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銀屏一連幾日不走出小樓,卻在小樓裡好吃好睡,也不修煉,如尋常女子一般過着日子。到喜禮這一日黎明,明珠樓就合着規矩放了一長串鞭炮,硬是將戚銀屏從睡夢中吵醒。
她正夢着年時候的舊事就被鞭炮聲叫醒,臉色有些陰沉。不過很快她就想到今日是什麼日子,輕輕扯了一下嘴脣就坐了起來,外面天色實在不錯,晴朗而無風。戚銀屏看着停在窗外的一隻喜鵲,又笑起來,極盡嫵媚。
然後戚銀屏就起身,從容的走到梳妝檯前坐了下來。鏡中的人影雖然看着十分蒼白,一雙眼卻亮得驚人,好像要灼燒到最後一刻。
戚銀屏歪着頭對鏡子中的自己又笑了笑,伸手開始爲自己梳洗……
今日是螢淑的大日子,同時也是明珠樓的大日子。宮譽致在外人眼中是明珠樓的執事者,又是冥骨所謂的親傳弟子,一衆明珠樓弟子的大師兄,他的喜禮自然讓人格外看重。也所以,本是初來乍到的螢淑身份水漲船高,無論是誰都要給她幾分臉面。
明珠樓中多數都是男弟子,女弟子寥寥無幾。不過今日一到天亮就都聚集在螢淑的小樓,笑靨如花的圍繞在她身邊。螢淑身着大紅刺繡着牡丹和鳳凰的嫁衣,頭上明珠熠熠,十分矜持着坐着,神情溫婉的聽着其他人在周圍嘰嘰喳喳。
她說,“大師兄可是未來明珠樓的樓主,螢淑真是好福氣。”
旁邊的人馬上反駁,“還是大師兄福氣好,能與螢淑師妹這樣的人結爲伴侶。”
“誰說不是呢?大師兄和螢淑師妹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素來和螢淑關係淺薄的女弟子們如今都變了一副嘴臉,一個個都好像和她親如姊妹的樣子,也不過是知道她今日禮成之後身份今非昔比,所以趕着來討好罷了。說白了,他們畏懼的、想討好的也不是她。螢淑微微垂下眼瞼露出一個嘲諷的冷笑,不管怎麼樣她終於走到了今日。
修煉者的喜禮和普通人並不一樣,甚至喜宴可有可無。只要結爲伴侶的兩人以天地爲證,起誓互不背棄就是了。結成伴侶的修煉者便會就此受到天地束縛,若有一日背棄對方,便會遭到天譴。所以只要禮成,兩人之間此生便是一體。今日所謂喜宴,也不過是明珠樓爲了好看而操辦的而已。
螢淑頭上和身上都佩戴了許多名貴的明珠,一顆顆在她頭上或者頸上散發着柔和的光,整個人越發顯得光彩照人。沒有到吉時,她就要一直待在小樓裡,直到吉時才能走出去。窗外日頭漸漸高升起來,時間也一點點兒的流逝而去。
周圍的聲音沒有停歇的時候,螢淑一直矜持的低笑不語,其實心裡已經開始不耐。她一點兒也不願和這些人虛與委蛇,可是卻不得不讓彼此面上都好看些,在明珠樓裡畢竟是要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一衆圍在周圍的女弟子裡也有幾個有些眼色,大概看出了螢淑不喜她們
在周圍不停的言語,便向其他人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紛紛退出去。小樓中總算能安靜下來,螢淑看着周圍佈置成大紅色的一切志得意滿的笑了。過了今日,她在明珠樓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了。
可是不知怎麼,她忽然收斂起笑,想起了一直沉默蟄伏的戚銀屏。雖然這幾日她一直圍繞在宮譽致身邊讓他根本沒有機會再看見戚銀屏,但到現在心裡依然有些慌亂,總覺得戚銀屏就好像一定會讓她失去唾手可得的一切似的。
螢淑皺着眉想了想,最後釋然。她已經做到這樣,無論是誰都不能讓她放下現在的一切,她一定要笑到最後!
相比之下,正在主樓的宮譽致卻意外的平靜,明珠樓的男弟子不敢都圍攏在他身邊,只是四散在周圍做着該做的事情。而現在吉時未到,宮譽致卻無事可做,只能乾坐着等待。對於接下來馬上要開始的喜禮,他覺得可有可無,不期待也不牴觸,心思非常微妙。這幾日螢淑一直纏在他身邊,他看着她依然就好像看着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沒有覺得喜歡也沒有厭惡,還是那句話——可有可無。
那什麼對他來說不是可有可無的呢?他的心底好好隱隱在這樣問。可是他回答不了,總覺得好像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被他忘記了,可是既然重要又怎麼會忘記呢?
