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兒躺在冰冷的牀板上,幽風谷內的寒風不停的往房間裡灌。她蓋了厚厚的被子還是很冷,常年的陰暗潮溼,又不見天日。即使是白天,她還是點了蠟燭,幽暗的小房間,燭光搖曳,被風吹的忽明忽暗。
門口響起叩門的聲音,她掙扎的走下去,皺了皺眉。這種昏暗無光的地方怎麼還會有人會來?
她心中突然,有一絲的憧憬。隨後又瞬間湮滅…他恨她,怎麼可能來找她?但是開門的時候,她還是遲疑了!
俊秀尋着她去過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這是他最後的希望,除了這裡,他不知道還能去哪裡找她。可就算尋遍大江南北,他也會找到她的。可當他踏入幽風谷的時候,他還是被眼前的一切震驚了。
他居然,就讓她在這樣的昏暗無光、陰森恐怖的地方待了三年。他一步步的往裡走,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用一針針的捅在心窩上。幽風谷中長滿了滿是刺的灌木,他都能夠想象,她那麼柔弱的身軀是如何穿過灌木在谷口眼巴巴的等着他來看她一眼。泥土變得很潮溼,整個谷中的空氣很稀薄,就連他有着高功底的人,呼吸都有些困難。泥土溼軟泥濘。樹木蔥鬱的蓋住了頭頂的光線,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刮來的風,還帶着陰森的呼嘯聲。
俊秀的手還保持着叩門的姿勢,看着房間裡的她,已經消瘦不堪的臉都忘了放了下來。微弱的光線從後面過來,她眼中希望的目光慢慢的消散。他朝着她笑了笑,因爲不是那個人,所以她有些失望吧。
靈兒微微的朝着他笑了笑,很淡很輕。
她的身子越來越差,常常眼睛剛睜開,他一個轉身她就又會睡了過去,每日裡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昏睡。
他也不吵她,靜靜的陪在她的身邊。一遍一遍的探着她的脈搏,雖然微弱,但是他知道至少她還活着。
他只想用剩下的時間來彌補曾經的那些過錯,她是他生命中唯一愛過的人,曾經他不知道。可如今,他知道了,會不會太晚了?
屋外的樹葉開始脫落,雖然枝葉還是那麼茂密。但是偶爾還能從頭頂投來一些光亮,俊秀趴在她的牀邊,醒來的時候手還放在她的脈搏上。他睜開眼睛伸伸懶腰,卻突然發現一雙大眼睛正安靜的看着他。
他一愣,伸出手輕柔的撫摸着她額角的頭髮:“靈兒,你醒了!”現在她能夠醒來,對他來說已經讓他覺得莫名的興奮。
她蒼白的嘴脣泛起一抹笑意,眼睛也彎了彎。她的聲音很輕,小聲的喃尼:“沈傲,你來了!”
俊秀眉頭微微一蹙,隨即有鬆散下來。淡笑着點了點頭,發出的聲音沙啞的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我來了!”他撫摸着她的臉,小心翼翼的撫摸着她臉頰的輪廓,就好像稍微用一點力就會傷到她:“靈兒,我來了!”
眼淚驀然的緩緩的往下流淌,哽咽了半天才說出口:“我以爲你恨我,不願意再見到我了!”她將臉在俊秀的手上蹭了蹭,笑的苦澀卻依然還固執的掛在臉上:“我沒有騙過你,從來都沒有!”她一邊流淚,一邊說:“我從來沒有背叛過你,我以爲你死了。我想去找你,可是我發現我有了身孕,那個小生命就好像是你在告訴我,靈兒活下去!”
俊秀緊抿着,低頭不忍在看她,肩膀開始微微發顫:“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說起那個孩子的時候,眼中還閃着光亮,那麼單純,那麼幸福。
突然她開始猛的咳嗽,俊秀連忙扶起她的身子幫輕柔的幫她拍着背。她吐了一大口血,將他雪白的長衫染的鮮紅。他撇過頭,忍住自己的哽咽,將她圈在懷裡。
靈兒緩了好久才舒服了一些,俊秀幫她拭去嘴角的血漬。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拉住他的手,擡眼深深的望着俊秀:“可是,我沒有保住他,他就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她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滿足:“沈傲,那是我們的孩子!”眼裡來的急速而猛烈。她在也撐不住頭的重量,深深的埋在俊秀的懷裡。
“我到魏國,也是爲了給你報仇。即使滿身傷痕,可是…我做到了!”她毫不掩飾聲音中的驕傲:“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俊秀,從來沒有…我從來...從來…沒有背叛…過你…”她的聲音小下去,最後在喃語中消失。
俊秀幫她緊了緊身上的棉被,輕柔的在他的額頭上一吻,聲音溫柔低沉:“靈兒,你累了,睡一會吧!”
