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多的多還算是說得過去,蓋房子、修葺豈能沒有些損耗,可若是少得多了那就有問題了,要麼是下頭的人謊報,從中貪了油水,要麼就是十四爺的前院兒有咱們不知道的,看看多些什麼,想來便也能猜得大差不差了。”
這法子雖是麻煩了些,可也是最最有用的法子了,福嬤嬤和春花無不應的,這便開始細細的查了起來,這半夜三更的也不好去了別處,便只先從眼前數起。
舒舒覺羅氏是側福晉,除了福晉的正院之外,便是她這兒的院子最大了,統共寬闊的五間,另搭兩間耳房和一間小廚房,後頭有一排矮房,便是下頭奴才們住的地界兒了。
嫡福晉的院子比舒舒覺羅氏這兒的多了兩間,下頭格格們的院子又少兩間,如此粗粗一算,便知道後院兒大概用了多少材料了。
前院同後院差不多大,可地方寬闊少房屋,依着尋常佈局,舒舒覺羅是同福嬤嬤二人算了半夜,總算是的得出了一大概的數來,末了再同賬目上的比照一番,便也發現出大不同了。
前院兒竟比尋常多用了百十來塊石板來,舒舒覺羅氏心道果然如此,又細細的查了便賬目,竟又發現了一處不尋常的地方。
府上不知何處竟用了六十多棵竹子,她雖是纔來府上不過半月的工夫,可這半個月她並非足不出戶,就這麼方寸大的地方,可夠她熟悉一遍的了,可她看遍了後院兒,卻一棵竹子都沒瞧見了。
今兒自大門進到前院兒來,也未見竹子影兒,那可就奇了怪了。
莫名奇妙的竹子,再加上不知去哪兒的青石板,這兩樣拼湊起來倒是可以組成一竹林小徑了,不見得佔地大,可勝在隱蔽,若真是有這麼一條路,又能從前院兒通向哪兒呢。
舒舒覺羅氏不是個愚的,這一樣樣都擺在她面前了,她自是能想得出來,這前院的路十有八九是通向塔拉格格的院子裡的。
畢竟十四爺那樣在乎塔拉格格,甚至爲了塔拉格格不給她這個做側福晉的面子,足以說明十四爺對人的喜愛,可說來也怪,自她入府這半月來,十四爺竟只去過塔拉格格那兒一二次。
依着常理,十四爺便是再忙也不至於忽視喜歡的人至此,而塔拉格格面對這樣的失寵也絲毫不見急切,平日裡連句主動關切也無。
如此看來,十四爺不是不想塔拉格格,而是日日能見塔拉格格,塔拉格格也不是不急,而是她壓根兒便不消得急,這府上再沒有誰能更比她見十四爺見得多了。
相通了此處,舒舒覺羅氏自是惱怒非常的,她甚至隱隱的感覺到了些背叛之感。
她原是不喜歡十四爺的,可既是給十四爺做了側福晉,那便只有一門心思同十四爺過好日子了。
爲此,她壓着嫉妒,放下成見,如此日日忙碌府上的事兒只爲十四爺對她能改觀些,誰道十四爺一開始便防賊似的防着她呢,連寵着誰也藏着掖着,好似叫她是個多毒的人一般,不容人罷了,連旁人的性命也不容的。
原來她在十四爺眼中便是這個樣子,舒舒覺羅氏不由得紅了眼睛去,委屈和氣惱涌上心頭,且不知以後日子要如何過了。
她真想要了塔拉格格的命去,反正她在十四爺眼中也不是什麼好人,放任自己又何妨?
