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白眼中看來,做皇帝沒有半點好,不但不好,還是個苦得不得了的破差事。
他就弄不明白,爲什麼所有人爲了當皇帝都要搶破頭。
等他們真的坐上那把椅子,總有他們後悔的那一天。
他現在想要做的,就是把若水從這淌渾水裡拉出來,不讓她也陷身在這個大漩渦裡。
可是她卻執迷不悔,反而讓自己越陷越深,難道這名和利,就真的這麼重要?
像君小七,也算是個聰明人,可是一遇到這種事也變得糊塗起來,那個什麼狗屁閒王殿下更是個糊塗蛋!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這話真是一點也不假。
有他那樣的糊塗爹,他想不糊塗也不行。
墨白看了若水一眼,欲言又止。
剛纔他一個沒忍住,差點把老八的身世也脫口而出。
“喂,你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生氣了?哼,你們女人就是心眼兒小,聽得不一點不順耳的話。”墨白見自己發了一頓牢騷之後,若水就沉默不語,他又開始不得勁了。
“我沒生氣,我只是覺得自己太貪心了,你肯幫我去找小七,我就該對你感激不盡,怎麼還好意思要求得更多呢?你說得沒錯,他們在你眼中,的確是阿貓阿狗,不值得你費半點心。”
若水語氣平淡,似乎說着漠不關己的事情。
“可是在我的眼裡,他們卻不是阿貓阿狗,他們都是我的親人,也是我牽掛的人,在我心裡,他們的安危和我自己的一樣重要。這種親情我想你是不會懂的,因爲你從來沒有把別人放在心上,所以也沒有別人把你放在心上。你捫心自問,有誰在一心一意地想念你,希望你日日平安嗎?你的生活中,可有一個這樣的人?”
墨白頓時被刺痛了起來。
若水最後的那句話就像是一根針,狠狠紮在了他心底最痛的地方。
“當然有!不但有,而且有很多很多!你這個笨丫頭知道些什麼!別做出一副自以爲很懂我的樣子,老子不愛瞧!”
墨白惡狠狠地叫了起來,目露兇光,對着若水揮了揮拳頭。
在若水面前,他總是會被若水氣得原形畢露,將他在人前僞裝的翩翩風度丟到了九霄雲外。
“呵呵,發火了?發火說明你心虛,被我說中了,是不是?”
若水瞅着他,幽幽地嘆了口氣:“墨白,有時候我真替你覺得悲哀。”
“悲哀?我有什麼讓你悲哀的?老子行走江湖,獨來獨往,所有人聽到老子的名字就會聞風喪膽,躲得遠遠的,你想要同情我?還是省省吧!”墨白嗤之以鼻。
“這不正是你讓人覺得悲哀的地方嗎?你在江湖上的仇人多如牛毛,他們表現上尊你一聲大俠,可是哪個心裡不盼望你死?就算是和你素不相識之人,也想要殺了你,取你的名而代之,一個人活在世上,沒有人盼他生,倒被人盼他死,這樣活下去還有什麼味道?”
墨白氣得火冒三丈,頭髮絲都豎起來了。
他雖然明知道若水是在故意氣自己,他想不生氣不在意,卻說什麼也做不到。
“臭丫頭,你再多說一個字,信不信老子馬上殺了你!”
“其實,也不是沒有人牽掛你,我想,你師傅肯定一直惦念着你,還有你的那位燕師弟,雖然他的心術不正,但我看得出來,他對你是打心眼裡的崇拜。”
若水見墨白的一張白臉變得有如墨染,知道自己已經把他氣到了極致,話風一轉,變了語氣。
“所以,有付出就會有回報,你對你的師傅和師弟並不無情,所以他們纔會時時地把你放在心裡。墨白,你並不孤單,你也並不是一個人。”
墨白心中一動。
若水的話一下子勾起了他對師傅和燕孤雲的思念。
他的怒火不知不覺地消失了,握緊了馬鞭,沉默不語。
“你爲什麼要故意氣我?”過了好一會兒,墨白才悶悶地問道。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要蔑視親情,更不要瞧不起親情,你看不在眼裡的,卻是別人眼中最珍貴的東西。就算是一個大奸大惡殺人如麻之徒,他也會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所以我關心閒王殿下和妙霞公主,這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感情,不應該引來你的嘲笑和輕視。你可以不告訴我他們的下落,但是你不可以隨意侮辱我所在意的人。”
若水神色平淡地答道。
“我和他們比起來,你更在意誰?”
