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許多人都來了嶽纖靈的院子,不過有些人只是在院子外站了站就悄悄的離開,並沒有打擾嶽纖靈,只有極親近的幾個人走進來,陪着嶽纖靈絮絮的說了幾句話。
嶽纖靈一直渾渾噩噩,直到正午才慢慢地清醒過來,覺得自己實在可笑,都已經閱盡千帆,卻還是如此脆弱,真是讓人不齒。
想通了這番關節,她就勉強着坐起來,素白着臉梳洗下地,從屋子裡走出來。
也是巧得很,她才一出門就看見門主正往這邊走,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這番竟是將門主也驚動了,嶽纖靈更是覺得羞愧,急匆匆迎出來。
門主見她走出來,也就原地停下來細細端詳了一番,然後語氣有些微妙的說:“看着你的樣子,卻比我想得還要好些。”
嶽纖靈披了一件水波一般淺綠色的衣裳,裙襬被風輕輕拂起,好些初夏迎風的蓮葉,更顯得一張巴掌大的臉上一片楚楚,只是此時臉頰卻因羞愧紅了一片,“師父……”
“你出去走一走吧,心不在此,再一直待在山上,總要生出事端。”門主衝她微笑,輕描淡寫。
嶽纖靈已經很久不曾走出宗門在,只想着一心一意的等着風暗胤回來,而現在看來卻是白白耽誤了大好時光。
垂眸看着身邊翩翩而落的梨花,嶽纖靈有些神傷似的笑了一笑,輕聲答:“讓師父費心了……但不管怎樣,我總要尋到他,問一問到底爲什麼,他是不是在恨着我。”
“你……”門主卻不用她多說就明白了她爲何說“恨”,神情間有些無奈似的,但到底也沒有說什麼話。
一夜不見,山上的梨花竟然被夜晚的風露吹散大半,將殘的留在枝頭看了也讓人覺得心酸。
雖然午後就下山到了山腳,嶽纖靈卻未急着往哪個方向走。桃源山她是不想去的,去了也是白去,且不說風暗胤會不會在哪裡,便是他真的離開秘境回到山上,也不會在那裡久待。她一直在想,風暗胤會在哪兒,可是卻一點兒也沒有頭緒。
直到傍晚,嶽纖靈都一直待在山腳。
午夜的天空清冷廣闊又寂寥。
嶽纖靈無法入眠,只覺得深夜漫長得難熬,乾脆起身披着薄薄的青色衣裳走出來,獨自站在夜色中,一縷縷如夜的髮絲垂在肩前,被風挑起,然後飛揚在無邊無盡的黑暗裡。眼望着前方漆黑的夜,美麗的櫻色薄脣慢慢地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她心中的苦澀爲難,即使是對她的師父,宛如親人般的同門姐妹也無法傾訴。
淒冷的夜風糾糾纏纏,胡亂纏繞着她的長髮,同時也糾纏擾亂着她的心。這是七十年來第幾個無眠的夜晚,她根本記不清楚了,只是沒想到等了七十年之後會是這樣。分明清楚的那些或明媚或灰暗的回憶早已經成爲她心魂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除非神魂泯滅纔會小三。
她只是不明白,爲什麼等了七十年,卻等來這樣的結果?
午夜的涼風氤氳若霧。
嶽纖靈獨自在山腳附近胡亂的走着,最後在一棵梨花樹底停
下,昂起頭看着雪白紛繁的花朵,又陷入了沉默的回憶,整個人彷彿都回到了七十年。
但嶽纖靈畢竟與七十年不同,便是這樣也沒有失了警覺之心,在有人走近的時候還是很快反應過來。
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重見到風暗胤,整個人如同遭到雷劫一般怔在原地,連眼睛都轉動不開。
風暗胤與七十年前自然不同,卻與她夢魘中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宛如雪山之巔的寒冰冷漠疏離,高不可攀。
可是嶽纖靈卻看見他身邊還站着另一個女子,穿一身火紅衣衫,襯得其人高挑明麗。嶽纖靈記憶力不弱,立刻認出是曾經在秘境之中有過一面之緣的玉簫。
“嶽纖靈,好久不見了。”昔日最最熟悉甚至在夢境中無數次聽見的聲音用着她一點兒也不熟悉的音線叫着她的名字,風暗胤卻與她完全不同,彷彿一點兒沒有意外或者驚訝。
不由自主的擡頭看向風暗胤,嶽纖靈擡茫然的看着他一頭宛如雪白的發,心裡還是沒有來的痛起來。他叫她的名字,那麼隨意,那麼輕挑,又那麼疏遠。
“我討厭你看暗胤的眼神。”旁邊玉簫眯着眼睛忽然開口,眼中殺氣翻涌。
同她一樣,嶽纖靈也討厭她站的地方,於是瞬間被激怒,秀麗的雙眉漸漸緊蹙,想也不想就雙手捏訣走上去。
然而更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風暗胤卻擋在了玉簫前面,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暗胤……師兄?”嶽纖靈只覺得心臟絲絲縷縷的痛,幾乎無法安穩的呼吸。
