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進宮了以後,雍正不知道從哪裡聽說允禩半夜發病,破天荒地詢問起了自己這個死敵的病情。錫若不知雍正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好如實作答。
雍正在聽說那位季大夫醫術如此高明之後,便說應該請他也給允祥看看,說允祥也是個哮喘的症候。錫若一拍腦袋說道:“早先怎麼沒想起來?”連忙答應了下來。
雍正點頭說道:“若此人真的醫術非凡,不妨提拔進太醫院裡來當差。”
錫若聞言連忙擺手道:“不好不好。皇上有所不知,在民間會治病的人,在紫禁城裡未必能看好病。”
雍正一皺眉說道:“你這話說得新鮮。太醫院裡的器械和存藥,難道還趕不上民間大夫手裡的多?”
錫若又擺手說道:“非也非也。不是器械和存藥的問題,而是大夫敢不敢用藥和敢不敢下針,甚至是用一些常規以外的治療法子的問題。比如季笙緯大夫昨天給八爺拔火罐,在場就有一位時常給京裡的達官貴人們看病的名醫就反對。可結果還是季大夫的法子管用,把八爺的命又救了回來。”他說着又瞟了雍正一眼,暗想道你其實不想老八的命被救回來吧?
雍正見錫若又看着自己,眼珠子卻骨碌碌地轉動了起來,便故意冷煞着臉問道:“你又在腹誹朕了?”
“啊?當然……沒有啊,皇上!”錫若在多年的訓練下,總算條件反射式地把就要惹禍的話調整了過來,又一臉訕笑着說道,“奴才方纔是在琢磨十三爺的病情呢。沒有了他,這西北的仗就更難打了。”
雍正聽得嘆了口氣說道:“沒有了你十三爺,豈止西北的仗難打,朕只覺得事事都不得心應手啊。軍務機宜,度支出納,興修水利,督領禁軍,凡宮中府中,事無鉅細,都是你十三爺一人經畫料理,無不精細妥協,符合朕心,根本毋須煩朕親臨指示。朕此時方知,十三弟以前爲朕承擔了多少的煩難的事情啊!真盼着他能早些好起來。”
錫若連忙說道:“十三爺俠肝義膽,對皇上又忠心耿耿,想必吉人自有天相。皇上您又爲他吃了這麼久的青菜……呃,齋飯,佛祖也一定會保佑他的。”
雍正用力的揉了揉有些發暗的眼圈說道:“但願如你所言。”錫若見雍正也是一副疲累不堪的樣子,就象徵性地和他議了議朝政之後,主動地辭了出去,不想雍正又在他的身後說道:“你跟十四弟也不要累得太狠了。朕……身邊實在不能再少人了。”
錫若聽得愣了愣,連忙又回身應了聲“嗻”,回到自己府裡把這話跟胤禎一說的時候,胤禎也露出了有幾分驚訝的神色。
錫若端詳着胤禎的臉色說道:“看來十三爺一病,皇上是真的感覺到孤單了。往常他都只會叫我幹活幹活再幹活,從來不說這種體己話兒的。”
胤禎一聽見這話,卻狠狠地敲了錫若的腦袋一記,罵道:“他才稍微對你和顏悅色一點,你就把持不住啦?往常我八哥對你那麼細緻周到,怎麼就不見你發發感慨?”
錫若摸着腦袋辯解道:“八爺素來是溫開水待人,他待我好,我固然感激,可是終究不像這位這麼罕見嘛。發發感慨又怎麼了?”
胤禎扯了扯嘴角,突然又問道:“那我呢?爺對你好不好?你私底下發不發感慨?”
錫若摸着下巴沉思了一會兒,末了卻擡起頭露出一副相當勉強的表情說道:“湊合吧。心情好的時候,還算是可以;心情不好的時候,可就很難說了。”
胤禎氣得一翻白眼,正想揮拳教訓錫若一陣的時候,卻見他腳邊的永瑞已經對自己齜起了牙,分明是在警告說如果亂碰自己的老爸,就會撲上來再給他這個十四舅舅兩口兒,看樣子早把當年死粘着胤禎、又被他騙得連“爸爸”都不會叫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了。
胤禎只得在心裡罵了永瑞這個小叛徒一句,收回拳頭的時候見錫若笑得得意洋洋,還是忍不住搗了他一拳,結果永瑞果真朝他直衝了過來,卻被胤禎一把抱住又舉了起來,聽見他這個十四舅舅哈哈大笑地說道:“好小子,這就在你十四舅爺面前衝鋒陷陣起來了!將來也想帶兵打仗不成?”
