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輕輕地道:“這是個意外。”
西涼妙站在那,柔弱而單薄,臉色蒼白,盯着他,道:“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
他無言以對。
西涼妙攥緊了手,尖尖的指甲刺入了掌心血淋漓的,她卻感覺不到痛。她的心痛得已經麻木,搖搖欲墜,她聲音冰冷尖刻,一字一字地道:“是你,是你的錯!西涼恆,我恨你!”說完,她轉身跑走了。
西涼恆僵在那,好久都沒有動。
一樹的海棠葉子已經落盡,花落後結的小海棠被摘了,唯有最頂端還有幾顆,紅彤彤的,孤零零地掛在那裡,有着高處不勝寒的意味。
他突然笑起來,悽苦無奈。
過了兩日後,段無籌因爲傷重不治而逝。
寢宮裡,狻猊銅鼎的孔洞裡一縷淺淺的白煙騰空而起,慢慢彌散,侵染出滿屋子香膩。
葛國皇上沉沉入睡,眼瞼下是濃重的兩抹淤青,眉頭緊鎖,即使在夢中也不能安靜。
夢中,雪山綿延起伏,太陽掛在高遠碧藍的天空上,熾熱的陽光照射在雪山之巔,反射出光怪陸離的光芒,刺眼得很,他披着貂毛大氅,將手搭在額上遠遠地看去,隱約間只見光圈中有朵聖潔的雪蓮花正在徐徐綻放。晶瑩冰潔的花瓣在陽光下幾近透明,如玉石雕成,寒風中似乎還有縷縷清香襲人。
他欣喜若狂,傳說百年前有一場甘雨普降人間,催開了雪山上的奇花異草,造就了葛國的藥石之名。而蓮花是葛國最爲聖潔的花,開在雪山之巔,經歷風霜冰雪的洗滌,吸取天地的精華,更有接骨生肌美顏延年之效。
他奮不顧身地往山上爬,待他爬到半山腰突然驚覺,只有自己一人而已。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頭頂是直插雲霄的山頂,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深壑,身後被踩出的深深的腳印轉瞬間就被風雪覆蓋,他感到了害怕,卻進退不能。
陡然間,天陰沉了下來,太陽不見了,風挾着雪霧在山腰旋轉着,他搖搖晃晃着,恐慌中他貼緊了山壁,只覺得自己隨時有可能被風捲落深谷。
就在他驚慌失措的時候,山壁和腳底下的岩石微微發顫,緊接着,耳邊傳來隆隆的聲音,頭頂上的積雪岩石撲簌簌地往下落。漸漸地,深谷擴大,再擴大,竟然漾起血色的波浪!
他腳下一空,整個人墜了下去。情急中一把抓住了一塊突起的石頭,將自己吊在半空中。風呼呼地,帶着號子,像刀子一般一下一下地割裂着他的肌膚,他的手,身體漸漸失去了知覺。
他絕望了,難道自己就這樣死在這個地方了嗎?
就在這時,頭頂突然出現一團陰影,他費力地擡頭,卻是一隻大鳥從天而降,它拍打着翅膀發出一聲長鳴,一頭俯衝下來。
“啊!……”他驚叫着,手一鬆,人已經直墜而下!
“皇上!皇上!……”耳邊有人急切地叫着,搖晃着他。
他驀然睜開眼睛,面前是放大的一張臉,再細看卻是祁皇后,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焦急,一疊聲地道:“您怎麼了?皇上?是不是做惡夢了?”
夢?他愣了愣,轉動着眼珠看着頭頂五爪金龍的明黃色帳頂,面前的金碧輝煌,舒了口氣,還好,只是夢而已。
他轉動着眼珠,方纔看清面前有好幾個人,西涼妙,還有祁氏,都是一臉的關切。
他想要起身,頭悶悶的痛,他又躺了下去。
這番動作把祁皇后還有其他人
都嚇了一跳。
西涼妙忙過來給他診脈。
其他人都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的神色。
半晌,西涼妙道:“父皇這是肝火虛妄,多思勞力,致使脈沉鬱結於心……”頓了下,“呃,靜心休養即可……”
祁皇后捏着絹子的手緊了緊,自從皇上倒下一直纏綿於病榻上,無論是西涼妙還是其他御醫都是同樣的說辭。其實,她明白這病只怕不得好了。
皇上年輕時身體就不太好,否則即使祁皇后如何專寵強勢也不可能僅有西涼恆一個兒子,而這次葛國戰敗是給了他一個重重的打擊,段無籌的死也讓他愧疚。如今他猶如強弩之末可能再無病癒之時。
祁皇后壓了心頭的痛,臉色如常,握了他的手柔聲道:“皇上是萬金之軀,可要好好兒地保重,前堂還有恆兒呢,你不用擔心。”
皇上靜靜地躺在那,目光迷惘,慢慢地道:“你知道朕方纔夢到了什麼嗎?……”他回憶着夢裡的一切,“朕夢見了雪蓮花,開在雪山之巔,在陽光下閃動着聖潔的光芒……朕本來想要去摘,可是天氣突然變了,烏雲滾滾,狂風席捲,朕的腳底下突然出現一片瀲灩的湖澤……”想起那美輪美奐的一幕陡然變成深淵血海,想到自己命懸一線的驚險,他打了個哆嗦,心有餘悸。
祁皇后安撫地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是常理。”
皇上搖頭道:“不,我總覺得這個夢有所指,雪蓮,雪山,湖澤,還有那隻大鳥……”他喃喃着,“湖澤?大鳥……”
祁氏突然道:“鴻鵠?……”她將後來的話嚥了下去。
然而她的話驚醒了幾個人,西涼妙擡頭又低下頭。
祁皇后的手僵了僵,臉色有些不好看。
待皇上昏昏沉沉地又要睡去,祁皇后示意兩人出去。
兩人出了寢宮的門,呼吸着新鮮的空氣都不由自主地吐了口氣。
祁氏眼珠轉了轉,道:“妹妹,你說皇上做這個夢昭示了什麼呢?”
