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湘樓老鴇秦媽媽腸子都快悔斷了,本以爲收留了個搖錢樹,哪知道竟然是個藥罐子!眼見一碗一碗的中藥灌進去,雞鴨魚肉也吃了不少,這寒煙也沒見長几兩肉。幾個月過去了還搖搖晃晃的,風一吹都能倒,這不是幹賠麼!就算她心腸再好,那也是相對的。若是樓裡的姑娘能給她多賺些銀子,她不介意稍微寬鬆一點,你好我好大家好;若不能,哼,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更何況她可沒有外人傳得那麼仁慈!
就在老鴇耐心告磬,下狠心要把寒煙攆出去時來了個遊醫。幾貼藥下去,寒煙明顯好轉,眼見着就可以登臺了。說來也巧,這遊醫正是當初給寒煙開藥的老大夫,被寒煙的琴聲吸引才發現竟是熟人。長嘆一聲,老大夫開完藥,又給寒煙留下了一顆藥,一套心法和一架只有正常琴一半大小的檀木小琴才飄然離去。
春去秋來,寒煙的身子明顯有了起色,她也就不好再吃白飯。趁着天子第一個外孫呱呱墜地的喜慶,寒煙向老鴇提出掛簾賣藝。老鴇也沒有反對,畢竟以寒煙現在這個樣子還是隔層布妥當些,就把寒煙安排到外院先做個琴師。
外院接待的客人大多沒有什麼錢財,更不要提學問,聽曲也就是聽個熱鬧。寒煙也沒想着在這裡彈出什麼名堂,她來這嘈雜的環境彈琴是另有目的。當初老大夫留下來的心法不僅僅能調理寒煙被猛藥虧空了的身子,還有另一項不爲人知的功用。老大夫曾跟寒煙說過,不論是在朝堂、江湖還是市井必須有一技傍身以自保,而他送給寒煙的這一技則是——耳力。只要潛心修習心法,假以時日,寒煙必能做到將百步甚至千步內的所有風吹草動盡收耳內。
寒煙不過修煉了數月,三進院落的所有聲音就都聽得清清楚楚,問題也隨即而來。鳥叫聲,狗吠聲,丫鬟婆子的竊竊私語,龜公老鴇的吆喝逢迎,花魁頭牌的爭風吃醋,統統在同一時間涌進耳朵,到了夜晚寒煙還要忍受留宿客人的粗喘低吼,姑娘們的婉轉□□。自從心法小成,寒煙的黑眼圈就沒下去過。
坐在紗簾之後,寒煙將大半心神投入到指下的瑤琴,剩下一點灌注在耳朵上,這樣她就只能聽到五步以內的聲音,再慢慢加以過濾。待做到五步內想聽什麼聽什麼,不想聽的完全消音後,寒煙一點一點把耳力向外擴張,籠罩整個花廳…入侵到第二場院落……偷聽當家頭牌碧桃姑娘的牆角……最後整個飄湘樓再沒有秘密可以瞞過寒煙。
“我說秦媽媽,你把寒煙那麼個大美人當琴師來使喚,是不是太浪費了?”一個沙啞的男聲從二層院的東南角飄進寒煙的耳中。
離寒煙來到飄湘樓,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經過細心的調養,暗啞的皮膚變得白皙,枯草般的頭髮變回柔順光滑,寒煙漸漸恢復了當初江南第一美女的風姿。隨着面貌越來越水靈,寒煙的心漸漸不安起來。大家都心知肚明當初的一紙契約不過是君子協定,向來以小人加女人自居的秦媽媽絕不吝於撕毀它。之所以一直沒打讓寒煙接客的注意,不過是因爲她的相貌上不了檯面。如今女大十八變,若說老鴇還能按合同上說的讓寒煙只賣藝不賣身,打死寒煙,寒煙都不信。所以接連幾個月寒煙的注意力都放在老鴇身上,今天的對話自然也沒逃出她的耳朵。
“你別說,我也正想這事呢!不過她的身份有些特殊,我怕到時候惹出什麼麻煩來!”這是秦媽媽的聲音。
“她能有什麼身份,不是說家裡都死絕了嗎?不行就一碗藥灌下去,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就是真有什麼人想給她出頭,我也不信她好意思把這事說出去!”
