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宮裡,曹得意說完萬歲一會兒要過來的消息,就等着滿殿的人跟他一起高興。最重要的是皇后要高興,要使勁高興。
這可真是個大喜事啊。
自打他到長春宮侍候起,這都多長時間了?萬歲愣是一次沒來過,連身邊的人都沒叫過來看看。哪怕是當初圈定長春宮給皇后住,修葺擺設竟然是貴妃來看的。
貴妃還就來了一次,在門口站站就回去了。
曹得意真是……他就是想使勁,也沒見過這麼冷的長春宮啊。這讓他能怎麼辦?跟皇后大眼瞪小眼嗎?
他倒不怕皇上來了一次不來第二次,只要能來,不管是因爲什麼事,這就是個好消息。
哪怕是來跟皇后吵架呢,也比視而不見強。
可他這邊都說完有好一會兒了,那邊皇后身邊的莊嬤嬤都快把笑咧到耳朵根了,皇后還是沒什麼反應?
這是什麼意思?
元英怔住了,莊嬤嬤跟她說:“主子,奴婢侍候您去換身衣裳?”
元英就被她領着人扶到了裡屋,莊嬤嬤急着讓人開箱子拿衣服,又去準備熱水,還要給她重新梳頭。忙得團團轉。
元英看了眼黑洞洞的窗外。萬歲這個時候來,是打算歇在這裡?
不會,現在還是孝期。連貴妃都是叫到養心殿去侍候的,萬歲不會在長春宮留宿。
所以,他來是有事吧?
什麼事呢?
她把莊嬤嬤叫過來:“嬤嬤先別忙,這兩天宮裡有什麼事嗎?”
莊嬤嬤的喜色還沒從臉上褪去,一時什麼都想不起來,就說:“這,奴婢可說不上來。這宮裡奴婢也好久沒回來了,以前認識的老姐妹都不知道到哪裡去了。要不,奴婢把曹得意喊來?”
元英點頭,莊嬤嬤剛要去,頓住道:“瞧奴婢這糊塗勁!主子,您這衣服還沒換呢。”
元英看她頭髮已經解開了,確實不雅,就道:“讓他在屏風外說話。”
隔着一道屏風,曹得意也開始回憶最近宮裡有什麼大事,但他想來想去,都只能搖頭說奴才不知。不過他也不會讓主子以爲他消息不靈通,而是道:“不是奴才沒用,而是翊坤宮那邊一向不進外人,不好打聽。”
這位貴妃娘娘身邊的人可真不少,貴妃宮女八人,太監十二人,雖然人數不齊,但人家愣是一個新人都沒進。聽說過一陣就把人給補齊了,怕現在安上去了人數就該超了。
哪怕是長春宮呢,不也進了他曹得意和大姑姑嗎?
翊坤宮硬是守得如鐵桶一般。
怪不得人家是貴妃呢。他還想少個太監副總管,結果養心殿那邊就送過去一個常青。這份臉面要是放在他們長春宮該多美啊。
他以爲這麼一說,皇后就該叫他下去了,結果聽屏風後面,皇后遲疑了一下還是接着問:“那,別的地方呢?”
別的地方?別的地方就不好打聽了啊。
西六宮除了翊坤宮,就剩下養心殿和西五所。可這兩處都由萬歲親選的人守着。這麼說吧,皇后要是問東六宮,哪怕她問寧壽宮呢,他都能給想想辦法。往養心殿和西五所打聽,他還真沒這個膽子。
現在陳福那小子的胃口也大了,讓他接着自掏腰包打聽也捨不得了。
元英聽曹得意說還是不知道,雖然失望,但還是讓他下去了。
莊嬤嬤此時也明白了,想了想道:“要不要明天問問大阿哥?”
弘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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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英搖搖頭。最近萬歲日日把弘暉帶在身邊,本來弘暉還能隔幾日來看看她,現在也好幾天沒來了。
萬歲會是什麼事來找她呢?
