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宮砂歷來是大戶人家爲了證明自家小姐‘貞潔’的有力工具, 但是這裡也有一個空子可鑽。處子點上守宮砂之後水洗不掉,日子久了也會愈發鮮豔;而已經破了身的婦人卻並不是點不上這守宮砂,只不過會被輕易洗掉罷了。於是有些人家爲了掩蓋醜聞, 在女兒出嫁前一刻重新點上硃砂再在落紅上做些手腳, 夫家若是事先不知道這家女兒的品行大多都會被矇混過去。
這些本應是深宅大院裡的私密事, 但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不知從何時開始, 越來越多的青樓開始採用這種方法來包裝那些早已沒了處子之身的‘清倌’,長期流連脂粉堆的人自然知道買下清倌開|苞夜時要在其沐浴後再‘驗貨’。
客棧裡的人除了名門就是正派,哪有幾個會是經常灑重金買清倌的, 就算去青樓也大多是偷偷摸摸找花魁以下一檔的姑娘,知道這些貓膩的更是少之又少。一個個都等着榮麒如何說出‘不信’來。
榮麒本人則是連青樓的門建在哪裡都不知道, 面對寒煙的‘證據’頓時無措, 可是又怎麼肯單憑這點就去懷疑自己的父親, 沒受傷的半邊臉漲得通紅,悶着頭一聲不吭。
“榮少俠是怕我難爲情纔不肯開口嗎?掌櫃的, 叫廚娘拿碗清水來!”寒煙可不會留下隱患授人以柄,當場親自揭開這個青樓常用的把戲。
經過清水潤澤的硃砂痣愈發鮮豔,還叫榮麒還有什麼話可辯駁。不過榮麒無話可說並不代表榮德仁也沒話說,仗着當年的參與者全都被滅了口,有恃無恐的跳出來幫兒子解圍。
“杜侄女, ”語氣比之前可是緩和不少, 看來他也未必是真那麼胸有成竹, “說話要講究證據, 你說老朽跟杜家滅門一事有關可有什麼憑據?”
“證據?榮家主剛纔說的話不就是證據!”
“什麼意思?!”
“我有說過榮家主毀了我杜家嗎?不過替我父我母問候一下榮家主, 你就迫不及待的承認了,不是不打自招是什麼?”
“哼, 果然只會強詞奪理!照你這個說法,老朽也不過是說‘與你杜家有關’,哪裡提了一句是老朽所爲?”榮德仁見寒煙只能從他的字裡行間挑刺找茬心下大定,氣勢也足了,拉着身邊的榮麒擺出你不說明白我就不罷休的架勢。
大堂裡的人大多數也跟榮德仁是一個想法,疑惑的目光從榮氏父子身上轉移給了寒煙,只有少數人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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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岑方丈,您覺得小女子是虛張聲勢嗎?”沒有理會榮德仁無聲的挑釁,寒煙衝着他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到來的一行人說道。
之前偷跑報信的人本以爲從津陽到翔榮世家一來一回至少要三四個時辰,沒想到半路上竟然就遇到了以空岑、鳴悔爲首的十幾個大門派的掌門。顧不得太多,他大致上把客棧發生的事講了一下,就催促着衆人去給榮德仁解圍。
這羣德高望重的人怎麼會這麼巧的出現在半路上呢?話還是要從鳴悔真人身上說起。與寒煙密談過後,鳴悔表面上沒對寒煙所講的不願報仇的原因有什麼說法,可是閱歷豐富的他怎麼聽不出寒煙言語中無意流露出的恨意?除了在心裡暗歎寒煙這孩子還是太嫩,思想雖然接近不以己悲但心境其實遠遠還沒有到達那個層次,也只能多分出心神注意榮德仁的舉動,減少寒煙和他見面的機會。
所以當榮德仁父子離開翔榮世家趕往津陽後第一時間鳴悔就得到了消息,思及若是隻有他一人去阻攔榮德仁肯定毫無成效,鳴悔連忙去找空岑方丈去商量對策。
得知鳴悔真人的擔憂後,空岑沉吟半晌對鳴悔說道:“若真如真人所想,只是你我二人怕也是沒什麼用處。站到榮家主一方,你我都未必能過得了符教主手下兩人那關;站到杜小姐一方,榮家主恐怕也不會賣咱們兩個的面子。”
苦笑一聲,空岑方丈給鳴悔解惑,“別小看了符教主身邊那兩人,除非老衲那些在達摩堂閉關的師叔師祖門肯出手,否則沒人能奈何他們。別瞪眼,不是老衲瞧不起你,沒看老衲把自己也包括在打不過那兩個毛頭小子的人之中了嗎!”
