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幾乎是一股腦就跑到蘇秦的寢殿外,她腳步不停。心如今日的天氣一般昏暗,雪花落在臉上冰涼,她凍的鼻子通紅。因爲路滑的緣故,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次。有幾處不知道是摔倒時劃破的還是被東西鉤破的。
蘇秦的門口沒有人看守,她知道只有他在的時候一般都不會讓人在門口侯着。這重奇怪的做法,估計古往今來應該就只有他一個了吧。
靈兒的腳步在蘇秦的寢殿門口滯住,怎麼都挪不動得。她來這裡是爲什麼?她站在門口望着白玉堆砌的高大石柱,她只是想躲開馨兒的絮絮叨叨,那些話壓的她快喘不過氣了。她只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卻不由自主的跑到他的門前。
她轉過頭想走,只覺得腳步有千斤重。
晶瑩的雪片在漫天飛舞,遮擋了她的視線。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一滴淚順着臉頰流下。
她緊抿着嘴,是該跟他說一聲!即使說不出道歉的話,她都應該去跟他道個別。可是他還是害死了她的孩子,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靈兒覺得前所未有的糾結,一時不知道是進是退。
門內的說話聲突然拔高又矮了下去,說話的內容吸引她一步步的朝着門口挪去。
相處了這麼多日,她對裡面的兩個人的聲音已經很熟悉。她也想知道剛纔吳曉到底是說了什麼,才讓蘇秦那麼大聲的冷聲喝止他。她透過窗戶之間的縫隙往裡看,蘇秦一臉冷色看着吳曉,吳曉則是一臉悲慼有狠戾的握緊拳頭。
房間內,房間外只有風掠過的聲音。天上人間一片蕭然,蘇秦過了許久才緩和了語氣:“還有沒有其他的法子?”他頷首用頭點點前面的椅子,示意吳曉坐下。
吳曉只是低着頭不看他,對於蘇秦已經示好的話根本沒有搭理。君臣有別,即使他跟了蘇秦這麼就,在某些大是大非之前,他還是堅定自己的原則:“大王”他恭敬的朝着蘇秦作揖,明知道這樣會看起來很疏遠,但是他卻沒有絲毫退讓:“我們上次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平息了水靈兒跟藍玄冰魄的傳言,大王現在…現在居然要我昭告天下說我們手中有千軒寶劍?”他臉上青筋爆氣:“好!你現在殺了那個女人,我們拿到藍玄冰魄取到寶劍,我立刻就去放出消息!”他竟然開始威脅蘇秦。
蘇秦穆然擡頭,本來妖冶的側顏竟然生出冰冷的狠意。
吳曉本來只是逞一時口快,見到蘇秦鐵青的臉,瞬間剛纔那種慷慨激昂的情緒滅了一半。聲音越來越小:“屬下也只是想爲大王分憂,此話一出江湖大亂。魏國早就對我們虎視眈眈,我們這麼做不就是等同於要明擺着讓他們來犯嗎?”他苦口婆心,錚錚鐵骨的漢子眼中也有了動容。
蘇秦才登基不久,連王位都沒有坐穩。現在他的所作所爲就是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活靶子,等着別人來打。楚國在楚宣王的昏庸獨裁中混沌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烏雲散盡的一天,蘇秦怎麼可以爲了一個女人置江山社稷於不顧?
“拿到藍玄冰魄,得到千軒…”吳曉還沒有說完,看着蘇秦眼中慢慢凝聚的怒光,立刻嚥了回去。他其實也只是想試一試,但是蘇秦說過的話,從來都沒有收回的道理。
蘇秦的眼眸中慢慢騰起的冰冷轉爲鋒芒,最後又湮滅在如濃墨的瞳影下。他不說話,但是這種異樣的安靜,讓吳曉毛骨悚然。
他爲了保住水靈兒的命,做了多少事情?裡面的坎坷與艱難,只有他最清楚。朝出夕歸,所有人都以爲他是在民間體察民情。實則,他只不過布了一個局,現在所有人都以爲藍玄冰魄已經消失。他卻又要做一個愚蠢的決定?他可以看着蘇秦爲了一個女人胡鬧,但是絕對不能看着蘇秦那整個楚國的百姓開玩笑。
蘇秦沉默了很久,吳曉都以爲已經無法改變蘇秦的想法。不料卻聽見蘇秦說:“我並不是全都是爲了她…”他聲音中的哀婉悽楚,天色昏暗蒼涼。屋內的光亮也不甚明亮,靈兒卻能清晰的看見蘇秦的臉,他的滿身都散着憂傷:“是爲了我自己…”這個假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說完他還自嘲的笑了笑。
吳曉不再說話,緊閉着眼睛將頭扭到一邊。心中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什麼時候那個剛並自負,生殺決斷的蘇秦變成今天的這樣子?他擡眼剛想嘆氣,就看到窗外一個模糊的人影,警惕的大叫一聲:“誰?”