元英是不會相信萬歲是因爲想念她而來的。
曹得意出去後抹了把汗,他倒沒想到皇后會直接問出來。知道翊坤宮還不夠?還想打探養心殿?這可不行啊。上次他能知道萬歲幾點去給太后請安,那是從寧壽宮打聽出來的。
總之,想抓皇上的行蹤,知道他去哪兒,絕對不能盯着御駕,那查出來就是一個死。
盯着宮裡被皇上掛心上的人就行了。盯着他們,既不犯忌諱,也能知道皇上的行蹤,一舉兩得。這個盯字,也是要取巧的,真搬個小板凳天天坐在翊坤宮門口那是傻子,只要看着翊坤宮趙全保的動靜,就能知道個j□j不離十。
曹得意想了又想,最近趙全保確實沒什麼事啊。
養心殿裡,四爺說過讓她乖後,就說要去長春宮,過會兒再回來。他這是有急事,她明白。他是急性子,想到什麼就要馬上去做,一刻都等不及,她也明白。
……那個爲她好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看着鐘錶的指針,一心二用的想四爺說的爲她好,是哪裡爲她好呢?怕她得罪東六宮的太妃們?怕她動作太大,惹人忌諱?畢竟四爺一說從速,明天她就要選好空屋子,讓人把太妃們身邊的人都先給‘請’過去。
這動靜一定小不了。
讓皇后做,她也能理解。皇后還在,這種大事讓她這個貴妃主導是不妥。
鐘擺規律的敲擊着,養心殿東五間裡靜得嚇人。
李薇倚坐在迎枕上,連這段日子每天晚上都要編的雍正銅錢串也不編了。在她身邊侍候站班的宮女和太監們大氣也不敢喘。
過了會兒,她發現屋裡的氣氛被她弄糟了,就開口道:“玉瓶,把那裝銅錢的笸籮拿過來。”
她一開口,屋裡氣氛就是一鬆。
玉瓶趕緊把笸籮拿來,還有絲繩和剪子。
宮裡的剪子爲了防止宮女們自殺,剪刀都是很短的,保證不管往哪兒插都插不死人。
她就默默的編起了銅錢串。這東西編久了都有機械記憶了,她能一邊編着一邊繼續走神。
四爺去長春宮的事先放到一旁,她很清楚他現在過去什麼也做不了。
弘昐的事纔是最重要的。
那個荷包一出現,弘昐迅速把事情給控制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弘昀和弘時也都查了一遍,取衣服的兩個小太監也以弄污衣服爲由打了一頓拖走細查了。
西五所那裡並沒有漏出風聲來。
四爺現在,大概以爲她還不知道。
她一邊想着等會兒回來不如直接問四爺,一邊手裡編着銅錢串。等回神時才發現已經編得太長了,只好再拆掉。
她正低頭拆着,外頭有動靜了。趙全保先進來說了句:“萬歲回來了。”
她放下拆了一半的銅錢串,站起身往外迎去。
蘇培盛掀起簾子,四爺低頭進來,看到她就笑道:“等急了?”說罷握着她的手往裡走。進到裡屋,他一眼看到笸籮裡擺着編到一半的錢串子。
這一眼就看出不對來了。
她天天編,他也看習慣了,知道她一串只編十枚錢,哪怕是結成大股的也是一串十枚錢。這一串少說也有二十枚了。
他走到榻前,拿起錢串子看,李薇在一旁道:“剛纔走神了。”
四爺放下一笑:“想什麼呢?”
聽他的話音,她就知道他這是誤會了。把他推到屏風後去換衣服,等玉瓶帶着人送上乾淨衣服退下去後,屋裡沒人了,她才把弘昐收到宮女的荷包的事說了。
四爺沒想到她已經知道了。
李薇道:“弘時當成笑話給我說了,我跟這孩子說讓他不要到處去傳。”然後被弘時用‘額娘你也把我想得太蠢了’的目光譴責。
四爺嘆了口氣,換好衣服出來,“朕本來不想跟你說的。”至少先瞞一陣,等有了結果再說。
他把從發現荷包後,西五所太監總管清查門禁,把事情報到養心殿之後的事都給她說了一遍,道:“不用擔心,那個荷包並無可疑之處。現在要查的就是這幕後主使之人。”
“那個送荷包的宮女怎麼說?”她問。
四爺平靜的說:“剛進去一天,說的就是仰慕弘昐,纔想着用荷包傳情。”
這話也只能騙騙傻子。真是傳情用的荷包,怎麼會不精心縫製?那麼普通的花樣,指望一個皇阿哥能一眼相中?癡人說夢。
李薇一時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四爺見她如此,把她摟到懷裡,安慰她道:“不用擔心,今晚審過後,明天應該就能知道了。”內務府慎刑司的手段,他是最清楚的。這宮女就是銅皮鐵骨,一夜下來也熬不住。
……這麼多年,能熬得下來的他也就見過一個。
四爺冷笑,這宮女要真有當年理親王身邊太監阿寶的忠義,他就賞她個全屍。
李薇此時對這個不知名的宮女生不出同情來,她只想着要是天亮後真的能知道主使者是誰就好了。
結果寅時三刻,蘇培盛悄悄進來,隔着屏風對四爺稟報,她迷迷糊糊的聽到半句:“……一時不查,咬舌自盡了。”
四爺起身披上衣服出去,蘇培盛仍然放輕聲音:“受刑時嘴裡本來是塞了木球的,一遍刑後,傅鼐讓人把木球取下來,讓她答話。結果她就突然把舌頭給咬下來了。”
四爺是審過人的,深知這裡頭的門道,冷笑道:“不是有人在一邊看着嗎?怎麼沒攔住?”