“你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秦媽媽,早下決定早賺錢,實話跟您說,那天劉大人不小心瞟到咱們寒煙姑娘了,驚爲天人吶……或者媽媽你讓寒煙姑娘油口說不出——”
“你是說——下藥?”秦媽媽的聲音似乎帶了一些贊同。
“我可沒說,一切都由媽媽做主……”男人猥瑣的聲音再次響起,針扎一樣鑽進寒煙的耳朵。
……
寒煙靜靜看着鏡中的自己,酒窩不見了,曾經的鵝蛋臉變成了瓜子臉;眼角上挑,眼神不復純真,如今射出的視線都是冷冰冰的;原來的月菸嘴角時刻都是向上彎着的,現今的寒煙雙脣卻是一條筆直的線。或許是相由心生,寒煙整個人都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思考了片刻,從抽屜裡拿出一把剪刀藏好,寒煙朝着老鴇的居所走去。
“秦媽媽,在嗎?”敲敲門。
“誰呀?哎呦,寒煙姑娘!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媽媽這兒你可不常來!”老鴇一見是寒煙趕緊讓座,又讓丫鬟端來點心茶水,“找媽媽有什麼事嗎?”
寒煙:“媽媽,我來這兒也有一年多了吧?”
老鴇:“可不是咋的,時間過得快啊~”
寒煙:“記得當初媽媽跟寒煙籤契約,可不是籤的琴師。”
老鴇聽這話一喜,難道說寒煙自己送上門來了?
“難爲姑娘還記着,不過媽媽看你身子骨還不是很好,要是拋頭露面的累着了心疼的還不是媽媽我!現在你做琴師做得也挺好的,前院的人都說你琴彈得好着哪!”
“多謝媽媽體諒,如今寒煙的身子已經大好了,在這麼下去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我想跟媽媽商量一下,過些日子就正式掛牌,清倌!”寒煙喝了口茶,直直盯着老鴇的眼睛。
原來打得是這個主意,老鴇心裡有些失望,嘴上可沒顯出來:“不急不急,再養些日子,媽媽生意好着呢,不差你一個.”
不急?再不急你就偷偷把我給賣了!寒煙見老鴇推脫,乾脆挑明:“媽媽,你不是在打讓我接客的主意吧?當初的約定上可沒這麼寫!”
老鴇知道寒煙這是要撕破臉皮,也就不遮遮掩掩,眼睛一瞪:“怎麼,還真拿那破契約當一回事?我告訴你,進了我這個門就別想清白着出去!正好,前兩天旺喜還跟我說劉大人看上你了,今天晚上你就給我過去!”
“秦媽媽,你養我這一年是虧了還是賺了?”寒煙沒接老鴇的話,拋出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問題。
“當然是虧了!”光是藥錢就好幾百兩銀子啊!老鴇想着都肉疼。
“劉大人一晚上給的錢能把這虧空補回來?”
“補不回來又怎麼樣,你多接幾次不就回來了!”
“那好,”剪刀尖指向喉嚨,“要是我死了呢?”你是不是就連一個銅板都賺不回來了?
老鴇眼睛一瞪,把桌子拍得啪啪響,“別給我在這尋死覓活的,這院子里人命還少了?老孃不吃這套!”
寒煙輕輕一笑,剪刀卻沒離開:“媽媽,我在這樓裡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自然知道你的手段跟外界傳聞差了不少,誰能想到刀子嘴的秦媽媽其實連心也是磐石做的!我只是跟你說這麼一種可能,要是我死了媽媽不是要賠不少銀子?若我活着,不用賣身,錢就能賺回來。”
“就憑你彈得那兩手琴?”虧她當初以爲寒煙就算一曲賺不上千金,百金總差不多。沒想到寒煙真當起琴師來,彈的琴也不過平平。
寒煙見老鴇的立場似乎不再那麼堅定,也把剪刀放在一邊,“媽媽,你看我現在這副樣子,連笑都不怎麼會,要是真去接客還不掃了客人的性?
“那倒也是。”老鴇皺眉,她還真沒注意寒煙的性子,光注意她的容貌了。
“我看這樓裡燕瘦環肥,單單缺少了一個‘冷’字,雖然青樓女子賣的就是笑,但是也不代表清高會不吃香。我想在這上面做做文章,指不定就會財源滾滾,不知媽媽意下如何?”
“就你這小蹄子鬼主意多,我先跟你說好,這次純粹是因爲我惜你的才,要是賺不到錢你還是乖乖去給我接客!”老鴇倒也沒真想把寒煙逼得太急,畢竟這種事兩廂情願總是要比霸王硬上弓妥帖些,她還指望着拿寒煙的初夜狠狠賺上一筆呢,稍微放鬆一點寒煙的警惕然後再慢慢勸說也不一定就走不通。
天靖二十年夏,飄湘樓廣撒花貼,遍邀天下文人才子。以歡送駙馬薛澈北征,爲邊關將士祈福爲名,在薛駙馬出征的第二天,寒煙正式登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