然舒舒覺羅氏到底是忍住了,因着先前吃的虧,她深知同十四爺對着幹沒什麼好處,再者塔拉格格雖是包衣奴才出身,可自做了十四爺的格格,便以不再是奴才的身份了,她若要了塔拉格格的命,反倒將自己也搭了進去。
能收拾人的法子多了去了,何必用了做愚蠢的一種,再者十四爺防備也不是指防她一個人的,只怕伊格格章格格也對此全然不知,以後的嫡福晉也定然不知。
且不說伊格格和章格格知道了這事兒如何想,一旦嫡福晉入府,知道了這事兒,定然比她還不容塔拉格格的。
她好好設計一番,想來不僅能借福晉的手要了塔拉格格的命,還能讓福晉栽了跟頭,屆時府上一下子少了兩個礙眼的,十四爺便也能瞧見她的好了。
想通了此處,舒舒覺羅氏也不再自怨自艾,只管打發了福嬤嬤同春花,另叫人閉緊了自己的嘴,這事兒只當不知道。
二人自然是無不應的,她們一個二個的還都指着十四爺過了好日子呢,眼下自然是同自家主子一個目的的,沒得往外胡說的理兒,打草驚蛇可就不好了。
做完這些,天都矇矇亮了的,舒舒覺羅氏也不覺得疲累,只管梳洗更衣一番,還專程叫人備了早膳,帶着食盒去了前院。
這會子正是十四爺該起身的時候,正方便她關切。
“阿哥爺忙碌,又不是府上沒人的,這日日在內務府用膳也不像樣,還勞煩公公知會一聲兒,早膳妾身叫人早早置備了的,總不能空着肚子去辦差。”
舒舒覺羅氏也沒什麼要跟十四爺對峙的心思,只是這會子偏叫人不安生罷了,她便是再進不得前院兒,然這會子她人都來了的,十四爺總不能還將她晾在這兒了。
那公公不能放舒舒覺羅氏進去,自也不會爲難了去,只管叫側福晉稍等片刻,他過去通報一聲兒。
然到了書房,也不見王公公守在門前兒,只得知會了一聲兒小喜子去。
小喜子得了信兒,又緊忙順着竹林小徑去塔拉格格那兒尋了十四爺,十四爺又緊忙穿戴好了到了前院兒,這一來二去的可耽誤不少時候,然舒舒覺羅氏卻不見急躁,越是等越是確認了昨兒她查出的事兒。
末了十四爺來了,倒也稀奇舒舒覺羅氏這般作爲:“怎得起得這樣早,且有下頭人操心着爺用膳的事兒,你日日操持着府上,以後不必爲了爺這樣勉強。”
話雖是關切,可舒舒覺羅氏已然不會再爲了十四爺動心半分,反而覺得人假惺惺的噁心,只面上裝出來些個受用罷了,暗自抽了抽鼻尖兒聞着十四爺身上不屬於他身上的淺淺的香,笑着應聲兒。
“爲了爺的身子,豈有什麻煩不麻煩的,爺快用膳吧,妾身便不耽誤爺的時辰了。”
說罷,舒舒覺羅氏便將食盒交給了人去,深深看了十四爺一眼便罷,微微福身便轉身離去。
十四爺頗有些丈二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舒舒覺羅氏着冷不丁的是送哪門子關懷,然見人到底這麼早起身爲他用心準備膳食,膳食有大多都是他愛吃的,他便也不能不領舒舒覺羅氏的情。
便琢磨着哪日得閒倒舒舒覺羅氏那兒同人用膳,給人幾分體面。
然眼下是不成了,他每日甚忙,連同鑫月相處的工夫都沒有,有怎能騰出來時間同舒舒覺羅氏相處。
十四爺暫不做他想,只管專注眼下的事兒去。
又忙活了一陣兒,很快便到了冬月裡,敦恪遠嫁的事兒已然提上日程,因十三爺頭一回出遠門兒,四爺頗有些不放心,還特爲十三爺請了直郡王用膳,十四爺作陪,勞煩直郡王多照顧十三爺幾分。
宴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除了此次送嫁之事,爲同太子鬥法,直郡王想拉攏弟弟們,四爺幾個又有求於人,宴上氣氛始終熱鬧。
眼看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四爺吃酒吃的面上飄紅,眼中卻清明一片,這才說了來意。
“十三弟因敦恪皇妹,近來沒少傷懷,他又年紀尚輕,此時又正是蒙古極寒時節,弟弟素來同十三弟親厚,不免有些放心不下,還請大哥路途中多關照十三弟幾分。”
這會子也不稱呼直郡王了,四爺直親厚地喚了直郡王一聲兒大哥,這聲兒稱呼恍惚間叫直郡王回到兒時,當年還沒老七老八幾個的時候,他同太子、三爺、四爺還沒有什麼利益糾葛,日日學在一處鬧在一處,親厚得不得了。
他是弟弟們的大哥,也素來有當大哥的樣子,旁的不說,四爺的騎射便是他親自教的,也不知自何時起,下頭的弟弟們便不親近的叫他大哥了,只直郡王、直郡王地喚着,轉眼這麼些年,四爺也如此關照提攜下頭的弟弟們了。
直郡王笑笑,又同四爺、十四爺幾個碰杯:“老四你這是什麼話,小十三是弟弟,就不是我弟弟了嗎?這話可是見外了,便是你不提,我這個做哥哥的也定然護得十三弟周全。”
四爺不好意思的笑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竟是我想左了,只想着大哥日日忙碌,怕顧不上弟弟們的,給大哥賠個不是,以後有能用得上弟弟的時候只管開口,弟弟沒有不應的。”