熬不住刑想自盡的人多了,當年審毓慶宮的人時,日夜不停的審,除了打死的,一個自盡的都沒有。是他們不想死嗎?想死的是不少,就是沒一個能死成的。
上刑時旁邊都有監刑太監,就是防着吃刑不住要自盡。
這宮女這麼簡單就把舌頭咬了,那監刑太監是頭一天辦差嗎?
蘇培盛見萬歲面色不快,聲音放得更輕了:“說是監刑太監發現時已經伸手去掰那宮女的嘴,結果被咬斷了兩根手指。這會兒已經叫傅鼐給收押了。”
就算這人斷了兩根手指,受刑的人死了,他就脫不了干係。聽說當時那人手指頭都顧不上撿就跪下來拼命磕頭,求傅大人饒命。最後還是叫人給拖下去了。
四爺見這時辰也差不多該起來了,就讓蘇培盛先去傳話,讓傅鼐接着審。宮女沒了,他要戴罪立功。要是再沒問出口供又死上一個,那連他都要說不清了。
傅鼐此時絕不敢再鬆懈了,只怕他現在是最想問出口供的人了。
四爺轉身回寢室,剛繞過屏風就見素素已經坐起來了。
“你起這麼早幹什麼?”他溫柔笑道,把她手上的衣服拿到一旁,掀開被子讓她躺進去。“接着睡吧,這事不大。”
李薇聽他的躺回去,不明白他怎麼突然這麼輕鬆了?
四爺給她掖好被子,低聲解釋道:“別擔心,反正就那幾個搞鬼的,朕心裡都有數。咱們關門抓賊,不怕讓賊跑掉。”
他這麼一說,讓她也覺得好像沒那麼嚴重了。
他一邊輕輕拍着她,好像在哄她入睡,一邊彷彿是在自言自語的說:“他們是看錯朕了,以爲朕是那種怕事的人嗎?”
李薇就真的在他的拍拂下又睡着了。等早上起來時,天已大亮。
玉瓶一邊侍候她起來,一邊說:“主子,淳郡王妃和側妃今天還要進來呢。”
李薇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昨天去見成太妃時還記在心裡的,不過現在她可真沒應酬的心情。
辰時初刻,七福晉和納喇氏進了翊坤宮。辰時三刻,她們兩人就告退了。
李薇沒廢話,先請七福晉去看望端儀,她這裡留下納喇氏把成太妃的意思一說,也把她給送過去了。交待送她們過去的玉瓶跟端儀的嬤嬤說,要是端儀願意可以留她們用個午膳。
她這裡滿心神都放在那個荷包案上了。
中午時,聽玉瓶說端儀沒留膳就把人送走了,李薇本來還想給到時賞兩個菜過去,此時還是照賞,不過是賞端儀。
膳桌剛擺上,她把給端儀的菜指出來,侍膳太監把菜撤下去放入食盒,蘇培盛來了,看着他身後的小太監手裡提着食盒就知道是賞菜。
蘇培盛進來就先道:“萬歲說了,貴主兒不必起身。”
說着侍膳太監從食盒裡把菜端出來,蘇培盛指着菜道:“這是萬歲說叫給貴主兒送來的,涼拌薺菜。說是十分新鮮難得的。”
宮裡別的菜好找,野菜就真的只能吃新鮮了。
盤子裡的涼拌薺菜擺得很漂亮,扣成碗狀擺在白瓷盤中,上面點綴着一朵豆腐雕的花,蕊是雞蛋攤成薄皮後切絲做成的。
四爺也很喜歡這種菜,說不定就是御膳房某位大廚特意做來討好他的。
可他大概是吃了一口就給她送來了。
李薇的心裡一熱,特別想此時如果兩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就不用他把菜給她送來,結果他卻沒得吃了。
蘇培盛在一旁問:“貴主兒可喜歡?”
