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31那年的那一天,春日寒,年少衣衫薄。

傍晚時,海南島帶着一個包衝進了醫院,他激動地打開包,衝着我說,葉靈,葉靈有救了!

那一天,胡巴給他放哨,他跟蹤了一個從銀行出來的女子,狠狠地舉起了手中的木棍……光天化日之下搶劫,若不是因爲年少輕狂,若不是因爲流浪社會帶着所謂的江湖義氣,怕是不會有人,如此。

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孩,始終都是。

他可以爲朋友兩肋插刀,誰都心知。

只是,那一天,他確實錯了。作爲一個朋友,他毫無瑕疵,但作爲這個社會的一個成員,他犯下了罪。

他從後面跳出,揮着木棍,打昏了那個女人,搶走了包。當他在醫院找到我時,突然發現,胡巴居然沒有跟來。

突然之間,那是一種多麼不祥的預感。┇米┇花┇在┇線┇書┇庫┇?h

胡巴始終有一種小天真,小善良。在海南島搶劫之後,衝他揮手喊他走時,他居然猶豫了一下,走上前,打算看看那個女子有沒有被打死。

這一種遲疑,將他推向了萬劫不復。

那個女人在他靠近的時刻,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大喊,抓強盜啊!胡巴因爲做賊心虛,瘋狂地跑起來,後面陸續有幾個行人跟着追來。

警察到來時,胡巴起初堅持自己沒有搶劫。可能突然擔心,警察最後會調查出海南島來,然後調查到葉靈身上,他又慌忙改口承認了搶劫。

警察問他,搶劫的東西去了哪裡,是否有同夥?

胡巴堅稱只有自己,沒有同夥,至於搶劫的包,在逃跑時因爲害怕給扔掉了……

後來警察去胡巴所說的棄包地點找那個包時,根本沒有找到。胡巴就解釋,過了大半天了,有人看到當然要撿走了,難道每個人都要拾金不昧嗎?叔叔。

他喊警察叔叔。

當時的他,應該只是覺得自己很仗義,沒有辜負自己的兄弟海南島,他應該萬萬有想到,他已經滿十六歲了,已經要爲自己的搶劫傷人付出慘重的代價了。

胡巴的搶劫很快結案了。警察叔叔也到了麻紡廠,調查了胡巴的底細,算是做了羣衆瞭解。

胡巴就在他們身後,手上戴着手銬,當他看到我和海南島時,還做了做鬼臉,好像一個大英雄一樣,全然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麼。

海南島看到警察,就撥開了重重人羣,瘋跑走了。那一刻,我從胡巴的臉上看到了一種驚愕,一種說不出的失落。

或許,他期待的場景是,海南島衝出人羣,走到他面前,說,放了我的兄弟!我自己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搶劫的!

那麼,這時候的他,一定會學海南島以往那樣,老大派頭十足,狠狠地擡腿踢海南島的小腹,說,你個死孩子給我滾開!你胡巴大爺一人做事一人當!輪不到你小子在這裡給我瞎得瑟!

然後海南島會哭着看他悲壯地離開,淚流滿臉地呼喚他,胡巴,好兄弟啊!你纔是我的老大啊!

於是,從此以後,軟弱的他就可以和海南島這個小霸王真正地稱兄道弟。而不是像現在,他只是海南島的小尾巴。

可是,現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他的老大,海南島居然……居然……

這一幕,對於這個固執崇拜着“義薄雲天”四個字的少年來說,是有些殘酷。可不可以試着去理解呢?

我的老大,海南島,他一直都害怕警察,所以,他身上,應該揹負着巨大的秘密,或者他是個揹負着人命的殺人犯?不管怎樣,我無愧於他對我的好,無愧於他總是保護我,無愧於他在刺骨冰冷的水裡救下我的命……

胡巴呆呆地看着海南島離開。

他的母親吳紅梅像瘋了一樣,撲開警察,拉住胡巴的手,大哭,我的孩子啊,你怎麼這麼傻啊?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啊!

