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三月,雍正命領侍衛內大臣三等公傅爾丹爲靖邊大將軍,出師北路阿爾泰,川陝總督三等公嶽鍾琪爲寧遠大將軍,出使西路巴爾庫爾,合力征討準噶爾部。
準噶爾部首領噶爾丹策零因爲此時備戰尚未完成,遂遣臺吉特磊至西路寧遠大將軍嶽鍾琪所在的巴爾庫爾大軍營,詭稱“其奉命將羅卜藏丹津押送至伊里布爾和邵地方。聽說總督帶兵兩萬前來挑戰。由於情況有變,故將羅卜藏丹津送回伊犁,以請示噶爾丹策零汗。”寧遠大將軍嶽鍾琪感到此事非同小可,隨即將特磊送往北京。
特磊到達北京之後,雍正拒絕接見這個噶爾丹策零派來的使臣,便命錫若以理藩院尚書的身份替他接見特磊。
錫若一大早起來,跟兩個兒子又做了一通廣播體操之後,方纔不慌不忙地乘着轎子來到了理藩院衙門。錫若的轎子剛一進到衙門裡,特磊立刻率領着幾個從屬的準部官員迎了出來,在見到錫若的時候,口稱“大清國納蘭中堂閣下”,顯然已經摸清楚了錫若的來歷。
錫若笑眯眯地看了那幾個少數民族同志一眼,挨個兒扶了他們起來之後,又問候了一番他們路上的情形和在京城裡的飲食起居情況。特磊見這位中堂比想象當中的要年輕許多,模樣更是自己前所未見的俊秀,又是一副相當好說話的口吻,先前緊繃着的心情,也不覺有幾分放鬆了下來。
錫若領着特磊一行人進了理藩院的會客廳,分賓主坐定之後,也不忙着同他們磨嘴皮子,反倒問特磊等人吃過了早飯沒有,在得到否定的答覆之後,又讓手下人將自己在八寶齋裡預定的早點送了上來,一邊招呼着準噶爾人吃早點,自己也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了起來。
準噶爾人不知道這位納蘭中堂到底是個什麼脾氣的人物,又不敢拂逆了他的熱情款待,只得帶着幾分疑慮地享用起那些中原精緻得不像吃食的點心來。
錫若自己吃飽喝足了以後,見幾個準噶爾人都是一副等着考官面試的表情,肚裡不覺暗笑了兩聲,便咳嗽了一聲說道:“幾位都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天朝本是禮儀之邦,論理我應該把各位引薦給皇上。只是皇上近來朝務繁忙,所以就由我代爲接待各位了。”
特磊見錫若說得客氣,連忙站了起來說道:“中堂閣下謙虛了。我等雖遠居西北,也曾聽說過大人‘滿洲第一勇士’的威名。只是想不到大人竟是這般俊美的一個人物,真是應了中原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話了。”
錫若見特磊的馬屁張嘴就來,心說原來是同道中人,不禁嘿嘿笑了一聲說道:“不瞞臺吉說,我這‘滿洲第一勇士’的虛名,得來實在有些汗顏。遠的且不說,就是皇上身邊的將軍侍衛裡頭,本事在我之上也大有人在。皇上自己的親兄弟十四王爺,是先帝爺親封的‘大將軍王’。他昔日親率十幾萬大軍,在茫茫戈壁和高原上苦戰數年,連眉頭都沒皺一皺,那纔是真英雄,真好漢!我當年不過是趕巧兒在聖祖爺面前露了一手兒罷了。”
特磊聽錫若提起跟他們的老汗王作戰的“大將軍王”來,臉色不覺變了變,卻也不敢反駁錫若的話,便端起茶盅來掩飾。
錫若看得微微一笑,又撫着膝蓋說道:“眼下換過去的寧遠大將軍嶽鍾琪,想來你們的噶爾丹策零汗也不會陌生。他早先跟着十四王爺一道進藏,後來又輔佐前任大將軍年羹堯鎮守西北,是一員身經百戰的猛將。你們的噶爾丹策零汗要是非跟皇上頂着幹,遲遲不肯把羅卜藏丹津送過來,反倒拿這個作由頭推三阻四地消磨時間,背地裡卻緊着備戰,皇上自然也會讓嶽將軍和傅爾丹將軍送上一份大禮給你們的。”說着便端起茶盅來輕輕地撥了撥碗蓋,又笑道:“羅卜藏丹津與你們非親非故,無非是戰敗了跑到你們那裡去尋求庇護,虧你們的噶爾丹策零汗還當他是塊兒寶,使勁地巴住了捨不得歸還。”
特磊聽得臉色又是一變,聲調變得有些強硬地說道:“大汗謹遵先汗的遺願和汗國的禮義,所以才接納了羅卜藏丹津。眼下大清國皇帝要我們交出他來,我們大汗的確是感到十分爲難的。”
錫若突然毫無預兆地把茶碗朝桌上一礅,在成功地嚇了準噶爾人一跳之後,喝道:“那你先前說什麼奉命將羅卜藏丹津押送至伊里布爾和邵地方,豈不是在信口開河?你是打量大清的皇帝陛下好騙呢,還是你存心要讓你們的噶爾丹策零汗被人罵作反覆無常的小人?!”
