亂,暗夜中也無法辨認是誰放的箭”爲由,在質問他的先皇太后面前將此事輕輕帶過。這益發讓胤禎懷疑,自己中的那一箭,不是隆科多,就是戎敏射的,否則的話,根本不值得雍正在先皇太后的面前如此袒護那人。
有了這層緣故,胤禎在新朝見到戎敏和隆科多這兩個人的時候,就從來沒有給過他們什麼好臉色。在去年五月諸王大臣會議定隆科多四十一條大罪,隆科多隨後便被削爵監禁了以後,胤禎還冷笑着說過“惡有惡報”的話。
而隆科多和戎敏自知這位皇帝的同胞親弟一旦翻過身來,就絕不會有自己什麼好果子吃,因此平日裡也總躲得他走,此時戎敏見胤禎又逼視着自己,不覺有幾分心驚肉跳。他原本也是沙場裡滾出來的驕兵悍將,可在這位先帝爺的大將軍王兒子面前,終究還是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倒是錫若見戎敏被胤禎瞪得噤若寒蟬,念在他和自己舊日的交情上,便在等着人備馬的功夫,打圓場地問道:“皇上都叫了誰去?”
戎敏鬆了口氣,連忙躬身答道:“回額附爺,皇上就請了十三爺、十四爺和您去。”
錫若朝胤禎呵呵一笑道:“感覺好有面子。”
胤禎卻只是翻了個白眼,似乎還在對雍正派戎敏來傳話有些耿耿於懷。錫若在心裡罵了胤禎一聲“小氣鬼!”,等馬牽來了以後,就率先上了馬背,也不再廢話,一揮馬鞭就朝紫禁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到了養心殿外,戎敏便默默地退了下去,錫若咳嗽了一聲,朝門口守着的高無庸說道:“高公公,我跟十四爺見駕來了。”
高無庸一看見他們,連忙請了個安下去,又面露猶豫之色地說道:“二位爺最好稍晚點再進去。”
胤禎白天跑了一整天,臨吃飯的點又被雍正拽回了紫禁城議事,一番疾馳過後,早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又因爲看見了死敵戎敏,只覺得滿肚皮的不合時宜,聞言便朝高無庸斥道:“狗奴才,皇上叫我跟十六額附來商議西北緊急軍情,你竟然也敢擋駕。還要不要你這顆蠢豬腦袋了?!”
錫若見高無庸被罵得瑟縮了一下,連忙一拽胤禎的袖子,自己又儘量壓着火氣地朝高無庸問道:“高公公平日裡不是亂要紅包的人,想必是有什麼緣故,方纔勸我們晚些進去的?”
高無庸有些感激地朝錫若看了一眼,又朝身後關起了門來的東暖閣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皇上剛剛傳了太醫進去,給十三爺瞧病,還吩咐太醫給十三爺看完病之前,誰也不得打攪。您二位這會子進去,皇上正心煩意亂地,恐怕也議不了事,說不定還要怪罪下來呢。”
錫若和胤禎有些吃驚地互相看了一眼,心情卻都變得有些沉重了起來――尤其是錫若。他隱約記得歷史上的允祥是在雍正朝就亡故了的,如今看來這位在早年間英姿颯爽的“俠王”,身體是真的被繁重的政務給拖垮了。
雍正極度的信任和倚重允祥,固然給了允祥無人能及的榮耀,可同樣也帶給了他旁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允祥在雍正將他視爲自己的左膀右臂和親密手足的同時,卻因爲康熙年間始終鬱郁不得志的經歷,變得格外地小心謹慎。錫若不止一次地看見允祥愁眉緊鎖地在軍機處裡來回地踱步,當着雍正的面時卻總是舉重若輕,不肯流露出自己的焦躁和擔憂。如今允祥纔是剛過四十的人,頭髮卻已經花白了大半,原本挺拔的身姿,如今也時常因爲痛苦的咳嗽而皺縮成了一團。此時東暖閣裡那一聲聲光是聽着就讓人心驚肉跳的咳嗽聲,彷彿都重重地咳在了門外兩個人的心上,也讓錫若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準備拿出去找人造船的圖紙。
胤禎察覺到錫若的擔心,微一皺眉之後,一把掃開了高無庸,又朝暖閣裡喊道:“臣弟允禵和大學士納蘭求見皇上。”
東暖閣裡靜默了一下,然後似乎是允祥在裡面說了句什麼,隔了半晌,裡面方纔響起雍正有幾分沙啞的聲音說道:“進來吧。”
胤禎一伸手拽過還在發愣的錫若,直到推開東暖閣的門時,方纔撂開了手。錫若立刻朝坐在炕桌旁邊的允祥望去,卻見他的臉色是蒼白裡透着一抹青灰,又想起允祥當年縱橫躍馬的樣子,眼眶不禁有些潮潤了。
允祥見錫若兩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連給雍正請安都給忘了,連忙朝一旁的胤禎遞了個眼色。胤禎會意地拽着錫若一道給雍正請了安,又主動朝允祥說道:“十三哥是怎麼了?昨兒個瞧見的時候還好好地,怎麼一下子就病了?”
