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溫瑟縮着,一雙手停駐在慕楓灰白沒有一絲氣息的臉上,來回摸索着,輕柔小心的動作彷彿在碰觸着什麼貴重的易碎物品。
不勝疲倦的身子就連跪坐着都快要支撐不住,微低着頭,立在慕楓頭部上方。
濃濃的讓人窒息的寧靜,夜無因和宣毅看着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的如溫,明明已經悲哀到極點,卻反而安靜了下來,不要說哭聲,就連抽泣聲都已經聽不到。
“如溫”夜無因輕喊了一聲,試圖拉回他的注意力。
良久,如溫方緩緩擡頭,望過去。
眉目間一片迷濛,似乎懵懂未醒,又似乎隱含着悽哀的痛楚,都被一層薄薄的水霧遮住,探尋不清。
“恩?”如溫小聲的恩了一聲,軟軟的腔調讓人心疼。
那雙眼睛分明是在看着夜無因的方向,可是卻好像什麼都沒有入到眼裡,淡淡掃過去,垂下頭,雙手撐在身側,緩緩站起。
剛站起來的身子搖晃着,在強烈的日頭下,眼前發花,一片片白光。
一雙大手托住他,穩住了他的身子。
如溫濛濛中感覺到,朝那人的方向微微一笑,以示感謝。
那抹微笑,在此刻,像一根針扎進了夜無因心中,平添詭異。
如同寒冬臘月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徹骨的寒氣侵入皮膚,讓他身子有些發抖。
“如溫”夜無因捏住如溫胳膊的手又緊了緊,藉此來確定那人仍舊在自己身邊,仍舊好好的活着。
如溫收回視線,低下頭,伸出手抓住慕楓的兩條胳膊。
掙了一下夜無因的手,如溫背對着慕楓蹲了下來,將他兩條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力把他整個身子拉起來。
半蹲着想慢慢站起,可是如溫失血加上受傷已久,早就體力不支,試了幾次都沒有站起來。
重心一個不穩,如溫摔到在地上,撐開雙手急忙護住在他身上的慕楓,如溫再次蹲起,一點點往上站起。
一個趔趄,如溫快要站起來的身子又要歪倒,夜無因和宣毅兩雙手同時扶過來。
如溫也不掙扎,穩住後,把慕楓的身子往上顛了顛,兩隻手緊緊的勒在慕楓的大腿根部,將他牢牢的固定在背後。
一滴汗水順着眉毛滑落,進到眼睛裡,如溫騰不出手來擦,只能用練了擠眼皮,可是汗水依舊順着眼縫鑽了進去。
火辣辣的刺痛感,如溫雙眼被刺激的瞬間流出了淚水。
艱難的邁着步子,他也不知道究竟該走到哪裡,只能機械的朝前走着。
每走一步都要歇息一會,積攢力量邁下一步,一步又一步,甚至連蹣跚學步的孩童都走的比他快。
可那神情沒有一點不耐煩和焦躁,專注而認真。
不時輕輕往上顛一下慕楓,避免他身子掉落下去。
日頭漸升,太陽正在當空,正午時分。
血腥味在日曬下,讓人幾欲嘔吐,慕楓中的毒本身就是極毒之物,中針的背部又暴露在空氣中,發出一股股刺鼻的味道。
如溫沒有知覺一般,只顧看着地面朝前走。
“如溫,放下他吧。”夜無因眸子深沉,疼惜的看着如溫。
宣毅走到他面前,伸出一隻手臂攔住:“別這樣,放下他吧,他定然不想讓你這樣難過的。”
如溫低着頭,朝旁邊一側,默默繞開兩人,繼續艱難的走着。
宣毅和夜無因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出什麼,那邊如溫的身子往旁邊歪去。
兩人眼疾手快,一邊一隻胳膊架住他。
“慕楓,慕楓。”如溫兩隻手被他們鉗制住,他焦躁的扭動着身子,可是那點微弱的力量根本掙不開兩人。
“沒事的,慕楓在這裡。”夜無因輕聲安慰着他。
如溫又不說話了,用力掙開兩人,抓過夜無因扶着的慕楓,把他兩隻胳膊搭在肩上又要背起走,夜無因和宣毅止住了他的動作。
夜無因接過慕楓的屍首往旁邊的一棵樹下走去,宣毅兩隻手固定住如溫的身子。
臉上的汗水急的直流:“慕楓,慕楓,慕楓~~”一遍遍只有這一句話念叨着,低低的聲音裡充滿了無助悲哀和幾近滅頂的絕望。
徒勞的掰着宣毅的手,一根根掰開,宣毅又一根根合攏。
無用的一遍遍重複着,如溫掙着身子,推拒着宣毅。
夜無因點了點頭,宣毅攬過如溫的肩膀,不顧他的意願,半強迫的將他帶到樹下。
一鬆開他的手,如溫又蹲了下去,背對着慕楓,扯過他兩隻手就要往肩膀上拉。
“如溫,你別逃避。”夜無因淡淡說着。
頓了一下,如溫充耳不聞,低着頭又繼續拉慕楓的胳膊。
“你想讓他不能安心離開嗎?”