特磊沒料到錫若說翻臉就翻臉,見他那張前一刻還掛着和煦笑容的俊秀臉容突然變作一片冷肅,說出來的話也像刀子一樣鋒利,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伸手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之後,方纔強自鎮定地說道:“我先前所說也都是實情。的確是因爲嶽總督帶兵兩萬前來挑戰,我唯恐情況有變,故先將羅卜藏丹津送回伊犁,以請示大汗的意思。”
錫若捋了一把身前的朝珠,臉上忽然又笑開了,眉宇間方纔的那點煞氣瞬間就蕩然無存。特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個頃刻間臉色數變的“中堂”,只道中原人都是這般喜怒無常的,卻打死也想不到這是錫若多年來在紫禁城的夾縫生涯當中練就的獨門功夫。
這時錫若卻又嘆了口氣說道:“爲了一個羅卜藏丹津,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丟了性命。你們的噶爾丹策零汗若是還憐惜自己的子民,就早些把他解來京師吧。當今天子威嚴果決,最恨有人陽奉陰違,你們還是不要再心存幻想了。否則大軍踏上準噶爾本境的那天,指日可待。到時候受苦的自是你們本部落的百姓。”
特磊在客座上瞟了錫若好幾眼,那眼神兒明顯有“你就甭貓哭耗子假慈悲”了的含義在裡頭。
錫若連忙又咳嗽了一聲,又講了講自己的老闆雍正老大的意思,說來說去無非就是要噶爾丹策零做小服低。他瞅了特磊好多眼,覺得雍正這個心思只怕是沒戲,人家壓根兒就沒想做你雍正小弟的意思,所以估計這仗……還得打!
錫若又和特磊喝茶瞎掰了半天之後,見胤禎的跟班兒長福在會客廳門口探了個腦袋,琢磨了一下之後,讓特磊帶着他的人跟駱駝回驛館好好歇着,還特地囑咐他們沒事的時候可以多遛遛北京城,再順便感受一下和平年代是多麼地美好云云。
等錫若長長地交代了一番出來、又鑽進理藩院衙門的後院時,一眼就望見了正在那裡等得一臉不耐煩的胤禎,隨即腦門上立刻捱了那個霸王一個栗鑿,忍不住抱着腦袋抗議道:“我剛纔是在上班辦正事兒,你幹嗎也打我?再說是又不是我讓你非在這兒候着的……呀!”
胤禎穿着一身親王的朝服,顯然是剛下朝就繞到這邊來了,見錫若在前頭跟準噶爾人嘮叨個沒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此時見他還抱着腦袋振振有詞地辯駁,心裡益發來氣,一把揪過錫若的辮子就罵道:“你跟人家侃鼓樓大街上的羊肉串兒也叫辦正事兒?仔細讓皇上的人聽見,回頭也把你當羊肉串兒給烤了!”
錫若抽了兩下,也沒能把辮子從胤禎手裡抽出來,覷了覷他的臉色,一臉訕笑地說道:“這不是圖個睦鄰友好嗎?人家大老遠兒地過來,總得找點兒共同語言、好好聊聊不是?”
胤禎攥着錫若的辮子蕩悠了兩下,一手叉腰地嘲笑道:“還睦鄰友好呢。我看是你饞他們哪兒的肥羊肉纔是真的吧?剛纔我的長隨都看見了,說額附爺說着說着都快流出哈喇子來了。真丟大清朝的臉面!”說着又發起狠來想尋錫若的晦氣。
錫若苦於小辮子被胤禎攥在手裡,卻是躲不開跑不掉,最後只能咬牙硬捱了他兩記鐵拳,方纔好說歹說地讓胤禎放開了自己,心裡卻有些哭笑不得地想道,要是準噶爾人半路殺回來、又湊巧看到這副場面,那才真是丟他爺爺的大清朝臉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