允祥看了雍正一眼,擺擺手說道:“有勞十四弟掛心了。我這是積年的老毛病了,天氣稍微涼一點就容易發作,其實是不礙事的。”
胤禎瞥了旁邊的醫正淩統的臉色一眼,知道允祥說的是故意寬慰人心的話,又見自己旁邊的那個傻子眼眶都泛了紅,在心裡嘆了口氣之後,朝他的皇帝老哥說道:“皇上,要不我們晚點再進來吧。”
允祥見雍正點頭,連忙又扶着炕桌,語氣急切地說道:“皇上,怎能因爲臣弟一人之病,耽誤了整個西北的大局。再說要出去,也應該是我出去,免得在這裡妨礙了你們議正事。”
雍正見允祥神情懇切,只得長嘆了一聲,又對淩統和旁邊的太監說道:“你們小心伺候着十三爺到西暖閣去休息。十三爺需要什麼,即刻來稟報朕。不得有誤!”
錫若眼巴巴地看着允祥被人攙扶了出去,這時卻聽見雍正又恢復了平日裡那種冷靜的語氣說道:“朕召你們前來,是因爲策旺阿拉布坦的兒子噶爾丹策零狡辯稱‘羅卜藏丹津乃我先父之時避難逃至準噶爾,得以安置。我若違背先父的意志,將羅卜藏丹津送與清朝,爲禮義所不容云云’,拒絕交出先前與我大清軍隊開戰的羅卜藏丹津,還說什麼準噶爾向來並非清朝的臣屬,因此,不能接受朕賜給他的洪臺吉之號,將朕的聖諭退回給了朕派去的衆佛保。真是冥頑不靈,不知天高地厚!要怎樣懲治他,你們給朕議一議。”
錫若跟着胤禎應了聲“嗻”,見胤禎似乎準備作“總結陳詞”的那個,便尋思着說道:“本來朝廷去年剛在西藏用兵,應該多少休養一陣子再說。只是噶爾丹策零似乎不像臣等先前所想的那樣簡單,如果他只是在玩弄計謀來爭取備戰時間的話,那朝廷興兵準噶爾,則宜早不宜遲。遲了的話,恐怕屆時花銷會更大。”
雍正見錫若主動將判斷噶爾丹策零失策的錯誤攬到了身上,分明是爲了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隱約有讚許之意。胤禎卻看得撇了撇嘴角,見雍正的目光又掃向自己,便言簡意賅地說道:“錫若的意見臣弟也贊同。噶爾丹策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再度出兵征討準噶爾部,宜早不宜遲。”
雍正撥弄着手裡的佛珠問道:“那麼該派誰前去征討合適呢?”
胤禎的目光一跳,就在錫若以爲他要主動請纓的時候,胤禎卻毫不猶豫地說道:“川陝總督嶽鍾琪堪當此重任!”他見雍正擡頭朝自己望來,又鎮定自若地說道:“皇上要是想派臣弟前往西北領兵,臣弟也絕無二話,欣然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