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透來淡淡的光亮,天空已經漸漸泛白。她睜着眼睛看着牀帳,幾乎又是一夜未眠。這些日子,她只要一閉眼睛,腦子裡就是當時蘇秦拿藥灌她的場景,無論她如何哭喊,他冰冷的臉沒有一絲表情,直到最後一口湯藥灌到她的口中,一切都結束了。
有時候她本來睡的好好的,突然就會浮現蘇秦的臉,耳邊迴盪的是她淒厲的慘叫聲和哀求。震耳欲聾的是孩子的哭聲,雖然是夢,但是那一切都那麼真實。每每醒來,身上早已經汗溼一片。後來,她就好害怕睡覺,那樣的噩夢就一直糾纏着。
她晚上大多數的時間都是醒着的,有時候朦朦朧朧的睡着,很快便會醒來。她已經能很好控制自己的睡眠,每次將要如夢的時候,她就逼迫自己醒來。一晚上,醒來好幾次,直到意識都慢慢清楚,然後睜着眼睛等天亮。
齊賢曾經跟她說過,可以用一些安神的藥,或者點一些安息香。她不是沒試過,她不是睡不着,而是害怕睡着的時候那種夢魘。與其在夢中守着煎熬,她寧可選擇逃避。
天剛擦亮,她便自己起來簡單的收拾了一下,除了吃的,所有蘇秦送來的東西她都不碰。她今日穿的算是她帶來的最好的一件,淡黃色的小花陪着草綠色的長裙簡單樸素。比蘇秦送來那些真絲錦緞穿着剛舒服。她隨手挽了一個髮髻,將白玉簪插在上面。這纔是原本的她簡單,卻看起來很大方。
今日是宸妃的三七,雖然她只見過辰妃一次。甚至辰妃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是,她都想去祭拜一下。畢竟,若不是自己送了那一套茶具,若不是跟她扯上了關係,宸妃也不會…
出門的時候,天空已經擦亮。下了許久的雪竟然今天意外的放晴,東邊最遠處慢慢升起的日光,鋪向大地。像是瞬間展開的旖旎畫卷,大地蒼山白雪皚皚,柔和的光暈慵懶的撒上去,顯得金光點點。靈兒不知道宸妃喜歡吃什麼,只是讓馨兒在昨日睡下之前隨意弄了點糕點。
她腳步緩慢的走向辰雎宮,想着大概一月之前在宸妃宮殿之外還在想那首,餘音繞樑,哀婉迴盪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如今,怕是在也尋不得了!一路上除了遇到幾步履匆匆的宮人,只剩下這滿園的冬景,安靜的早晨竟然讓人有些傷春悲秋。她在辰雎宮門站了很久,直到太陽已經高掛,她都沒有移動半步。風從耳邊刮過,讓她從沉思之間清醒了些許,她才推門進去。
宮殿裡基本上沒有任何改變,只是越發的冷清,滿地的枯枝雜草,在片白茫茫的場景下顯得格外的蕭條。這一看就讓人傷感的場景,可能她自己的心緒也又很大的關係。靈兒將貢品擺在一個柏樹下,一邊默默祈禱辰妃可以早日脫離苦海,一邊將手中的冥紙點燃。她碎碎唸了一會,燒完最後一張:“我水靈兒對天發誓,一定會替你報仇的。無論那個人是誰!”她眼神流轉萬千,卻比任何時間都堅定。
她其實心裡都有一個問題很長時間都解不開,既然當時她都承認是自己下的毒,蘇秦對她卻一直沒有采取什麼措施。即使辰妃在無足輕重,她都是楚國的妃子,再不濟都是條人命。辰妃死後,沒有發喪。連皇宮中都沒有蕩起任何漣漪!就像是落花入水,輕飄飄的然後隨波逐流。她嘆氣,蘇秦的心到底是有多狠。即使養條狗,都會用感情。何況是人,他們之間曾經還有一個孩子!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她當初是說過辰妃的毒是她下的。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她跟辰妃無怨無仇,根本沒有加害她的可能。更何況,能在蘇秦的眼下。
靈兒暗歎,這就是皇室!如果她沒有猜錯,謀害辰妃的人,一定有着強大的背景。強大到蘇秦都不能去觸碰,所以才這樣草草的了了去。
她本來想看看辰妃生前所用的過的東西,在正殿裡翻了好一會,都沒有找到曾經那一套茶具,很明顯早就有人將這裡打掃過,將所有跟原來辰妃有關係的東西都毀滅了。現在唯一能說清楚當初情況的便是葉荷,可是自從辰妃過世,等她有力氣出門的時候,也偷偷打聽過但是有人告訴她,葉荷已經被打發出宮了!靈兒聽了,只是譏笑。到底是打發出宮了,還是偷偷處理了,只有蘇秦知道!