一句話,力道盡失。
如溫撲通跪倒在地上,那根崩的緊緊的弦,斷了。弦絲彈起,扎進肉裡,心裡,生疼生疼。
他的世界彷彿轟然倒塌,站立於廢墟之上,入目之處,荒蕪,寂寥。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如溫眼睛裡一片空洞,大大的睜着,載滿了絕望和孤獨。
無形的悲傷緩緩流淌在周身,將他包裹住。
如溫眼睛緩緩閉上。
胸口沉的厲害,他快要承受不住了。
眼前的黑暗襲來時,來不及作出什麼反應,就失去了意識。
身子軟倒時,彷彿聽到了那稚嫩的一聲“哥哥”。
恍恍惚惚,醒來。
如溫有些疑惑,身上穿着乾淨清爽的褻衣,散發出一股熟悉的味道,聳着鼻子,仔細嗅了嗅。
逆寒門?
這股味道是曾經在那裡時日日用來薰衣服的香味。
淡淡的青草香混着一點若有若無的草藥味。
撐起胳膊,如溫想要下牀看看。
卻發現自己身子軟的厲害,剛剛擡起頭就暈的厲害,兩隻胳膊也沒有一點力氣,費了半天勁,才勉強坐起,靠在牀柱上,如溫大口喘着氣。
吱呀一聲,外面有人推門而來。
腳步聲聲,顯然不止一個人。
看到走進來的第一人時,如溫心臟猛的緊縮,一瞬,所有事情如同漲潮的海水,澎湃着襲向腦子。臉色慘白,死命咬着下脣,淚水潸然而落。
淚水一旦開始流下便再也不受他控制,不願讓眼前幾人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的模樣,如溫低頭蜷起腿,把臉埋進膝蓋。
屋內一片寂靜,幾人看着坐在牀上的人,瘦弱的肩膀不停**着。
單薄的身軀,濃重的哀傷。
“如溫,我將慕楓的屍~~身子給收拾了一下,就等你醒來決定把他放在哪裡。”沐秦柔聲說着。
用力擦了擦眼睛,如溫擡起頭,拿過牀尾的衣服,強撐着身子穿上。
只是那衣領處和腰釦處費了半天的勁也弄不好,一雙手使不出多大力氣,顫抖的指尖怎麼也扣不上。
一雙手伸過來,利落的將他衣領釦好,再將腰帶繫好,整理了一下下襬,往後退去:“好了。”
點點頭,避過夜無因和他身後的宣毅,沐秦,直直朝門口走去。
如溫推開房門,長廊的盡頭,一處亭臺,荷塘邊上的楊柳在黃昏的映襯下,發出幽幽的黃光,朦朧好似夢境。
一陣清風吹來,枝葉的清香飄過身邊,悠然盪開。
順着這股味道前行,穿過長廊,站立在水塘旁邊,夕陽下,風過,水面皺起,泛着一波波的金色碎片。
如溫安靜的看着波光粼粼,彷彿被蠱惑到一樣,伸出手,卻什麼也沒有抓住,空落落的。
恍然若失。
四處望了望,如溫低語:“慕楓呢?”
