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錚和楊昊身板挺直得像枝標槍,一左一右地護衛在營帳前。
今晚原本輪不到他二人值夜,但是他兩個人竟像是心有默契般,了無睡意,索性將原來守夜的士兵換走,自己頂替站在了大將軍的帳房門口。
子時剛過,樂大將軍掀簾而出,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兩個人,一言不發,邁步而行。
二人精神一振,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跟在了大將軍的身後。
他們都知道,午夜巡營是大將軍的慣例。
按照往常的速度,最多不過一盞茶的時分,大將軍就可巡遍全營,可今天卻有點例外,樂大將軍在營區快速巡視一遍之後,竟邁開大步,向東方而行。
鄭錚和楊昊都知道,東邊只有一座營房,就是那座住滿着患者的傷病之營,因爲那裡是全營寨最安全的所在,往日裡大將軍巡營,從來不會巡視到那裡,可今晚……
二人肩膀互相一撞,心知肚明。
夜晚的山風寒涼,就算是鄭錚和楊昊二人身強體壯,都有些瑟瑟的寒意。
鄭錚忽然想到,太子妃身嬌體弱,如何能受得住這夜裡寒風的侵襲,自己竟然忘了派人給她送去取暖的衣衫被褥,實在是粗心之極。
但轉念一想,軍中從來沒有女子用的衣物,而如果把被一羣臭男子睡過的被褥送去給她,也實在是太不成樣子。
他心中忐忑,掛念着若水,巴不得大將軍走得再快一些。
三個人步伐極大,過不多時,已經遙遙望見前方的營房,卻見三座營房中,皆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穿梭不休,和平日裡死寂沉沉的模樣大不相同。
樂大將軍雖然不動聲色,鄭錚和楊昊己是忍不住驚咦出聲,一齊叫道:“大將軍,那兒可是發生什麼事了?”
二人知道大將軍不會回答,搶上前幾步,奔到營寨近處,二人知道大將軍的規矩,也不敢靠近,只站在外面向裡張望。
只見三座營房都是房門和窗戶大敞,屋裡燃着火把,將屋裡的情形照得清清楚楚。
先前那些畏首畏尾、膽小怕鬼的太醫們,分散在三座營房中,一個個神情專注地在爲患者施針燒艾,和白天那副見死不救的模樣判若兩人,看得鄭錚和楊昊都驚訝不己,暗想這些性情涼薄的太醫們怎麼全都轉了性兒?
二人目不轉睛地瞧着營區裡發生的一切,鄭錚忽然眼前一亮,只見一個綠衣少女出現在眼前,正是若水。
只見她走到一名太醫身邊,那太醫正在爲患者用針,若水眉頭微皺,說了一句什麼,那太醫立刻神情恭謹之極,連連點頭。
這一幕更是看得二人滿頭的霧水,他二人親眼看到,這些御醫們個個恃老賣老,一副不把太子妃瞧在眼裡的模樣,更是跟着周太醫對太子妃不停地冷嘲熱諷,怎麼會一轉眼間,像是換了個人般,對太子妃的態度竟比對那周太醫還要恭敬得多。
這可太奇怪了!
二人撓着後腦勺,滿腹狐疑地轉過頭,想去瞧瞧大將軍在做什麼,居然這麼久了仍是一言不發。
哪知這一瞧,二人更是驚得差點掉了下巴。
樂大將軍在軍中的時候,總是披盔戴甲,就連巡夜也不例外。他的大半張臉都隱藏在頭盔護翼之下,看不見他的表情。
但是淡淡的月光下,二人卻清楚的看到,大將軍總是緊抿下垂的嘴角,好像向上彎了一彎。
那是在……笑?
可這怎麼可能?
素來不苟言笑,臉如石雕一般的大將軍怎麼會笑!
眼花了,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二人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大將軍的嘴角還是一如既往的緊抿下垂,二人同時鬆了口氣,心想自己剛纔果然是眼花了!
“走!”淡淡地吐出一個字,樂大將軍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鄭錚和楊昊跟在大將軍的身後,忍不住回頭張望,只見營房中那個淡綠色的人影依然在忙碌不己,雖然離得遠,看不清楚她的臉,但二人的腦海中,都浮現出她那堅毅果敢的神情,那認真執着的模樣,心中感嘆不己。
三人沉默前行,樂大將軍巡營回畢,回到帳房中安睡。換班的士兵前來接替了鄭楊二人。
鄭錚和楊昊回到自己的營帳中,躺在牀上,都是睜大了眼睛,沒有半點睡意。
過了好一會兒,楊昊才用胳膊撞了撞鄭錚,說道:“鄭錚,你說這位太子妃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和我生平所見的女子,完全不同!”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大將軍回到帝都的那一天,那時候她還不是太子妃,嗯,她當時是女扮男裝,差一點被大將軍一刀劈成了兩半……”鄭錚不由自主的回答道,睜着眼睛,腦海中卻清晰地浮現出在酒樓第一次看到若水時候的情景,神思馳遠。
“什麼!”楊昊一下子來了興致,翻身而起,抓着鄭錚的肩膀追問道:“還有這樣的事?快說,快說說!”