永瑞使勁地掙了幾下,卻沒有掙開胤禎的懷抱,見他老爸只在旁邊笑嘻嘻地看戲,便撅了撅嘴說道:“原來爸爸跟舅舅是一夥兒的。以後再也不幫你了。臭爸爸!”
錫若見兒子發飆,連忙從胤禎手裡接了這個小祖宗過來,又是討饒又是許願地哄他。胤禎看得兩眼發直,便手指着錫若說道:“哪有你這樣當阿瑪的?一點當老子的威信都沒有。”
錫若想了想,便虎起臉朝永瑞問道:“兒子,你怕不怕我?”
永瑞那雙跟錫若如出一轍的桃花眼微微眯了眯,語氣斬釘截鐵地說道:“怕!老爸一生氣,我就想鑽牀底。”
這樣一來,連胤禎這個大清朝的標準老爸也挑剔不出什麼毛病了,只得哼哼了兩聲出門去了。永瑞對着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回過頭來卻和抱着他的錫若相視而笑。
永瑞一邊把玩着錫若胸前的朝珠,一邊問道:“爸爸,我們什麼時候去坐大船出海?”
錫若想了想說道:“等你和永康都再大點吧。你們現在太小了,出海可是很危險的。”
永瑞握緊了小拳頭說道:“不怕!我會保護弟弟和爸爸媽媽的!”
錫若聽得心裡涌上來一陣疼愛,見永瑞又來拽他朝冠上的東珠,只覺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看來自己是沒什麼指望當一個“威嚴的父親”了……
當天夜裡,季笙緯大夫就被雍正一道旨意召去了怡親王府裡。錫若放心不下允禩,隔天夜裡又偷偷地跑去了八爺府探望他,結果正好趕上允禩叫人把自己挪到院子裡去透氣。兩個人一照面,臉上都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笑容來。
錫若殷勤地跑到允禩身前問候道:“老大的氣色看着好多了。”
允禩眼含笑意地說道:“都是你薦來的大夫好。他開的方子也好。我吃了幾服藥下去,感覺胸口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悶得慌了。聽說你跟十四弟都在到處給我找藥,真是勞煩你們了。”
錫若連忙擺手道:“老大說這話就太見外了。只要你好好的,我跟十四爺就是跑斷腿也樂意!”他說着瞟了允禩一眼,又有幾分尷尬地說道:“其實除了那個‘紫河車’,別的也都不怎麼費事。要不是我府裡的碧璽剛好生了個兒子,還真不好弄。你說他好端端地要這髒東西幹嗎?真是……”
允禩聽得臉色發白,乾嘔了一聲之後,臉上卻露出幾分無奈的表情說道:“你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要把剛喝下去的藥吐出來了。”
錫若慌忙說道:“那我們說點別的,說點別的,嘿嘿……”說罷便朝周圍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老大,我知道你現在好靜,可你這府裡頭也實在太冷清了,院子裡的花草也都荒廢了。回頭我找人進來拾掇拾掇吧。我讓他們悄悄地弄,一定不吵到你休息。”
允禩見錫若一臉認真地看着自己,也不忍心再拒絕他的好意,便點頭答應了下來,想了想又說道:“說到花草,有件事情我還真要拜託你。”
錫若聽得臉上一喜,連忙說道:“老大盡管吩咐。”
允禩扭頭看着紫禁城的方向,目光裡帶着無盡懷戀地說道:“我想請你幫忙,把我額娘宮裡頭那棵桂花樹移植到這裡來。”
錫若有些好奇地問道:“是哪一棵?我記得良妃娘娘宮裡頭好像有好幾棵桂花。”
允禩從遠處收回目光,又看着錫若說道:“就是正對着我額娘宮門口的那一棵。那是她老人家在生下我之後親手植的,又在上面刻了一個‘禩’字,說是‘八月桂花香’,暗合了我的排行。她想念我的時候就看看那棵樹,聞聞那桂花香,也當是我就在她身邊了……”
錫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難怪老大那麼喜歡桂花樹了。往常我還覺得奇怪來着,怎麼老大常去的幾處宅子裡,都必定會有桂花樹。”他見允禩露出隱約有幾分傷感的模樣,料想他是又想起了良妃,連忙安慰道:“老大放心,不就是一棵樹嗎?我就算用偷的也要把它偷出來給你!”
允禩聽得臉色一變,連忙阻攔道:“你可別胡來。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沒有皇上的旨意,宮裡頭的一草一木可都是不能帶出去的。”
錫若嘿嘿一笑道:“老大放心。山人我自有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