“貧道瞪你不是因爲這個!誰說貧道找你這禿驢是要跟幻月教動手了?貧道是怕杜家小姐吃虧!我就不信你這禿驢看不出來!”
“阿彌陀佛,道友息怒,”耷拉下眼皮,空岑把戲弄到鳴悔的滿足藏好才繼續迴歸正題,“要是去阻攔榮家主的話,還是要多找些人。不論他那人實際如何,在人前還是很要面子的,尤其有是榮少俠在身邊他必然收斂。”
兩人達成一致後,分別去找留在翔榮世家的各門派掌門,只說昨日幻月教主突然出現在擂臺,今晨又收到消息翔榮世家外有可疑人物出沒。要是派人探查不免顯得底氣不足,不如大家以散步爲名在周圍晃晃去震懾一下那些宵小。
各家掌門聽着總覺得不是味兒,弟子出去是掉價我們去了難道不更掉價?可是也不好駁了這兩大泰斗的面子,只好沿着翔榮世家外的官道一直走,一直走。走着走着就碰到了前來報信的人。
等衆人在來人的帶領下到達客棧時,正趕上寒煙和榮德仁打口水仗。寒煙的座位正對着門口所以比榮德仁早一步看到他們的到來。擔心被人看出破綻的寒煙繞過鳴悔真人把問題甩給了同是領頭人的空岑方丈。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空岑剛剛的好心情一掃而空,這叫他怎麼說!說是,那就是否認事實;說不是,好歹少林是正道第一大派,哪有打壓同道附和邪教的道理。
“算了,小女子也不爲難方丈了。榮家主,我自己解釋給你聽,你堂堂翔榮世家的家主武林名宿,居然放下身段跟個弱小女子計較口舌,若非心虛還有什麼?倘若你是真的是行得正坐得端,完全應該對我的指控不屑一顧吧?我就不信之前你沒遇到過類似的事,那時你是怎麼處理的,也是像現在這樣跟個小輩互噴口水?”
話音落地在場的人全都後知後覺的點頭,是啊,什麼時候見過榮德仁如此失態。就連對自己父親深信不疑的榮麒心裡都打起小鼓,今天父親是與往常有所不同,話似乎多了些。
“這——”
“既然榮家主不否認,那我就接着說了,”趁着榮德仁一時語塞,寒煙把五年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包括事發當晚她就在杜家主屋之內而不是去了蘇州城,“我在房內聽得清清楚楚,這輩子也不會忘了你當時的聲音。背了那麼多條人命,你就不怕那些冤魂來索命!整整一百三十七人啊,整個萍蓬鎮纔多少人,你就爲了兩個死物殺了整整一百三十七人!!”說到傷心處,寒煙哪裡還有過往應付各方人士的從容或是利用薛澈時的靈動,只反反覆覆的重複着‘一百三十七’這個數字,其他的什麼也說不出來。
一百三十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數字,百年世家的翔榮世家以及其他規模不小的門派,書香門第的白展竹連同坐擁邪道第一大派的符思杬可能都無法完全理解,可是剩下那些原本就留在客棧大堂的零散江湖人卻清楚。
一戶平常人家,三代同堂也不過五到八人;一個小村落,能有二三十戶人家;小一點的鎮子,兩三百戶;大一點的,六七百戶。寒煙所說的萍蓬鎮正屬於一個小鎮,全鎮上下三百多戶,人口滿打滿算不超過一千五百人,其中差不多十分之一都死在了五年前的那場屠殺之中。
客棧大堂內的小門小派沒有什麼權勢,武功也不高超,隨便拿出一個來放到哪裡都掀不起什麼風浪。但是正因爲他們弱小,正因爲他們勢寡,他們才更能體會寒煙的悲憤,才更明白榮德仁的狠毒。一百三十七人,他們的門人加起來也不過是這個數字的零頭。
另一方面,這些江湖人長期被大門派打壓,早壓抑了一肚子的怨氣,可是技不如人又只能忍氣吞聲。如今堂堂翔榮世家的家主竟被揭發出這樣一檔子醜事,就算是栽贓他們也不會放過這個摸黑翔榮世家的機會。所以在客棧事了後,榮德仁見財起意殘害無辜的惡行不脛而走,甚至更多的醜聞都被挖了出來,到最後燒殺搶掠奸|淫偷盜,榮德仁幾乎就成爲了無惡不作的代表。翔榮世家也從雲端跌落,樹倒猢猻散,百年世家頃刻間人去樓空,只有榮麒還在苦苦支撐。
榮麒本來對寒煙的話連一個字都不相信,可是在聽到寒煙提起一條玄鐵鎖鏈時,他動搖了。她爲什麼會知道這條鎖鏈的存在?除了自己和父親,連母親都不知道翔榮世家有這麼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