他聽着靈兒緩慢而均勻的呼吸,現在她的呼吸聲比任何事情都要讓他覺得安慰。他的思緒也被拉的好遠,十三歲的少女,一臉稚氣的擡着頭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問:“你是誰?”
屋內的燭光照亮的他的眼眸,就好像漫天耀眼的星星。他在想,曾經在她第一次說:“俊秀哥哥,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好不好?”若是他那個時候就同意了,那她的結局還會不會不一樣?
如果,她被幽禁在這裡的三年裡,他來看過她。她是不是多開心一些?
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派人暗中跟蹤她,她此刻是不是會過的很幸福?
如果,不是他刻意隱瞞沈傲的身份,那她的幸福是不是就會多一點。
如果可以,他會在初遇她的時候,就給他一輩子的幸福…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到,還把她推向了無邊無盡的深淵。她一生的哀苦,何嘗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幾道光暈從樹葉的縫隙裡投射到鬆軟的土地上,靈兒虛弱的坐在椅子上,她今日的起色看起來很好。 最快更新還特意問她要了絹布和筆墨,可能是因爲力氣太小的緣故,幾個字居然足足寫了一個多時辰。
寫完的時候臉上、身上都是汗,他坐在一旁寵溺的幫她抹去頭上的汗漬。
她擡頭艱難的衝着他笑了笑:“俊秀哥哥,我想出去走走!”
他點了點頭,將她打橫抱在懷裡。沿着小路一直走,她不說話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路。一條路走的緩慢而悠長,就好似她的一生。看似很長,其實走到盡頭的時候才發現是如此的短暫。
他們在蒼樹密佈的靳鳳潭邊停下來,靈兒擡頭看了看一旁被絹布綁的密密麻麻的大樹,他問:“要上去嗎?”
她點了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
他用繩子將她小心的固定在身上,又擔心的反覆檢查了幾次才放心。腳尖微微借力,想越上蒼樹的最頂端。帶着兩個的重量雖然很艱難,但是還是到了樹頂!這是這麼久以來,他們第一次衝破繁茂的枝葉見到日光。
靈兒不免被日光晃了眼,頭往俊秀的懷裡縮了縮。俊秀站穩了身子趕緊將手捂在靈兒的眼前,眼前碧波成林,身下是萬畝蒼樹,夕陽的餘暉照過來,極像是碧波的海洋。微風一吹,碧波盪漾。
靈兒掰開俊秀的手,眯了眯眼,衝俊秀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情。她愣了愣,看着眼前的景色發了會呆,才小心翼翼的將手中的絹布綁在樹的最頂端。她淺淺的笑着,看着。只要把願望寫在絹布上,掛在樹的最頂端。老天就會看的到,幫她實現願望。
她滿意的看着那塊在風中飛舞的絹布淺淺的笑,雖然下筆的力道輕重不一,但是字體依然清秀。
她希望:沈傲永遠忘記靈兒!
金色的光暈打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的脣邊依舊掛着笑意,整個人的重量全部倚在了俊秀的身上。眼神開始微微的迷離,她從胸口取出那枚白玉簪。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纔不舍的遞到俊秀的眼前:“俊秀哥哥,幫我在做一件事情好不好?”
就因爲她的一句:俊秀哥哥!他的在也沒有忍住,淚水溢滿的眼眶,滴落在她的臉上。他哽咽的說:“好,靈兒,你說…俊秀哥哥什麼都答應你!”
她張了幾次嘴,才艱難的發出聲音:“我的心交給沈傲”她指了指自己的心:“這個…他一直很想要!”她垂下手再也沒有力氣:“這個…白玉簪對他很重要…也還給他!”
俊秀滿含淚水的拿起靈兒手中的白玉簪,緊緊的摟着她:“我答應你…”
靈兒說話已經變得異常的艱難,她擡眼最後看了眼夕陽。太陽只剩一角就要落入雲層之中,明日…太陽還會從雲層中升起,可是她已經看不到了!
“俊秀哥哥…其實,我一點都不恨你…”她的話斷斷續續,越來越小。俊秀把耳邊貼近她嘴邊,聽見她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我也…從來…沒…沒有…愛過你!”她眼角緩緩的留下一滴淚:“放過你自己…好好…活下去…”太陽最後的一角消失在天際,她的手慢慢的垂落,最後的一淚水打溼在俊秀的手上,滲入了他的心。
他的吻狠狠的落在靈兒的額發上,一條白影從眼前劃過。經過風吹日曬,絹布上的字已經變得有些模糊。可是他還是看清楚了!心猛然間的刺痛,緊摟着她失聲痛哭。
三年前她是怎樣爬上這麼高的數,又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將這塊絹布掛在樹頂。
那是當年她留在這裡的印記,絹布上她稚嫩的字跡:“俊秀哥哥來看靈兒!”