靈兒渾身顫抖,扶着牆纔不至於讓她跌到地上。蘇秦的話就像是窗外飄飛的大雪一般落在她的心上,她還沒有來得及拭去卻融化,所有的話語都化成了晶瑩的水珠滲進了她的心。她此時還能裝糊塗嗎?
她還沒有來得及挪步子,吳曉已經從房間摔門出來。本來怒氣衝衝的臉,在看她的那一剎那瞬間凝固。他蹙緊眉頭,事情轉爲疑惑。
靈兒有些尷尬,站在原地又足無措。上一次她是無意間聽到他們的對話,這一次她卻是刻意的!解釋的話剛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此時的解釋,還有什麼用。
對於靈兒吳曉還是比較客氣的,他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對於水靈兒的遭遇,他好存了幾分同情。所以即使她做了這麼忤逆的事情,他只是厭惡掃了她一眼。本來想剋制住自己,但是肚子裡的話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看來水姑娘偷聽別人說話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靈兒自知理虧,只是低頭沉默。許久她輕輕吸了幾口氣,堅定的擡頭看着吳曉說:“我相見蘇秦,我是來跟她辭行的!”她若是在待下去,她真的不保證蘇秦還能做出點什麼來!
乍一聽聞吳曉一臉驚愕,轉回頭去看蘇秦,又衝着房間重重的點了幾下頭。
靈兒的心情已經平復了很多,此時她雖然面無表情,但是一次次細細撥開她的心,已經早已經浪濤洶涌。她只是想跟蘇秦心平氣和的道個別,她沒有什麼好來償還他的。
“水姑娘還是回去吧!我們大王…”他頓了頓又轉過頭去看蘇秦的臉色,轉過頭還悄無聲息的點了下頭,像是給自己打足了力氣纔開口:“我們大王,不想見你!”
靈兒早就已經猜到蘇秦不會見她,她做了太多過分的事情。想得到蘇秦的原諒,估計是不可能的。但是她又私心的想,若是蘇秦可以恨她,討厭她。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縱使蘇秦曾經虐待過她,餓肚子之類的事情,只是皮肉上受了點苦。即使間接害死了她跟寶言的孩子,雖然他的決定是爲了救她,她卻無法對他說出感激的話。沒有那一個母親,會爲了自己命卻捨棄孩子的命。可是這一切比起她在那種場景下說出的那些話,那可傷的都是他的心。
她似乎都能感受蘇秦的憤恨與失望。
“蘇秦”她隔着厚重的牆衝他喊:“你傷我一次,也救我一次!從此我們兩不相欠。”她撇了一眼吳曉,吳曉突然用一種哀求的眼神往她。她本想對吳曉扯出一個笑意,但是她卻笑不出來,她繼續衝着房間裡喊:“蘇秦,無論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不會感激你!我的仇,我自己來報。”她忽然提高聲音:“蘇秦,你不要在自作多情了!”
她說完緊緊捂住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吳曉上前一步,確定避開了蘇秦的視線,才衝着靈兒拱手深深的做了一作了一個揖!他不用說話,所有的感激都在這一起一落之間。他感謝的,是因爲很可能因爲水靈兒的一句話,就能挽救無數大楚的子民。
靈兒垂眸,只是略微頷首。轉頭消失在風雪之中,吳曉看着她弱小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的鏡頭,伴着大雪紛飛的場景突然有一種傲立於天地的孤傲。他目送着靈兒的背影,心中也是一片茫然。
在回身準備的回到房間的時候,他還沒有踏入房間就看見蘇秦坐在木案前臉色一片死灰。他手中緊緊的握住一個茶盞,面上雖然沒有任何表情,但是握着茶盞的手卻骨節分明青筋凸起。“砰”的一聲,手中的茶盞被他握碎,隨着那聲脆響,殷紅的血跡也順着他的指縫一滴滴的落在木案之上。蘇秦沒有鬆手,反而握的更緊。
第二天,天矇矇亮的時候,她仔細的洗漱穿着。蘇秦送來的東西她一樣都沒有帶走,她來的時候就只帶了一個包袱,現在走了也只帶走了屬於自己的東西。她把手心那再說手中撥了撥,幾個銅錢?她暗歎一聲,只能路上在想辦法了!大不了可以沿途賣藝,幾滴晶瑩的淚光止不住的留下,曾經沈寶言就是這種笨拙的辦法“勾引”她的不是嗎?
她逼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擦眼眼淚。銅鏡裡引出她絕美的臉,她衝着鏡子明明想笑,卻看着鏡子中自己略帶狠戾的樣子,連她自己的嚇了一跳。眼淚算什麼,對於她的復仇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