然後她又發瘋似的拉着警察的胳膊,說,民警同志啊,民警同志啊,我孩子不可能做這種事情啊。求求你們好好調查吧!他膽子那麼小,自己一個人都不敢和家裡的豬頭一起啊,民警同志啊,求求你們了。

說着,她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頭,不停地磕頭,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撕心裂肺的聲音刺激着我的耳膜。

胡巴也哭了,那一刻,他多麼想抱住母親,可是銬起的雙手,永遠張不開一個懷抱,給這個幾乎哭昏在地上的女人安慰。

這麼多年,她給了他性命,而他卻在那一次,幾乎要了她的性命。

我不知道胡巴在面對自己哀嚎的母親那一刻,有沒有想翻供的衝動,當他含淚的眼睛望向我時,我真想殺死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三個人。

胡巴,他爲海南島頂罪了。

海南島,他逃跑了。

艾天涯,站在原地,卻不能說一句真心的話。

胡巴是我的朋友,他喊我土豆妹子;海南島也是我的朋友,他喊我土豆……他們都是除老艾以外,對我最重要的人。

警察最終還是將胡巴給帶走了,那個時候,海南島已經重新回到了人羣中。吳紅梅踉踉蹌蹌地跟在警車後面,追着喊,兒啊兒啊,我的兒子啊。

胡巴在警車之中衝着人羣喊出了離別時最後的話——

老大——

土豆——

媽——

撕心裂肺。

警車帶走了我們的朋友,那年春末,無人餞行的離歌。

人漸漸散去。

小區門口只有胡巴的母親一個人呆坐在地上,沒有人能拉得走她,她呆呆地坐着,傻傻地喃喃自語着,都是媽不好啊,怎麼能在你偷錢時打你啊!媽要知道你缺錢,媽就是砸鍋賣鐵都給你啊,都是媽不好,媽害了你啊。你從小就懂事啊,沒有事兒的話,怎麼會偷錢呢?都是媽不好啊,媽不好啊,不問青紅皁白啊……

我的眼淚滑落,回頭,看了看遠處的海南島,他站在春天的風裡,年輕英俊的臉上,痛苦的表情如同歲月的鐫刻。

那天之後,胡巴的母親總是會在傍晚時分坐在小區裡胡巴被帶走的地方,呆呆的坐着,嘴巴里唸唸有詞,就像夢囈一樣。

有時候,她說,兒啊,媽做的麪條啊,你不回來,都凝成團了。

有時候,她說,古長春啊,你個殺千刀的,就是不惦記我,你還有個兒子啊……然後她就哈哈哈地笑,說,不過,現在,你什麼都沒有了,都沒有了……

每當這個時候,海南島總會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她的每一個音節,都像沾了鹽水的刀,尖銳無比地砥礪在他的心口。

不久之後,她就大病不起了。

從此之後,海南島就開始照顧她。

那一天,他跪在了她的病牀下,說,吳嬸,從今天起,您就是我的媽。從今天起,我就代替胡巴做您的兒。從今天起,有我吃的,就有您吃的!有我活的!就絕對有您活的!說完,他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後來,海南島就成了我們麻紡廠有名的孝子。老穆突然覺得自己老來有依靠了,雖然自己的傻兒子穆大官整天在那裡鬧登基稱帝。

我和海南島沒有讓葉靈知道胡巴的事情,我們擔心她會因爲受刺激而影響治療。畢竟那些錢,雖然骯髒,卻是胡巴用七年最好的時光給換來的。

最後,因爲錢不夠,葉靈動了手術之後就回了家。

謝天謝地,她總算活了下來。

送葉靈回家那天,海南島和葉靈的姨父發生了激烈爭吵,原因是葉靈的姨父方舟子一看葉靈回來,就醉醺醺地破口大罵,你個小□,還知道回來啊!你死哪裡去跟男人鬼混了!說完,就扯葉靈的頭髮。海南島看了就一把推開方舟子的手,說,你嘴巴放乾淨點兒!葉靈她剛出院!

方舟子搖搖晃晃地指着葉靈,說,住院?你這個死爛貨不知道是懷了誰的野種了,打胎去了吧?你跟你媽一樣賤!你媽就知道生兒子!生了女兒就往別人家裡扔!媽的,你這個爛貨就拼命地打胎!滾!