墨白一個沒忍住,脫口而出。
這個問題憋在他心底已經很長時間,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問出口。
因爲答案顯而異見,他纔不會自取其辱。
但這時候不知怎的,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問了出來。
或許是他憋了太久,也壓抑了太久,在這靜悄無人的大道上,尤其容易讓人吐露心聲。
只是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不由自主地別過臉去,一顆心怦怦直跳,想要聽若水的答案,卻又不敢。
他咬緊了牙,暗罵自己這是吃錯了藥?還是腦抽風,居然就這樣問了,問了……
等待的時間過得格外漫長。
墨白感覺到似乎過了一千年那麼久,他豎起來的耳朵都耷拉了,也沒有聽到若水嘴裡吐出來半個字。
“當我沒問!我就知道,你是個沒心肝的臭丫頭!”墨白頭也不回,揚起了馬鞭,“駕!”
他將馬車趕得飛快,撲面而來的寒風冷颼颼的,卻吹不散他心頭的鬱火。
然後他聽到身後的若水發出一聲輕笑。
這笑聲越發刺激了他。
他猛然一勒繮繩,正在疾奔中的馬匹突然站定,一步也沒有移動,這份功力要是落在懂得武功的人眼中,絕對是驚世駭俗。
“我的問題很可笑,是不是?”他沒有回頭,聲音冰冷,手背上青筋鼓起,跳動着即將爆發的火苗。
“是很可笑,也很無聊。”若水答道,她再次輕笑一聲,“他們是我的親人,你是我的朋友,我從來沒有比較過誰的位置更重要,我知道的只有一點,如果你出了事,我也會像擔心他們一樣擔心你。”
“真的?你不是在騙我?”墨白倏地回過頭來,深不見底的雙眸緊緊盯着若水。
“如果我是在騙你,你信嗎?”若水眨眨眼,似笑非笑。
“就算你是在騙我,我也信。”墨白忽然笑了,回過頭去,繼續趕着馬車。
“我現在知道爲什麼在這世上有那麼多的人明知道是假話,他還是願意去聽,因爲假話永遠比真話好聽,就像是裹了蜜糖的砒霜,讓你明知道有毒,卻甘之如飴地吃下去,死而不悔。”
他像是在說給若水聽,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只是那語氣中帶着淡淡的酸楚和苦澀,他不自知,可是若水卻聽了出來。
她望着墨白孤高的背影,想着他說的這番話,心中忽然一動。
難道他是在訴說自己的感情麼?
她陷入了深思之中。
墨白也默然無語。
兩個人之間突然變得沉默下來,只有馬蹄的蹄鐵清脆地踏在石子路上的聲音。
“告訴我,爲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若水率先打破了沉默。
“什麼爲什麼?”這句沒頭沒腦的問話讓墨白一愣。
“你爲什麼要不離不棄地跟着我?即便我一再的諷刺你謾罵你羞辱你,可是你卻一概置之不理,你的性格說明你不是死皮賴臉的人,你這樣跟着我,究竟有什麼目的?小白,我是真心把你當做朋友,我希望你的答案不要再騙我,如果你也希望我對你真心相待,你就告訴我。”
若水誠心誠意地看向墨白。
她從來沒有用這樣認真的語氣和墨白說過話,墨白一時之間呆住了,手中的馬鞭停在半空,許久沒有落下去。
“原因,我告訴過你。”墨白聲音悶悶地答。
“我要知道的是真正的原因,墨白,你究竟是誰?你從哪裡來?你是什麼人?”若水毫不放鬆地追問。
墨白閉上了嘴,他擡頭,看向東方漸漸升起的晨曦,及那一抹將吐未吐的曙光。
“我不會害你。”他答非所問。
若水笑,那笑容看在墨白的眼中,說不出的諷刺。
“好吧,你不肯說,我不會再逼你,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這個問題,剩下的就等你什麼時候想告訴我,再說吧。”
若水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她累了,真的倦了,想好好地睡上一沉。
墨白咬了咬牙,把到了口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在剛纔那個瞬間,他的心念真的動搖了,他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把真相在她面前和盤拖出。
只要她再用剛纔那種眼神多凝望他一刻。
在她那清亮如泉水的目光注視下,他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好像自己的一切僞裝都是徒勞,都會被她看穿,一眼看到自己的內心深處。
好在,她沒有再繼續追問,更沒有再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
他暗自鬆了口氣,背上已經起了一身冷汗。
有一天,我會告訴你。
他有一種預感,這一天不會太久了。
他默默地看着若水沉睡的臉龐,忽然手指一擡,一縷指風飛出,點中了若水的睡穴。
“鼠輩,既然來了,就不要藏頭露尾,給老子滾出來!”
他對着道路兩旁的陰影處喝道,眼睛微眯,射出一道凌厲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