“喜歡,喜歡。”李薇忙道,“萬歲那裡可還有?”
蘇培盛笑道:“御膳房只上了這一道。”萬歲不愛添菜,想再吃要等晚上那頓了。
其實他就不明白了,就這一道菜,有必要這麼送來送去的嗎?萬歲吃着好,晚上反正要跟貴妃一起用,到時再做不就有了?
李薇在桌子上掃了一圈,端起一旁的一道肉末豆腐道:“這個,勞公公給萬歲送去。”
蘇培盛就這麼卡了殼了。
這宮裡萬歲賞菜可沒少賞,但從來沒聽說過賞完還有妃子們再還給皇上的道的。
他不由得去看那肉末豆腐,看着確實像是肉末,可現在膳房肯定不敢用真肉末來做,大概又是貴妃出的主意。
養心殿裡,四爺與弘暉對坐用膳,殿中侍立着數十人,卻鴉雀不聞。
蘇培盛輕手輕腳的進來,就跟怕擾了這殿中的清靜一樣。他悄悄掃了眼弘暉,走過去站在四爺右側。
四爺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奴才是有事,就放下筷子示意他說。
蘇培盛笑呵呵道:“奴才去了翊坤宮,貴主兒接了賞別提多歡喜了,還叫奴才又給您捎回來了一盤菜呢。”
這可真是稀奇了。
殿裡頭只有四爺笑了,道:“端上來看看。”素素這是又想了什麼好吃的?
端上來是很普通的肉末炒豆腐,醬色的肉餡混在嫩白的豆腐之間,散發着濃濃的肉香味兒。
四爺好奇的挾了一塊一嘗,只覺得這肉餡很有嚼勁。
他吃出來了,笑道:“這是炸黃豆?”
蘇培盛湊趣笑道:“還是萬歲聖明,貴主兒跟奴才說之前,奴才是一點都沒猜到啊。”
四爺含笑又吃了幾口,他倒尤愛這裡頭的炸黃豆,越嚼越香。
弘暉只覺得隨着皇阿瑪臉上的笑越來越多,殿中的氣氛也越來越好。連他都在不自覺時默默鬆了口氣。
今天,皇阿瑪彷彿在審視着他似的。
到了晚上,四爺特地要了那道肉末豆腐,李薇則是點了涼拌薺菜。兩人坐下用時,他道:“豆腐這麼吃着好,你也試試。”
這一招還是看動畫片學的,不過裡頭是麻婆豆腐。她把這招說給劉太監讓他試驗,今天是剛剛成功。本想吃着好了再給四爺介紹,沒想到中午一激動就讓蘇培盛給他端過去了。
李薇也把涼拌薺菜挾給他,道:“這菜就吃這一季,爺也試試。”
四爺笑着吃了,道:“你啊,今年吃完了,還有明年,不用這麼趕。”每回素素都好像吃完這一次,下次就沒有了似的那麼急。
李薇怔了下,她還沒發現,讓四爺這麼一說,好像是太饞了點。
……可是好像也不是這麼回事。
看她愣了,四爺給她挾了一筷子:“不是說只能吃這一季?快吃吧。”
她這回吃着就食不知味了,四爺看她好像忘了挾菜,就頻頻挾給她,蘇培盛一看就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了,就他和玉瓶留下侍候。
“怎麼吃飯也能發呆?”四爺笑道,給她盛了碗湯。
她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飯已經吃完了,再看屋裡也沒人了。
熱水送進來,是蘇培盛和玉瓶侍候他們二人洗漱的。
膳桌撤下去後,四爺本想去練字,可看她一晚上都在走神,就拉着她坐下來。“這一晚上都在想什麼?”他道,“是在擔心荷包的事?朕都說了,這事不大,你不用一直放在心上。”
李薇只是發現了穿越對她最大的影響,好像就有種明天不可預測,所以有什麼好東西都要趕緊吞到肚子裡,有什麼好事就要趕緊享受。
她看着四爺,覺得他對她也是想趕緊吞下肚子的好東西,所以她對他才這麼大膽。
放在現代,她肯定不會這麼大膽示愛,坦然承認。
四爺衝她笑:“怎麼看着朕也能發呆?”
她也笑:“……因爲我心裡都是爺。”
這話一說,四爺臉上的神情就變得更溫柔,更柔軟了。他輕輕嗯了聲,把她帶到懷裡摟住,嘆道:“……朕知道,朕清楚着呢。”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