忍無可忍的海南島對方舟子動起了手,將他的門牙給打掉了。滿嘴鮮血的方舟子因爲酒勁上來了,竟然醉倒在地。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方舟子,突然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我跟葉靈說,你去我家吧,我照顧你。別在這裡了,我怕你會死掉。

葉靈搖搖頭,拒絕了我,她衝我笑,那種透明的如同虛幻的笑容,她說,沒事的,我想休息了,天涯。

唉。

天涯。

一別天涯。

那時的我,永遠不會想到,那個微笑是葉靈留給我最後的笑容。我和海南島告別了葉靈,回了家。

當天晚上,大雨滂沱。

大雨滂沱的這一天晚上,距離我生日那天的大雨,整整隔了三個月。

那個雨夜發生了什麼,無人知曉。雨點敲落在我的夢裡,如同葉靈的眼淚,讓我的夢境都變得疼痛不安。

夢裡的她,渾身鮮血淋漓,傷痕斑斑,拼命拼命地跑。在她的身後,她的賭棍姨父方舟子揮舞着刀拼命拼命地追,滿臉猥褻猙獰的笑。

我想去救她,卻如何也邁不動腿,我只能着急地站在原地,拼命地哭。

最後,葉靈被方舟子一把推倒在地上,他揮舞起尖銳的利器,刺穿了葉靈原本已傷痕累累的身體。

霎那之間,她的身下盛開出了一朵巨大而妖邪的花朵,鮮豔刺目!

看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葉靈,方舟子得意地大笑,張着沒有門牙的嘴巴,揚長而去。

我就像被困在沙灘的魚,怎麼掙扎都挪不動步子,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葉靈斷氣。

突然之間,葉靈的衣服全都不見了,她□着少女的身體,慢慢地爬起來,她衝着我呼喊,天涯,天涯。

她笑着說,天涯,我要去找我媽媽了。我要她看看我身上這個血窟窿。我一定要讓她看看,這個鮮血淋漓的血窟窿。

她說,天涯,我不能死啊,我還沒有問她,如果不肯愛我,爲什麼要生下我?如果生下來一定要將我送給別人養育,那我一定要讓她看看,那個養育我的禽獸是如何在她親生女兒身上留下血窟窿的。

她的微笑,漸漸微弱,聲音也漸漸微弱,她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也爬不到自己母親的身邊。

最後,她停止了爬行,嘴巴喃喃,好冷啊,好冷啊。天涯,給我蓋上被子,別讓我媽媽看到我身上的血窟窿,我怕她會哭啊。

她喃喃着,好冷啊,好冷啊,天涯,媽媽會來抱抱我嗎?他們都說,從我出生,她就沒抱過我一次,因爲我又是一個女孩,很晦氣啊。

最後,她停止了呼吸,最後的一句話,沒有說完的話,卡在嗓子眼裡——天涯,媽媽的懷抱是不是很溫暖啊?

這句話,沒有機會說出來,就已經同她純白的靈魂一起飛向了天堂。

窗外,大雨滂沱,驚醒了困在夢境之中哭泣的我。

那一刻的我根本不知道,此時,有一個叫做葉靈的女子,她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正如一枚飄零的葉子,輕飄飄地從樓上墜落。

我甚至沒能看一眼她的遺體,她的賭棍姨父就已經搬離這座城市。

他們說,她失足墜樓的那天,眼睛上蒙着一條天藍色的毛巾,上面有一隻可愛的小熊仔,笑得那麼溫暖。我的葉靈,她好像離開之前,再也不願意多看這個世界一眼。

哪怕一眼。

從此之後,我的人生恢復了孤單。

再也不會有一個高挑的女孩,在矮矮小小的我站在高高的四樓窗臺上擦最上面的窗戶時,將我輕輕拉下,從我手裡拿過抹布,替我站在那個危險的地方。

那時候,有風吹過她的裙襬,吹過她纖細柔美的小腿。風中的她,輕輕踮腳,笑容溫暖如同天使。

孤單的我,常常會靠在海南島的肩膀上放聲大哭,海南島的手緊緊地攥着。他說,如同誓言一樣,天涯,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男人,膽敢如顧朗傷害葉靈這麼傷害你,就是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

所以,當一別多年,一身黑衣的顧朗走進唐繪那一刻,本來還在爲小瓷而揪心的海南島和胡巴,會這樣暴怒地衝了上去,帶着幾乎是想要殺掉他的氣勢。

那是延續多年的一把熊熊的火啊!