“一邊兒呆着去!”鄭錚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不悅地把楊昊往旁邊一扒拉,喝道:“和你無關,少打聽!少問!睡覺!”說完閉上了眼睛,也緊緊閉上了嘴巴,心裡卻在想,不知道大將軍有沒有認出眼前的太子妃,就是當初那個差點被他劈成兩半的姑娘呢?
他略帶嘲諷地笑着搖搖頭,他知道,大將軍他一定認不出來。
且說若水忙了一夜,走出營房的時候,天邊已經微現光明。
路軍醫跟在她身後出了營帳,臉上滿是疲憊之色,他揉了揉睡意濃濃的眼睛,感激地看着若水,提議道:“太子妃,我讓他們給你安排個清靜乾淨的地方,您好好休息一下吧,這一夜,最辛苦的就是您。”
這一整個晚上,若水有多忙他全都看在眼裡,若水負責施針,他負責燒灸,二人合作得極是默契,他雖然不懂施針之術,卻知道施針遠比燒炙更耗費心神,等到終於把患病的士兵都施過針,燒過艾,就連他這個身強體壯的漢子都感覺到體力不支,更何況太子妃這樣一個看上去弱質纖纖的少女。
若水笑了笑,雖然她體力上很疲乏,精神上卻很愉悅。
雖然她還沒有想出法子根治這些患者的疾病,但讓他們全部轉危爲安,而且病情大爲緩和,己足以讓她欣慰了。
只是她還鬆懈不得,一定要儘快找出發病的原因,否則還會有越來越多的士兵繼續患病。她現在用的這個法子,只能治標,卻治不得本。
“路軍醫,你也累了一晚,快去休息吧,這天都要亮了。”她擡頭看了看浮出魚肚白的東方。
“那太子妃你……”路軍醫不放心地道。
“我不累,你去睡吧,我去走走。”若水微笑道,邁步向營寨門口走去。
天色微熹,晨光乍現,山間軍寨中的空氣格外清新。
若水深深呼吸了幾口,只覺胸肺之間充滿了清洌的氣息,精神也爲之一振。
這一夜忙碌治療下來,她體內的真氣竟然消耗一空,若不是她暗中含了一枚穀神醫所贈的凝香丸,還當真支撐不下來。
她緩步走到營房門口,還沒開口說話,守營的士兵已經立刻打開了大門,對她一臉恭敬地說道:“太子妃,大將軍吩咐過,這軍營之中,您可隨意出入。”
若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出了東營區,信步而行。
事情和她所料果然一模一樣。
這位樂大將軍,倒不是個是非不明的糊塗蛋。
昨天要不是他使出這一招釜底抽薪之計,將這羣眼高於頂的太醫們關在了東營區,自己要想收服衆人,只怕還要多花上一番心力呢。
沒想到,他和她素不相識,竟然會同時想到了一起,一個消一個打,一個紅臉一個白臉,配合得天衣無縫。
他的這一招使得極其巧妙,先讓這些太醫們絕了生路,然後自己再稍加以利相誘,就讓這些人上了鉤,入了套,乖乖地聽自己的吩咐辦事。
否則,她怎麼會輕易得僅憑兩隻烤山雞,就讓那羣唯周太醫之命是從的太醫們,全部倒戈,傾向了自己?
若水想到這裡,不由得勾起脣角,笑得極是愜意。
她站在高處,向處俯瞰,下方的軍營一覽無餘,全都清清楚楚地呈現在眼前。
昨天她心急救人,對軍營中的佈署並未多加留意。
這時候放眼望去,只見一座座營盤排列得整整齊齊,雖然僅僅是三百人的營寨,卻處處井然有序,分毫不亂,足見布營紮寨之人經驗豐富之極。
她心中對這位樂大將軍又平添一層欽佩。
在現代她是軍醫,生在軍營,長在軍營,對軍營中的一切無不了若指掌。
這時見了樂大將軍的營寨佈置,雖然和現代軍營大不相同,卻充分利用了當地的地形地勢,完全達到了固若金湯的地步。
雖然天色尚早,軍營中的將士們卻已經開始了清晨的操練,練武場上,一隊隊衣飾整齊的士兵們喊着響亮的號子,做着軍操,那一股股蓬勃的朝氣,看得若水熱血沸騰,彷彿又回到了曾經熟悉的軍營,眼前這一個個身姿矯健的士兵,就像是她昔日朝夕相伴的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