這麼簡單的願望,他竟然用了五年的時間才幫她完成。
他苦笑着淚水不停的在打靈兒冰涼的臉上,他沙啞着聲音一遍遍的叫着她的名字。
“靈兒…靈兒…靈兒…”
天地歸於黑暗,眼前再無一絲光亮。
大雪紛飛,天空被雪映的透亮,狂風席捲着雪花飛入暖閣內。沈傲一臉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他本來細膩的俊美的容顏不知道何時已經染了滄桑,一雙鋒利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俊秀手中的木盒。
“你來幹什麼?”看到俊秀,他腦海中又浮現出她的樣子。心中萌生出一股怒意,他是來向他炫耀的嗎?奪走了她的女人,居然還有臉孤身一人來到沈府?
俊秀反覆摩挲着手中的木盒,最終還是不捨得遞到了沈傲的面前。他看着面容中還有餘怒的沈傲,突然覺得釋懷了。來的時候,他覺得若是沈傲的心裡沒有她。他還是會奮不顧身的帶她走的,就算她恨他,他也會這麼做。
可是從沈傲眼中的敵意,他就能斷定。靈兒從一開始,就沒有看錯人。沈傲的心裡,始終也沒有放下她。
“這是什麼?”沈傲遲遲不願以接過來,聲音都有些發虛。用餘光打量着俊秀遞過來的東西,他…害怕。
俊秀將木盒打開放在沈傲的手中,木盒裡面的藍玄冰魄發着幽蘭的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正廳。幽淡的光澤照亮了沈傲的臉,他搖着頭嘴裡不停的囈語:“不會的…不會的…這是什麼?”他衝着俊秀吼起來,人從椅子上噌的站起來:“這是什麼?”
俊秀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聲音也冰冰冷的:“她說,你一直想要的!”他冷笑一聲,看着面目已經有些猙獰的沈傲:“你怪我曾經沒有照顧好她,你對她又何嘗不狠心?”他說出這話的時候,並不是在責怪,而是對自己也是一種深深的自責:“你跟我都一樣,得到了,卻都沒有珍惜!”他不想在這裡多留一刻,轉頭就走。
“等等!”沈傲叫住他:“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你!”
俊秀沒有回頭,卻停住了腳步。青石路上已經結了厚厚的雪。雪花紛飛,落在他的純白的長衫上混爲一體,雪中的他傲然獨立,冷漠淡然。
“那日,爲什麼你會突然收兵?還割讓了十座城池給陳國?”沈傲死死的握住白玉簪和藍玄冰魄,硬撐着自己不讓倒下。他只想聽到那個肯定的答案,他只希望自己不要恨錯人。
路婆婆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了,靈兒房間裡的那包來往的書信根本不是她的。真正與他有過孩子的人是靈兒,他被周櫻騙的好苦。可是他卻不肯承認,他還固執恨着她。她最後還不是背叛了他嗎?他的手下親眼看見有人將她親手寫信送進了俊秀的大營。
“她寫信告訴我,若是我還記得欠他的幾條命,永不得在跟陳國開戰。”俊秀低頭沉默了一會,很艱難的說:“那十座城池,是用你孩子的命換的!”他說完,疾步離開沈府,天地之間只留下雪中他身後一串長長的腳印。
雪下的越來越密,沈傲頹然的坐在地上。即使房間裡燒了暖爐,他還是全身冰涼的發抖。他失聲痛苦緊緊的握着藍玄冰魄,他還記得和她在那個山頂,他說:“靈兒,把你的心給我!”
錯了,一切都錯了。
他從來要的都只是她的心,那個曾經他愛到骨髓裡的心。那個曾經深愛他的心!
他一直恨她,恨她變了心。就連他離開陳國之後,他還在慶幸自己沒有再被她在一次蠱惑。
“靈兒…”他突然仰着頭,仰天長嘯,呼喚着她的名字。他悲慼的聲音在空中四散開來,在屋頂上盤旋。
他絕望的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雪色,突然飛速的衝出沈府的大門。馮管事怕他有事情,急忙追了出去卻不見沈傲的人影,只留有雪地裡疾馳過的腳印。
沈傲站在山頂,看着樹上掛着的絹布,淡淡的一聲苦笑:“靈兒…你還是讓我恨了一輩子!我不會原諒你,不會原諒你讓我獨自留在人世上。”他恨她的狠心,他還記得她說過:“人生最痛苦的是,愛不得、生別離、恨不斷、情難了,原本長廝守終得不相望!”
白色的絹布在大雪中飛舞…
“老天,請把寶言還給我”
“沈傲,不要恨我!”
“沈傲,你一定要幸福!”
“來生,我一定會先找到你,再也不理離開你!”
“由念生癡,由癡生恨,一生貪嗔癡恨最終都化作寸寸相思,不見亦斷腸!”
“此情…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