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將今日在含元殿的見聞娓娓道來。
寂靜的蓬萊殿迴響着莫離清脆的聲音，字字句句如利刃般劃在葉凜風心上。
“莫離，你說的可是句句屬實？”說着，葉凜風彷彿被抽空了渾身力氣，緩緩的坐倒在地。
空寂的目光讓葉凜風看起來了無生氣，他本應該是天之驕子，爲何還會承受人世間繁多的苦難。
有養恩的母親殺了有生恩的母親，這實在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他原本只是怨懟太后這些年對他的苛待，不滿被太后用權勢壓制，讓他在朝中難堪。
雖然有種種猜測，但對於太后當真殺母奪子一事，他始終報有一線希望，只是事到如今，一切都破滅了。
幼時，他以爲一切只因葉蕙珏是幺女，年紀更小，因此更得太后疼愛，隨着年紀漸長，他才知道一切只因他不是太后親生的兒子。
十幾年養育之情，怎比得上血脈相連？
他原本該被自己的生母細心照顧着長大，卻從小隻見太后嬌寵葉蕙珏，對他不聞不問。
幼年時的種種委屈和不甘隨着莫離的話擾亂着葉凜風的心緒，若非太后心狠手辣，爲太后一位不擇手段，他怎會有這麼苦痛的人生。
回憶席捲而來，生生的撕扯着葉凜風脆弱不堪的內心，他死死咬牙，不讓自己哭喊出聲，無聲的淚落下，訴說着他十幾年來的苦楚和無奈。
莫離心中隱隱作痛，她彷彿看見當初望着族人屍身，不知所措的自己。
“皇上，這件事尚未查清，也許事情不像我們想的一樣。”猶豫再三，莫離還是覺得一切不能貿然定論。
葉凜風卻緩緩搖頭，靠在莫離的懷裡，一聲不吭。
衣襟漸漸被浸溼，莫離的鼻頭也變得酸楚不已，“皇上，太后中毒一事，是你做的嗎？”
葉凜風終於擡頭，通紅着雙目盯着含元殿的方向，聲音嘶啞，“是，是朕，是朕讓人下毒，可朕從未想過要她性命，這毒看似兇險，不過也是讓她昏睡。”
語罷，葉凜風狂笑不止，笑得淚流滿面，“她竟要了朕母妃的性命！”
莫離緊緊按住葉凜風的肩膀，“皇上，此事有待考究，不要如此着急的下定論，一切等我去查明。”
葉凜風沉默不言，只是將莫離抱入懷中，像是汲取溫暖，汲取支撐下去的力量。
“皇兄！”
殿外傳來葉蕙珏與宮人爭執的聲音，她執意要入殿，被王公公阻攔，心中不快的大聲叫喊着，絲毫不見從前的半分風度。
噩夢被葉蕙珏的呼喊聲打破，葉凜風緩緩起身，任由莫離拿帕子替他淨面，眼中恢復了平日的冷漠和戲謔之色。
“讓她進來！”
聞言，莫離便想緩步退下。
下一瞬，衣玦紛飛，淡粉的身影便落入葉凜風懷中，葉凜風橫抱着莫離，緩步行至龍椅處坐下。
“有朕在，無需怕她，不過是個喪夫的寡婦。”
莫離只好輕輕抓住葉凜風衣襟，做出嬌羞的小女人姿態。
葉蕙珏入殿便瞧見兩人曖昧的舉動，心中更是怒火中燒，“皇兄，爲何不讓臣妹救活那鮫人！”
這話幾近嘶吼，葉蕙珏眼中恨意滿滿，目光落在葉凜風身上。
莫離心中一緊，葉凜風剛剛情緒崩潰，如今被葉蕙珏如此刺激，可千萬不能意氣用事啊！
“鮫人都已經按照你的要求，弄成了半死不活的樣子，當初要殺她的是你，現在你想救，怕是藥石無醫。”
葉凜風輕飄飄幾句話落在葉蕙珏心頭，擊碎了她最後的希望。
太后如此疼愛的女兒啊，竟然也跟他一般，露出了這麼苦楚的神色，實在是大快人心。
葉凜風嘴角揚起若有似無的弧度，玩味的望着葉蕙珏，看着她跪地不起，抽泣出聲。
“蕙珏啊，當真不是朕不讓你去尋白珺洺，分明是你從前行事太過，讓鮫人一族傾覆。”
葉蕙珏緩緩搖頭，“我沒有，我只是想讓莫離死，太醫院的太醫若是救不回鮫人，就陪着珺洺的衣冠入墓！”
語罷，葉蕙珏踉蹌着往外走，若非及時趕到的宮人將她攙扶，只怕會重重摔倒，滿身的狼狽讓她一夜間蒼老許多，哪還有雙十年華的嬌俏模樣。
葉凜風低頭在莫離額上落下一吻，“看仇者痛不欲生，可還舒心？”
苦澀溢在心頭，莫離垂下眼眸，讓葉凜風看不出眼中落寞，“那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我的族人，再沒機會看日出日落。”
這句話也扎進了葉凜風心底，他就是將太后凌遲處死，也換不回他逝去多年的生母。
見葉凜風不知在沉思什麼，莫離福身離去，她故意說出觸及葉凜風心中傷痛的話，就是爲了快些離開蓬萊殿。
鮫人族被屠盡，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爲何葉凜風還能尋來鮫人替她，從葉蕙珏開口的那一刻，她心中就被疑雲籠罩。
守在大殿外的白蘇和白梨見莫離一臉焦急，不由驚訝，“主子，您這是怎麼了？”
莫離不言，待過了御花園，才停下腳步，“你們帶着人回連玥閣，今日心情不好，我要自己逛逛御花園。”
白蘇和白梨對視一眼，猶豫再三還是聽從，一行人緩緩離去。
見無人跟隨，莫離腳步不停，拎着裙襬朝太醫院小跑而去，她要敢在那苟延殘喘的鮫人被重新送回冷宮前，仔細探一探真相。
一踏入太醫院，莫離儘量讓自己急促的呼吸平穩下來，面色如常的四處瞧着。
“安榮華，您若是要請平安脈，就差人來說一聲，下官親自給您診脈，怎還勞煩您親自走一趟。”
太醫院張原判諂媚一笑，眼前女子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紅人啊，難得有機會搭上話，他自是要好好表現一番。
莫離搖頭，“我不過是逛膩了御花園，便四處走走，順道來太醫院抓點安神的草藥。”
不待張原判開口，就見葉蕙珏得意而出，在蓬萊殿時的悲楚消散不少，不懷好意的笑溢於嘴角。
“安榮華，本王妃萬萬沒想到等來的是你啊。”
葉蕙珏已讓民間神醫來悄悄看過，這哪是什麼鮫人，不過是一個被打斷了雙腿，被人爲扭曲而成的“魚尾”。
她相信心思深沉的葉凜風不會將自己如何找到替身一事告訴真正的鮫人，便故意以此爲誘。
卻未想到魚兒這麼快便上鉤，只是這莫清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