如果不是因爲他,葉靈不會懷孕!不會經歷那麼多苦楚!不會血流成河!不會最終在不堪壓力的大雨之夜,縱身跳下,以死尋求解脫。

如果不是因爲葉靈懷孕,大家的青春不會這樣凋零,海南島不會冒死去搶劫,而胡巴也不會因爲爲海南島頂罪,而白白犧牲了多年青春。

所以,當他們確定了眼前走來的這個男子就是顧朗,就是多年前不負責任離開的狂浪少年之時,他們揮起了拳頭,大喊着,顧朗,你爲葉靈納命來!

這些記憶也在顧朗的記憶裡迅速復甦。

那一年的那一天,他逃回來看葉靈。操場上,葉靈剛剛當着我的面,告訴他,她懷孕了,就有一幫人衝了進來,生生地把他從她的身邊拽離,任憑他如何哭喊,也無濟於事。

後來,他幾次想從新城市逃跑,都被父親捉了回去,狠狠地鞭打。

可是,有什麼能擋住那最初的愛戀呢?三個月後,他成功地出逃,可是回來時,卻得到了葉靈自殺身亡的消息。

那一天的顧朗,十八歲的顧朗,在我的面前像個小孩一樣無助地哭泣。

原來明朗如日光一般的少年,緩緩地沿着牆壁坐在了地上,他的拳頭拼命地揮着,砸在葉靈落地處,冰冷的水泥,將他的手狠狠挫傷。

眼中有淚,手上染血。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這個男孩,我愛的男孩子啊,他的傷口,我不知道怎樣去安慰。我只能安靜地守在他的身邊,同他一起哭泣。

那天的顧朗擁抱了我。

呃,他擁抱的應該是葉靈送給我的手鍊吧。

因爲,我哭着,企圖將葉靈臨死之前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那條藍白相間的手鍊送給顧朗。這是帶着葉靈最近體溫的物品。雖然,我也很想保留。但是,我想,眼前這個幾乎哭斷了氣的少年更需要吧。我哭着跟顧朗說,這是葉靈留下來的,她編這條手鍊時,一定很想你。

顧朗就看着我褪下手鍊,可是,那條手鍊是一個死結,我怎麼拿也沒有拿下來……就在我焦急得幾乎忘記哭泣時,顧朗一把將我攬入了懷裡。

他緊緊地擁着,那條藍白相間的手鍊,就橫在他滾燙的胸口,他的眼淚越來越多,溼潤了我的頭髮、我的臉、我的嘴脣、我的頸項,還有那條飛鳥吊墜。那一瞬間,他的心跳,合着我的脈搏,我的大腦不能控制,這突如其來的幸福。

而這幸福,卻被濃濃的悲傷掩蓋,以至於,那一天,這個擁抱與其說是擁抱,不如是兩個少年在相互取暖。

顧朗,你看,我們曾是那個小城的牆角邊,相擁哭泣的小孩。

那天,你親吻了這條手鍊,眼淚落到了我的手腕上,還有你冰冷而柔軟的脣,它們在我的手腕開出了今生都難以忘卻的回憶,生疼生疼的回憶。它們奪去了我的呼吸,奪去了我的思維。

最後,顧朗的吻,突如其來,落在我的髮梢我的臉上我的脣上……而我知道這一切,只不過是我身上帶着離葉靈最近的回憶與影子,更是一個男孩子痛楚的宣泄,對溫暖的索取。

他的吻以最絕望的姿態降臨,落在我的頸項、我的肩窩……直到落在那條墜在我胸口的飛鳥吊墜上,突來的冰涼,讓他猛然驚醒。

我就是我,不是葉靈。

那個他喜歡的、也喜歡他的葉靈,已經徹徹底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而眼前這個女孩子,雖然曾像影子一樣跟在葉靈的身邊,但是,她不是葉靈。