“不可以對玉簫動手。”風暗胤輕佻的笑慢慢被漠然取代,無所謂而淡定的聲音再一次狠狠刺痛了嶽纖靈的心臟。
“爲什麼?”嶽纖靈固執的繼續捏訣,身體卻開始不停的顫抖,不爲其他,只因心痛得實在太厲害。
下一刻,風暗胤手中孤雪劍毫不留情的刺入她的胸口,如果不是她不住的顫抖,那把劍會正中她的心臟,讓她神魂泯滅。
嶽纖靈緩緩低頭,不相信似的看着自己身體裡緋紅的血噴薄而出。甚至不受控制的倒下去,昏沉之前她還執拗的盯着風暗胤的眼。他的眼陰鬱得無底的黑洞。
最後她緩緩合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透明的淚。
雖然嶽纖靈並不想這樣昏倒,還想站起來質問他爲什麼,但是她已經沒有半分力氣,連保持清醒的力氣也被不斷流出身體的血液帶走,只能無力的昏厥。
“讓我殺了她吧,暗胤。”玉簫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了嶽纖靈一眼,甚至擡腳不屑的踢了踢她,然後向風暗胤期冀的說。
風暗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想與蜃羅門爲敵?她可是門主最愛重的弟子。”
這句話說完,風暗胤就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身上玄色的衣裳被風吹起一角,他就像穿梭而過的一陣夜風。
雖然不甘心,但玉簫並不敢反駁風暗胤,只是很失望的瞥了嶽纖靈一眼,然後急匆匆的追隨着暗胤離開。
四
周又安靜下來,涼涼的風掠過,樹上繁多的葉子沙沙作響,猶如女子幽婉的哭泣……
嶽纖靈醒來的時候,已身在回春軒中,身邊圍着衆多的人。
儘管早已料到,嶽纖靈還是垂下眼瞼。她原本以爲自己如今已經平寧,但真正面對風暗胤之後卻發現還是脆弱到什麼都做不了。
“纖靈,是誰傷了你?”見嶽纖靈已經醒來,剛剛回到宗門的官譽致焦急又氣憤的問。
“每一把劍所致的傷口都不同。”門主端坐一旁,面色是從未有過的清冷,“刺傷纖靈的是孤雪劍。”
官譽致聞言,忍不住暴躁的衝到嶽纖靈面前,“我不相信,絕對不會是暗胤!”
面對官譽致的一再追問,嶽纖靈卻只能垂下頭沉默。她能說什麼,風暗胤已經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
“真的是他?”儘管嶽纖靈的反應已經說明真相,官譽致還是無法相信。他們曾經是可以託付生命的同門,雖然七十年不見。
“暗胤怎麼會這樣做?”戚銀屏站在另一邊,狠狠皺眉看着臉色蒼白的嶽纖靈。
嶽纖靈的神識亂成混沌,只是痛苦的抱住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七十年來風暗胤是支撐她的唯一,現在這個唯一卻徹底的轟塌了。
“你們都先回去吧。”看見嶽纖靈現在的樣子,門主起身遣退了衆人。
“嶽纖靈,記住你是回春軒的弟子。”當只剩下門主和嶽纖靈兩個人的時候,門主第一次嚴肅的對她說,然後也轉身離開。
四周歸於寂靜,嶽纖靈捂住頭的雙手也漸漸的放了下來,她的眼睛蒙朧,有着晶瑩的水霧漫溯,嘶啞又茫然的重複剛纔門主說過的話,“我是回春軒的弟子……”
漫長的夜,總看不到東方的光亮。
氣質如冰似雪的俊美男子獨自坐在一片夜空下,如夜般漆黑美麗的眸中印着有些無法看懂的東西,純白如雪的發微微飄起。風落,髮絲隨之落下。
“暗胤,你想什麼呢?”玉簫蓄謀已久,蹭到風暗胤身邊嬌柔嫵媚的託着臉頰。
風暗胤只是瞥了她一眼,倒不是動容,而是意外的想起曾經待在自己身邊的少女,想起她的笑臉,那樣燦爛羞怯的笑容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們終於咫尺天涯。
“去那邊休息,明天有事情讓你做。”風暗胤收回目光淡漠的說。
“可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玉簫膩聲說着,又向風暗胤靠近了一點兒。
風暗胤想也沒想就厭惡的起身走向遠處,他討厭任何人接近他。這樣想的時候,他全然忘記曾經有一個少女曾經握過他的手臂牽過他的手,扶過他也抱過他……甚至他也抱過她,握過她的手,不顧自己而去救她……
不知不覺想到了許多七十年前不必要的事情,風暗胤自嘲的晃了晃腦袋把回憶剔除。現在這些事情都和他無關,即使是她……
“哼!”玉簫氣得冷哼了一聲,站起來不甘心的盯着風暗胤的背影看了又看,然後悻悻的走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