她推開辰妃的寢殿,一股冷風從屋內吹出來。她冷的一個機靈,剛準備踏步進去。就聽到裡面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冷的就如寒冰,沙啞又燥怒:“滾出去!我說過了,誰都不要來打擾我。”
靈兒一愣,腳步停滯。神色也慢慢的拘謹起來,雖然這聲音聽起來和平日裡的他完全不一樣,但是靈兒聽還是聽得出。
她轉身要走,見到“那個人”,她真的怕自己忍不住去殺了他。
她剛轉身,又似乎想到了什麼,不經意的露出一個邪意的笑容。她爲什麼要走?爲什麼要躲避?他纔是那個殺人兇手,他纔是哪個該消失的人。靈兒突然又回頭看,天色已經明亮,但是房間內拉了厚厚的簾子,光亮只是從縫隙照進來,整個房間中斑駁點點。她適應了好一會纔看清坐在牀邊地上的蓬頭垢面的蘇秦。
他好像很哀傷,低着頭不停的自言自語。滿屋子的酒味,地上還散落了很多已經空了的酒瓶,他頭髮凌亂的擋在臉前,看起來十分落魄頹敗。
屋外的光亮只能照亮門口的不大的地方,蘇秦看到光,有些晃眼。神色越來越凝重,他憤怒的擡起頭,看着那抹俏麗單薄的身影,有些驚愕:“辰兒,你去了哪裡?”酒精的原因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加虛浮。
靈兒因爲站在光亮之處蘇秦越發看不清她的神情。蘇秦只覺得眼前的人搖晃的厲害,他搖了搖頭逼迫自己清醒一些纔在去看門口的人,突然聲音又冷了回去:“滾出去!”他比剛纔更惱怒。
靈兒只是揶揄,她說過,只要能讓蘇秦難受的事情,都是她水靈兒最願意看到的。如今看到蘇秦頹敗的模樣,她突然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
他像是找不到家的孩子,在夜色中來回摸索,找不到出路。他斜倚着頭,站不直的身子搖搖晃晃,眼神空洞無光,像是清亮又像是一片汪洋,看不到他內心最深處。眼中佈滿了血色,靈兒看他,神情也慢慢變化。她第一次在蘇秦身上看到孤單與無助,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絕望。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很複雜,有同情,又覺得他是最有應得!又有些同病相憐,如今他也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不是嗎?
如果他不愛辰妃,那爲什麼要在這裡喝的酩酊大醉。若是他愛辰妃,爲什麼她活着的時候,他卻視而不見。
“人都死了,你現在做樣子是要給誰看?你以爲還會有人來同情你!”她依舊對他落井下石,生怕他在崩潰的邊緣又被釋放:“蘇秦,這個世界並不是你能一手掌控的。就像是辰妃,因爲你的剛並自負,因爲你的無能。所以你只能看着她離開!”
“閉嘴!“他將手中還沒有喝完的酒瓶朝着靈兒扔過來,靈兒連躲都不用躲。因爲酒精的作用蘇秦沒有力氣,連靈兒一半的距離都沒有扔到:“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靈兒冷笑,原來她也有被蘇秦憎恨的一天:“我今生能看到一個如此窩囊的楚王,也算是不白活一會!”她繼續嘲笑:“你做了楚國的大王又如何?在高貴的衣服,都遮不住你一身的人渣味!”
蘇秦擡頭看她,冷笑,笑聲劃破了周遭的寂靜。他眼神帶着失望,不停的衝着靈兒搖頭。靈兒一怔,以爲自己看錯了,蘇秦怎麼會用這種眼神來看她。他可以仇視她、譏諷她。而不是用這種失望的眼神來看她,這根本說不通?
蘇秦走進靈兒,譏誚的掃了她一眼。
靈兒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若是跟醉酒的蘇秦死磕,雖然勝算不大,她也覺得可以放手一搏。
蘇秦苦笑的與她擦身而過,靈兒只聽見他在身後說:“當我喜歡上你的那一個刻,你就擁有了傷害我的權利!”他的聲音陰沉,悲傷。卻像是滾雷一樣一字一句的打在靈兒的心上:“可如今,我絕對不會讓你在傷害我!”
“蘇秦!”聽到靈兒叫他,蘇秦停住腳步:“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此生只要我活着,我就會陰魂不散的纏着你。”
蘇秦依舊冷笑:“水靈兒!希望你日後不要後悔。”
蘇秦走了,但是靈兒依舊站在原地挪步的半步。復仇!所有傷害過她的人,傷害過沈寶言的人她一個都不放過。如今的她,活着就是爲了讓那些曾經傷害過他們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恨,只有恨纔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