他駭然將我推開,淚眼悽然,對我說,對不起。

我呆呆地搖頭,那時的我,卑微的我,面對這個如同天神之子一樣的男孩,親吻和擁抱都讓我覺得是莫大的恩賜。因爲,我知道,剛纔發生的這一切,都不是給我的。我不過是替一個亡靈接受這些幸福,僅此而已。

顧朗,你看,因葉靈死亡而來的情事萌動,因葉靈死亡而來的心如鹿撞。這是你給我的多麼絕望而痛楚的幸福呵。

那一天,顧朗的眼淚未乾,就帶着滿心傷痛再次被他父親派來的人給回去了,回去之後,斷然不會少去一頓狠狠的棒打。棒子打在身上真疼啊,就像葉靈的死亡留給他的記憶那麼疼。

……

此時此刻,記憶復甦的顧朗,擦了擦嘴角的血,看了看我雙手哆嗦着遞給他的飛鳥吊墜。

我仰望着他,依然是那麼卑微的姿態,一如多年前。我不奢望他記得那天的擁抱那天的吻,此時的他,有那麼多傳說的他,在這種娛樂場所裡浸染的他,斷然已是千帆過盡、亂花都無法迷眼的冷血男子。就算是心裡卑微地懷着再多的愛,我也只希望他能記得,我們三人曾是葉靈最重要的朋友,然後,放過我們。

顧朗示意手下的人放開海南島和胡巴,他努力剋制着因回憶而陡起地悲傷,告訴他們,他也曾再次逃回去看葉靈,可是,葉靈已經死了……

海南島直接走上前去,一副不怕死的樣子,根本不管唐繪是誰的天下,他指着顧朗說,你別假惺惺,難道你回來看了,葉靈就會活過來嗎?你自己犯下的錯誤,憑什麼讓一個女孩爲你扛!說完,他一拳頭打在了顧朗的臉上。

顧朗沒有躲閃,他皺了皺眉頭,擡手,一個簡單的手勢,制止了那些衝上來的唐繪小哥們,他說,我自己的事兒,你們一邊去!

胡巴也走了上來,他對顧朗的恨,不比海南島少,所以,他什麼都不說,直接給了顧朗一拳頭。

顧朗低了低頭,身體輕微晃動了一下,依舊不躲閃。

我忍不住跑了過去,擋在了顧朗的身前,衝海南島和胡巴說,你們不要打顧朗了。不要打了。

我的這個舉動,讓海南島快要氣瘋了,他衝我吼,艾天涯,你給我閃開!你忘記了葉靈是怎麼死的了?你忘記胡巴是怎麼進監獄的了?你不要爲了這個男人一昏再昏,給我昏了這麼多年!滾!否則,老子連你也不放過!

胡巴也衝我吼,艾天涯,你這個叛徒!

我不知道該如何跟他們解釋,只能任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顧朗在我身後,輕輕地說,天……涯,你閃開吧。說完,他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想要把我拉到身後。

就在這個時候,江寒走了上來,帶着笑,將顧朗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給擋開,一副“對不起,我的女人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的表情,將我一把拽到了自己的懷裡。任我如何掙脫,他的手牢牢地捉住我的手腕,不肯放。

他低頭,眼眸深邃冷漠,聲音更冷漠,但依然保持着一份斯文優雅,艾天涯,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女人的位置永遠不該是站在男人身前!天塌下來也是男人的事!

顧朗看了看和我擁在一起的江寒,微微一愣,有些迷惑的樣子,但瞬間平靜如昔,轉臉,對海南島和胡巴說,對不起,我害她懷孕,卻沒能像個男人一樣站在她身邊……

他的話沒說完,海南島和胡巴就衝了上來,拳頭如同雨點一樣落在他的身上、臉上……一旁的唐繪小哥們看得臉都了抽搐了卻也無可奈何。顧老大交待了,這是他們三個人的舊怨,別人不要插手!