冥骨身爲樓主,這個時候也無事可做,就坐在鑾座上眯眼打量着宮譽致,也不知是看出了什麼,眯着眼睛笑得十分詭異。
外面的日頭終於上升到了最中央的位置,吉時到了。清脆的鼓聲響徹明珠樓,宣告着時辰,同時也讓許多人有了動作。螢淑心尖猛地一顫,努力告訴自己要鎮定,輕輕捏着裙角站起來。她的嫁衣裙襬很寬大也很長,要很小心才能不踩到,不過沒有任何一個女子會不喜歡這樣的嫁衣。她每往前走一步,頭上的明珠就會跟着步伐微微晃動,婷婷嫋嫋。
走到小樓外面,陽光格外璀璨刺眼。螢淑覺得眼睛都要被灼傷了,卻不肯放下裙角伸手去擋,只是固執的繼續捏着裙子往前走,臉上懸浮着完美動人的笑容。她知道現在有無數的人在看着自己,所以走得很驕傲,白天鵝一般伸直脖頸。她的腳步很優美,連鞋上的珠墜都不會晃動一下。
“起來準備迎她吧。”冥骨聽見鼓聲之後也笑了,先站起來對宮譽致說。宮譽致很聽話的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這時他應該站在主樓門口等着螢淑走過來,然後在天地之間起誓,可是他忽然覺得不對勁,他似乎已經說了那樣的誓言了,卻想不起來對象是誰。
隔着很遠,螢淑就看見了宮譽致,心裡終於有些安定,腳步卻不敢有所改變,只是沉着的一步一步走上去,迎着陽光微笑。宮譽致也看見她,不過沒有多看她的臉,只是盯着她大紅的衣裳有些恍然。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神好像延伸到很遙遠的地方,心魂都不在這兒了。
周圍站着很多弟子,都羨慕
的看着螢淑和宮譽致,一點兒也沒有不對勁。
螢淑終於走了過來,近到能看清宮譽致臉上的表情,可是心裡卻涼了下來。宮譽致流露出的表情,無異於狠狠給了她一巴掌,他看的明顯不是她,而是在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不知是誰的人。女子的感覺最靈敏,所以螢淑一下子就發覺了宮譽致的異樣,旁的人卻沒有發現。
雖然螢淑覺得自己很恥辱,卻沒有任何退路,反而更加挺直背脊,鞋上的珠墜卻亂了,有些彆扭的交纏在一起。她沒有發現,依然在往前走,卻被忽然從一旁橫出來的人擋住,停了下來。
戚銀屏穿着一身比火焰還要紅的衣裳,裙襬上刺繡着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鳳凰的兩隻眼珠分別的兩顆璀璨的明珠,顯得鳳凰更加栩栩如生。她雲髻高綰,綰着不同的明珠和美玉,儼然是新人的妝容。蒼白的臉上似乎施了粉黛,透着別有風韻的紅,眼神顧盼生彩。
雖然她還沒有說話,可是一身紅衣已經說明了來者不善,一時周圍寂靜,誰也不敢說話,只是靜靜的看着捲入中心的三個人。
螢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事,看見戚銀屏的瞬間就很氣弱,好像自己纔是不該出現的那個人。她的肩膀不自覺的輕輕抖起來,緊緊的咬住嘴脣看向宮譽致後面。冥骨站在那兒,她希望冥骨至少能爲她說一句話。
其實螢淑自己也奇怪,她爲什麼不去看宮譽致呢?這時候明明他最該爲她說話撐腰的,可是她偏偏不看他,就好像知道他不會這樣做一樣。
戚銀屏出現以後卻連看都沒有看螢淑,背對着她直接看着站在前面不遠處,溫柔的眉眼現在卻鋒利冰冷,冰水一般。她看的不是宮譽致,也是後面的冥骨,恨意不需要掩飾的傾瀉而出,有了靈氣一般直直撲向冥骨,要把他給撕碎一樣。
這樣鮮明的恨意,在場的人都能感覺到,甚至都覺得冷得刺骨。冥骨卻不爲所動,負手站在原處看一看戚銀屏,又看一眼還沒有什麼反應的宮譽致,勾起的嘴角有些意味深長。
“你還知不知道你是誰?”戚銀屏看了冥骨一會兒,好像終於知道他沒有心,於是又轉看着宮譽致。
從戚銀屏出現那一刻開始,宮譽致就覺得不對,看見她穿着大紅的衣竟然覺得很合適,就好像她就應該這樣穿。但他知道這不對,他要和螢淑結爲伴侶。這個念頭深深的在他心底紮根,驅動他走向螢淑。他終於看了螢淑一眼,看見她被戚銀屏擋住,都幾乎要哭了。
可是走向螢淑,就意味着要從戚銀屏身邊走過去。戚銀屏直接拽住了他的手臂,“宮譽致,你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了嗎?”
這是第一次戚銀屏叫出他的名字,帶着破釜沉舟的意味。
宮譽致被她拽住手臂還沒反抗,這一刻卻像遭了雷擊一樣僵住,連呼吸也停了。接着他轉過身來,眉頭皺成一團,一縷鮮血卻從嘴角流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