身後沐秦立刻回答:“在這裡。”說罷往另外一間房走去。
跟在他身後,走進一間草藥味道極其濃烈的房間。
白色牀單上,慕楓穿着白色的衣衫,安靜的躺着,除了臉色看起來有點發青灰色,竟如同睡着了一樣。
如溫沒有撲上去,也沒有激動,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慕楓一樣,就轉回身。
“我要帶他走。”望着眼前幾人,如溫輕語。目光帶着清冷的安定和淡漠,所有的一切情緒都被悄悄壓起。
“好”夜無因立刻應聲。
宣毅眼光微動,似乎想說什麼。
沐秦卻已經開口:“不行。”
如溫沒有理他,來到牀頭。
“不是我不讓你帶他走,只是,你這身子,流了那麼多血,又受了重傷,根本不能支撐的住,如果你想平安順利的把他送到你想讓他呆的地方,你必須要先把身子養好,不然你在半路上不行了,他能靠誰啊。?”沐秦唯恐如溫不聽他的,急急忙忙將一連串話說出。
如溫沒有回頭,只是伸到慕楓身側的手卻頓住了,緩緩收回後,跪坐在地上,拿過慕楓的手貼在臉上,趴到了牀頭上。
閉上眼睛,淚水順着眼角滴下,瞬間吸進了被單裡。
如溫不明白,爲何明明不想哭了,淚水還是不停的流,彷彿沒有止盡,不會乾涸。
只是,這不停流着的淚,卻一點不能將心裡的痛苦悲哀和絕望帶走。
反而讓悲傷如同泉涌,幾乎把他淹沒。
腳步聲響起,門緊跟着從外面被人關上。
屋內光線昏黃,如溫無聲的流着淚。
貼在臉上的慕楓的手,怎麼捂也捂不暖,如溫不放棄的換了另一邊的臉,接着捂。
手心裡的薄繭有些刮臉,癢癢的,如溫心想,曾經那麼小小的肉嘟嘟的手卻已經長的了這般大這般有力了。
自從眼睛瞎掉,武功被廢后,已經好多年不曾真正好好的跟慕楓一起生活過了。
都怪自己,對於他的想法一點都不瞭解不關注,那些年只爲了能逃出絕空宮而拼命努力着,哪裡能知道慕楓悄悄的喜歡了自己呢。
如果,如果提早知道。
淚水淌到慕楓的手掌,沿着指縫落進牀單。
屋內什麼聲音也沒有,靜悄悄的。
不知道趴在牀上多久,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黑暗中,蟲鳴漸漸響起。
如溫擡起頭,一個高大的影子落進視線內。
夜無因一直不曾離開,他一刻也沒有放鬆,他怕,怕如溫想不開,怕他會跟着慕楓而走,他禁不起,受不了。
如溫仰起臉,外面明月當空,繁星點點,只是這一切,都抵不過那人眼中強烈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明亮的讓人不能直視。
夜無因彎身,手臂穿過如溫腋下將他抱起。
像抱孩子一樣,將他身子上提,雙臂攬在膝蓋上方“抱住我”夜無因輕聲說。
如溫聞言下意識的摟住了他的脖頸。
夜無因看到如溫如此聽話,心裡一片柔軟。
把頭靠過去,壓在如溫肩窩裡,汲取着他身上的味道。
“身上還疼嗎?”
如溫搖了搖頭。
“在這裡養幾天傷再走,我找幾人送你去。這次可要聽話,不要亂跑了。恩?”夜無因柔聲詢問着。
如溫點點頭。
“走吧,去吃飯。天都黑了。”
又點了點頭,推了推夜無因要下來自己走。
“我想再抱你一會。”
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
夜無因微微一笑,抱着如溫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