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了陡然離開的無奈,嶽纖靈也不再自欺欺人的閉着眼睛,只是慢慢張開雙眼,無神的看着周圍。
天色已經大亮,不知名的鳥雀就停歇在頭頂的梨樹上嘰嘰喳喳叫得歡快。戚銀屏還沒有醒來,覆在桌子上酣然睡着。嶽纖靈感覺肩膀上覆了一條毯子,就對睡中的戚銀屏笑了笑,將毯子拿下來蓋在她身上,自己起身扭動了一番微微僵硬的手腕。
揮動衣袂間,酒香淡淡。嶽纖靈擡起袖聞了聞,有些無奈的笑,自大出生,她頭一次這樣嗜酒。
稍稍擡起頭,嶽纖靈就感覺到周圍有些探頭探腦的身影,回望過去,就看見幾個妙齡少女飛快的藏了起來,一副誠惶誠恐又好奇的模樣。稍微一想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嶽纖靈不以爲然的搖了搖頭,見戚銀屏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就自己去後面更衣熟悉,重新換了一身淺綠的衣裳走出來。她的頭髮已經很長了,平時也懶得梳理,就那麼隨意用一更絲帶鬆鬆束着,披撒在淺色的衣衫上。
“纖靈師妹。”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嶽纖靈將木簪斜斜簪在耳邊,然後走出來,看見墨雨站在院外。她依然是三十年一樣的神情,看着十分疏離淡漠,見了嶽纖靈才微微露出有些緩和的笑意。
“知道你昨日必然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今日來看看你。”墨雨看了一眼覆在桌上的戚銀屏,瞭然的說。
嶽纖靈請她進來,然後擡手倒了一杯清淡的茶,方溫柔微笑,“多謝師姐一直惦記着。”
墨雨不和她客氣,端着茶喝了幾口,然後拿出一些品質上佳的從草藥遞給她。
“這是……”嶽纖靈有些不解,看着草藥沒有立刻接過來。
“不是我給你的,是雙城每年送來的,城主很感激你。你一直閉關,我就替你收着了,給旁人雙城似乎不放心。”墨雨看着她的心思解釋,“不過說來也奇怪,雙城城主竟然將女兒嫁給了他門下那個客卿。就是那日在沉河邊追上你的,似乎叫青遠的那個。”
收起草藥的手稍稍慢了一番,嶽纖靈聞言擡頭想了想,然後道:“那也是很好的,青遠對雙夕不是一般珍視,想必會保她一世安穩歡顏。”
旁人的事情墨雨素來不甚關切,對嶽纖靈才肯說幾句,聽了她這樣說也不再問,只斟酌了一下試探道:“這次出關有什麼打算嗎?”
自己的事情其實不想太多人知道,免於被過分的關心。嶽纖靈低頭看着茶杯上細細的花紋,簡單道:“並沒有,過些日子可能會下山卻看看,我這樣的弟子也該獨自出門歷練一番……日子也能過得快些。”
最後一句話的寥落讓墨雨無法再接着說,也不知是不是相信了她的說辭,總之墨雨不再問,只是往遠方看了一眼,“如今宗門也有了些變化,很多人都聽過你的事情,怎樣說的都有,你別太放在心上。”
回想起昨日和剛纔見過的少女,嶽纖靈瞭然,撥了撥耳邊的髮絲,纖細的手
指彷彿起舞般在茶杯邊沿點來點去,“多謝師姐的提醒,不過這些事情我都懶得在意,那些人我連面容都記不得,他們喜歡說什麼就說去罷。”
“你能這樣想最好,門主……長老們總是想得和我們不一樣,連門主也左右不了。”墨雨似乎嘆了一口氣,眉宇間積鬱了一些鬱色。
快到晌午,嶽纖靈將院子裡落了一地的雪白梨花紛紛仔細的掃起收在繡袋裡,雖然也不知道要留做什麼,只覺得這樣丟了可惜,於是做了一上午這樣的工作。閉關三十年,她現在的心緒已經相當平和。
似乎被一縷陽光找到了眼睛,戚銀屏才緩緩醒來,看見嶽纖靈在前面彎身掃着梨花,意識不清的說:“纖靈,是你啊?”
“是我,忘了我昨日已經出關嗎?”嶽纖靈放下掃帚對她笑了笑,“你醒了,看來昨日的確飲得多了一些。”
戚銀屏站起身,看見肩上的毯子感覺心裡溫暖,又看了看嶽纖靈專注地上梨花的側眼,由衷的挽了挽脣,起身去收拾換了衣裳。
再走出來時,看見地上的梨花被掃得乾乾淨淨,嶽纖靈卻站在門口,“你要出去?”