西涼妙沒有說話,神不思屬地看着前方,眼神茫茫然。
自從段無籌死後,她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冷漠疏離,每日渾渾噩噩。
祁氏並不在意,她笑了下,深深的,“大鳥,湖澤?孤鴻掠影,山崩地裂,這不是個好兆頭呢!你說是不是?”
西涼妙緩過神,蹙眉看着她,道:“你說什麼?”
祁氏道:“妹妹明白我的意思,”貼近她,“我的恨,妹妹的怨,難道和那個人無關嗎?即使她死了,也這麼讓人不得安生!”她笑,惡毒得意,“既然上天給了這個機會,你我不妨再推一把如何?”
西涼妙微張着嘴,看着她,慢慢地又撇過臉,沒有說一句話。
三日後,西涼送來了議和協議。
金殿上,西涼恆細細看了遍協議,臉色難看。
大臣們中不乏知道內情的都眼觀鼻鼻觀心地沉默不語。
西涼恆將摺子一扔,道:“衆位愛卿可有什麼良策?”
金殿裡安靜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聽到他的問話,依然保持着沉默,有的甚至往後縮了縮,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太保覷了眼他的臉色,道:“太子,臣以爲此事要從長計議,畢竟質子之事乃是我葛國的臉面,西涼這般實在是欺人太甚!”
“左大人所言極是。”一人撫須點頭。
兵部尚書出言反對,道:“臣以爲可斟酌一二,
這一戰幾乎耗盡了我葛國精銳之力,士氣低落,若是勉強再戰,只怕情形不容樂觀。”
“是啊!”另一人道:“質子之事可容商榷,如果以暫時的忍讓換來葛國的安定,臣覺得可行!”他言之鑿鑿,“葛國可以得以緩和一二年的時間,再圖發展,以期將來一雪前恥!……”
“是,是……”不少人連連附和着。
西涼恆目中寒光閃了閃,將視線落在一旁始終沉默的太師祁國舅的身上,道:“國舅以爲呢?”
祁國舅耷拉着眼皮,輕咳了聲,出列道:“臣以爲質子一事……可議。”
西涼恆微擡了擡下巴,道:“哦?那麼,國舅以爲誰可爲質?”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盯着祁國舅的身上。
祁國舅神色自若,道:“此係國之大事,也是皇上與太子的家事,臣不敢妄言,唯聽從皇上太子定奪。”
西涼恆心裡冷笑,卻又瞭然。
西涼提出質子之事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無論他如何憤怒和不甘,這次西涼與葛國之戰,葛國落敗,關係到國之安危,本意要動全民之力抵抗外敵,誰知道西涼大軍突然滯停不前,好像是西涼國內有了什麼變動,接着提出了議和,這讓葛國感到慶幸,更無意與之對抗。
而西涼在要求賠款的同時提出了質子。皇室子嗣單薄,唯有西涼恆有四子,嫡子西涼錚不可能去西涼爲質,餘下的就是這三個皇子,二皇子體弱多病,不會也不能去,否則在路上就可能一命嗚呼,西涼昊得西涼恆庇護,也不可能去,只有三皇子合適。
西涼恆沒有覺得不妥,他甚至記不得三皇子的長相。
他淡淡地道:“如此,國舅與其他愛卿再議一議,本宮和父皇商議一下再做定奪。”說着站起了身,懨懨地,“無事退朝。”
祁國舅躬身道:“臣遵旨。”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眼角的餘光瞥過對方的背影,嘴角微勾起一絲冷笑,意味不明。
(西涼昊的番外即將結束,親們莫急,精彩不斷,精彩在後……
推薦完結文:《疤痕王妃》又名《誤入藕花深處》)他,天之驕子,權傾朝野,驕橫暴戾,遇到他一生中的最愛,用盡機關手段,抵死糾纏,最終將如何了斷…
她,左臉頰處有一道傷痕,但絲毫不影響她那如風清雲淡般的風神淡雅。她只想駕一葉扁舟,盪漾漫天藕花之中,過上平淡而簡單的生活。豈料,風雲詭繘,陰謀重重,讓她不能全身而退,終究恩怨情仇,輾轉其中…
他愛她,但是她不愛他,註定了一世的糾結;他愛她,她也愛他,但是他們不能攜手走到白頭!他也愛她,只是昔日已經錯過!還有他和他,卻是身不由己……
祁皇后道:“你準備如何?”
西涼恆深吸了口氣,苦澀地道:“如今唯有議和求安一條路可走。”低了聲音,“都是兒臣的不孝,此事……兒臣難咎其責。”
祁皇后走近前,微仰起臉,動作輕柔地理了理他的衣領,心疼地道:“不要自責了,這也是葛國該此一劫,非是你一人之過。”頓了下,“你父皇的身子……恐怕好不了了,你要有爲人之君的意識,應該處處以大局爲重。”
西涼恆諾諾着,心裡清楚對方恐怕還有話要說。
“至於質子,”祁皇后遲疑了下,“你指了誰?”
西涼恆遲疑了下道:“錚兒是嫡子,還有銃兒和銓兒……”卻有意無意地避開西涼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