我看着被海南島和胡巴暴打的顧朗,眼淚不住地掉,落在了江寒鉗制着我手腕的手上,他低頭,有些不悅的樣子,說,在我的懷裡,爲別的男人哭,你好像很過分吧。說這話時,他故意將“我的懷裡”咬得很重,嘴角勾起一絲笑。

我不能掙脫,只能哭喊,我說,胡巴、海南島,別打了,真的別打了!求求你們了!別打了!

他們停手,是因爲人羣之中衝進了一個女人,模樣長得跟黛玉似的,馬踏平川地踏過了在地上翻滾着的三個人後。

這個女人像平地而起的一陣旋風一般,衝着和小瓷一起被帶進來的那個衣衫不整的男子奔去,扯起他的頭髮,就往牆上撞去,嘴裡罵罵咧咧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居然和別的女人亂搞!不是唐繪的兄弟跟我說,我還躺在牀上做春秋大夢呢!

那個被黛玉毆打的男人慘叫了一聲,胡冬朵和我的眼睛都直了,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居然是辛一百!

原來,辛一百在社會上游蕩了兩年,居然也開始了文字生涯。

他和不同的女人談戀愛,風花雪月的,說是爲了豐富他的筆端,他一會兒要成爲中華文壇第一大作家,一會兒要成爲內陸樂壇第一大才子。打着文學藝術的旗號,勾引美女無數,簡直是一個十足十的花花大少。

只不過,最後,他栽到了這個叫做李夢露的女人手裡。

當年,他在唐繪遇到李夢露時,發現這個女人體態婀娜,模樣俊俏,活脫脫一個黛玉再生,太適合他這個文學男青年了。尤其是交談之後,黛玉女李夢露每說一句話,必帶粗口,這種意外的視覺和聽覺的強烈對比,讓辛一百如獲至寶,立刻瘋狂追求。

其實李夢露之所以叫“夢露”,是唐繪的常客都知道,這裡有個大太妹、女混混很瘋很狂野,就好像瑪麗蓮.夢露一樣。

結果,某天,辛一百想甩掉李夢露,被李夢露瘋狂地追打,只要是可以用來扔的東西,李夢露全部扔在了辛一百的身上。管他石頭還是剪子,甚至是辛一百用來文學創作、誘騙女文藝青年的筆記本電腦。最後,李夢露實在是氣瘋了,直接拎起辛一百給扔了出去!嘴裡罵道,這世上只有老孃甩你的份兒!你給我記好了!

從此,辛一百就安分守己地呆在了李夢露身邊,成爲了李夢露生命之中第二個整日供她打罵折騰的人。第一個整日被李夢露折騰打罵的人,是李彎彎,李夢露那可憐得如同小羊羔一般的妹妹。

當然,不是說李夢露不折騰其他人。她也是折騰的,比如不久之前,因爲辛一百而同她相互狂毆的胡冬朵。

唉,當此刻,李夢露出現在唐繪,扯着辛一百的頭髮往牆上猛撞的那一刻,我如夢方醒,突然明白了什麼人會將彪悍的胡冬朵打得眼眶流血。

在李夢露這等彪悍的女人面前,胡冬朵簡直就是一個年畫老虎嘛。

李夢露出現,扯出了那個一直不敢擡頭未被我們認出的辛一百之後,整個唐繪PUB一樓的局面突然混亂了起來——

胡冬朵看到辛一百和李夢露,舊怨陡然而起,衝着他倆就去了,康天橋和夏桐也跟着衝了上去,想要拉住胡冬朵。

一直在毆打顧朗的海南島和胡巴一看辛一百,突然想起我曾經被辛一百這小子率領劉芸芸差點給滅了,也很火大,尤其是他現在居然和未成年少女小瓷有一腿,所以,二人放下了顧朗也衝向了辛一百,恨不得生吞活剝之。

唐繪的人一看這幫人,打完了自己的老大,又來挑釁自己的女弟兄李夢露,頓時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難道這個城市裡,還有比唐繪更強勢的勢力?

最後,整個唐繪里亂成了一團,打成了一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