“我去藥田走走,也看一看現在的蜃羅門。”嶽纖靈簡單的回答,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明顯是不想戚銀屏一起去,戚銀屏便沒有張嘴,只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遠。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她不能強求得更多,沒有人能明白嶽纖靈心裡的苦楚,包括她。
藥田還是況晶藝在一手打量,憑着她現在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小師妹想來藥田幫忙,卻無一例外被她或者是門主拒絕。藥田的各色花木都通了靈性,對陌生的人很抗拒,聽到嶽纖靈的名字卻會有劇烈的靈力波動。
在花木間一邊施訣照顧,況晶藝一邊輕聲說:“纖靈已經出關了,不過這幾日就會來看你們。”
她的話音剛落,旁邊一株玫瑰棘就劇烈的晃動了一番,險些把頭頂剛開的花晃動下來。看得況晶藝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就在它的花上彈了一把,嬌斥道:“你們真是沒有良心,我來藥田這麼些年,就是纖靈閉關也是我一直在照顧你們,結果你們一聽到她來是不是就把我是誰忘了!”
周圍的花木也不知是真的聽懂了還是假的,紛紛晃着頭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況晶藝無奈的笑着想要說話,忽然感覺到一股熟悉又不一樣的靈力漸漸走來,當下邊露出笑容,對着周圍道:“好了,你們心心念唸的人兒終於來了,可沒有讓你們失望。”
正說着,嶽纖靈便牽着淺綠如蓮葉的裙慢慢走來,微風徐徐吹着她的長髮。幾乎同一時間藥田裡所有的花木都發出了簌簌的聲音,好像可憐的孩子在委屈的哭訴。
嶽纖靈稍微愣了一下,擡手安撫的施了一個訣,果然讓這聲音停下,然後走過來對況晶藝點頭,“師姐。”
“你看看,這些小東西可都想你呢,我和銀屏照顧了三十年還是想着你。”況晶藝佯
作嗔怒的說,“也不知你給它們灌了什麼迷魂湯。”
這樣玩笑的話嶽纖靈聽聽就是,也不回答什麼,只是伸手摸一摸玫瑰棘的花,讓它頃刻間就又開了兩朵小花。
看得多了,況晶藝也都習慣了她的作爲和花木的反應,只是微笑看着,“怎樣?聽聞你昨日和銀屏醉宿梨花下,怎麼也不叫上我?”
“怕師姐也喝醉了,那今日便無人料理藥田了。”嶽纖靈低眉輕輕的說,手上又捏了一個訣,讓周圍開了很多花。
況晶藝有些驚訝的看着說着玩笑話的女子,也不知是什麼想法,只最後欣慰的笑了一聲,“你這樣子很好,師父說後日考校你去與朗煥切磋?”
嶽纖靈點一點頭,看着周圍的花木道:“師父是這樣說,只是就要讓流火軒勝過了。”
“勝就勝吧,到底莫邪軒主也不敢在師父面前囂張,秋蟬長老我們就無視好了,她就會說一說風涼話。”況晶藝滿不在乎。
在藥田裡待了一個時辰,嶽纖靈又想去後山轉轉,便沒有繼續待着。況晶藝也不留她,只是意味深長的提醒:“有些人若是說了什麼,你只當聽不見就是了,別放在心上。”
“師姐放心,我不在意。”嶽纖靈答了一句,便去往後山。
現在正是外門弟子在後山挖憑欄草的時候,嶽纖靈走過去就看見禹寧師兄和另一位不認識的女子。
禹寧也看見了她,側過身笑容可掬,“纖靈師妹,昨日聽聞你出關,還沒有去道賀,師妹莫怪。”
“禹寧師兄客氣了。”嶽纖靈走過來低了低頭,又看向他身邊臉色有些倨傲不屑的女子,“這位師姐是……”
看了身邊的女子一眼,禹寧眼底有些告誡,然後對嶽纖靈客氣說:“這是倩雨,和我一起在這裡管理今年新晉的外門弟子,你之前沒有見過她。”
嶽纖靈當然感覺到倩雨明顯不喜自己,不過也不當心,只尊禮的稱了一聲“師姐”。
倩雨卻看也不看她,只高傲的“嗯”了一聲,全沒有把她放在眼裡的意思。
“纖靈師妹纔出關,來後山有事情嗎?”禹寧爲了緩解尷尬,主動問起。
看了一眼蒼翠一片的後山,嶽纖靈全沒有和倩雨計較的意思,只是於禹寧說話,“只是想過來看看,畢竟我已經三十年沒有來過這裡,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影響師兄?”
“無事,你隨意。”禹寧說着,就往旁邊讓了讓。然後見倩雨不動,乾脆拉了她一把,倩雨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讓開。
從他們身邊走過,嶽纖靈還沒有走遠,就聽見倩雨尖細的聲音傳來,“你這麼貿然讓她進去,萬一她幫外門弟子作弊怎麼辦?”
“你說什麼,挖憑欄草有什麼可作弊的!”
“也不知道一個對宗門全無建樹的人哪裡得了門主意,讓你們這麼敬着……”
這些話嶽纖靈聽得清楚,只是搖了搖頭又繼續往前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