四爺說罷這話,十三爺和十四爺也個個跟着吃酒表忠心。
直郡王爲了爭奪那儲位,早就想聯合了下頭的弟弟們了,四爺如今給遞了枝子,他沒不應的道理,投李報桃,得了四爺給的應承,他亦是要給人些個好處去。
然直郡王勢力多在軍中,四爺於此處無甚建樹,他便是有心幫襯也幫襯不成,細看了下頭的十三爺和十四爺,便擇十四爺拉扯些個。
“弟弟們實在客氣,倒不消得你們幫了什麼忙,兄弟之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且觀小十四如今也出宮建府了,雖在內務府幫襯,可到底算不得正經差事,日日忙碌些個雜事也是埋沒了才能。”
“正巧前兒我去直隸辦事,同總兵和幾位大人聚了聚,知總兵李大人手下缺個得用的,若十四弟有意,翻了年倒是我倒是有機會在皇阿瑪跟前兒替弟弟提一提。”
如今拉扯十四爺倒也算不得直郡王多好心,到底還是爲自己的以後鋪路呢。
說來直郡王從前便同八爺關係親近,十四爺以前日日跟着八爺廝混,直郡王同十四爺也還算親厚。
衆人皆知四爺同八爺不對付,十四爺卻一邊兒同八爺親近,一邊兒同四爺關係也不差,直郡王摸不清下頭弟弟們之間的齟齬,便想着提拔着十四爺總不算吃虧,無論十四爺倒向哪邊兒他都用得上人。
十四爺大喜過望,沒想到今兒只是來作陪,竟還有這樣的好處,上一世他年輕時便總得些閒差,哪兒缺人便叫他去哪兒。
彼時他不覺得如何,日日清閒還覺得很是不錯,很多年後纔有了同準噶爾一戰,封大將軍,然那時行事不對,四爺也防備着他,後派年羹堯制約他,一身功夫不得施展,一腔抱負也盡化作憋屈。
眼下再看,他年輕時可沒少蹉跎,眼下能有了這般機遇他自是開心,早早培養自己再軍中的威信,以後即便重蹈覆轍,也不會再像以前似的處處掣肘。
十四爺想謝過直郡王的,然只怕四哥多想了什麼,眼神兒不由得望了過去,卻不見四爺半點兒防備,反而被四爺親近地呼嚕了下腦袋。
“你愣什麼,高興傻了?還不快謝了大哥!這般好差事可遇不可求,若非四哥不善騎射,今兒定然酒輪不到你了。”
衆人皆笑,四爺的騎射確實不好,滿人是在馬背上得來的天下,然看四爺卻是像了文鄒鄒的漢人,出謀劃策很是不差,然同兄弟們比騎射了,卻實在不夠看的。
“那弟弟便謝大哥提攜了,以後弟弟定然好好跟着大哥辦差,定不負大哥的期待!”
笑罷,十四爺起身又去敬直郡王,直郡王心中極滿意弟弟們的表現,可他眼下說破天也只是個皇子,哪兒能叫弟弟不負他,也是生怕皇阿瑪知道了要防備他,且擺擺手去,說了句冠冕堂皇的。
“咱們兄弟自當不負皇阿瑪,不負大清纔是,兄弟同心,齊力斷金,共佑大清昌盛、社稷安穩!”
四爺幾個無不應的,一道大呼吃酒大呼,難得有些蕩氣迴腸的氣勢:“共保大清昌盛、社稷安穩!”
如此,主客盡歡,待散場已然是極晚了,幾位爺盡吃醉了酒,幸虧帶的人不少,被自個人手給帶了回去。
王端幾個連拖帶拽的扛着十四爺回府,原是想送到塔拉格格那兒的,誰道側福晉竟一直叫人在府門前候着,十四爺一回來側福晉便趕來了。
側福晉聲聲關切着,王端沒法子,只得將十四爺送到了側福晉那兒,看着人伺候好十四爺歇下了,他這才候在門外,囑咐小喜子跑一趟,知會塔拉格格一聲兒,免得枯等。
“主子,剛剛小喜子來,說是咱們阿哥爺吃醉了酒宿在側福晉那兒了,可奴婢瞧着倒不像是阿哥爺自個兒願意去的。”
七巧進來報了一聲兒,因屋內沒其它人,她湊近了鑫月說話,倒也隨意了不少。
鑫月放下手中的針線揉了揉眼,笑七巧多想,既是十四爺不來,她也樂得輕鬆,今兒到底是熬得晚了,平日裡十四爺早一個時辰都來她這兒安歇了的。
“你怎麼就覺得阿哥爺不是自願去的呢?舒舒覺羅氏到底是側福晉,近來又掌家有功,阿哥爺合該給她體面的。”
鑫月笑了一句去,起身揉了揉自個兒有些僵硬的脖頸兒,而後坐在了銅鏡前,示意七巧給她通通頭髮,一會子好入眠。
七巧一邊給自家主子通頭一邊兒細細咂摸着鑫月這話,總覺得沒自家主子說的這樣簡單:“即便給側福晉體面,也不該是這般不清醒的時候給啊,奴婢還聽說,十四爺醉得不省人事,側福晉直接去門口搶的人,依奴婢看,她這是故意朝您示威的,跟您搶阿哥爺來着。”
“王端雖是阿哥爺的左膀右臂不假,可那會子也左右不了側福晉的意思,這纔不得不依了,待明兒阿哥爺清醒了,還不知要如何惱呢。”
鑫月失笑,透過銅鏡看向身後的七巧,心道着小丫頭以前也是個再忠厚不過的了,跟着她伺候這小半年的工夫倒也學得了幾分心眼兒,鑫月拍了拍七巧搭在她肩上的手便罷,知她這話只是爲她着想,並非刻意挑撥,倒也沒惱。
“甭管她什麼心思,她畢竟都是側福晉,你主子我便是再怎麼得寵也只是個無所出的格格罷了,平日裡嘴上不對付幾句便罷,怎還能大剌剌的坐在她頭上放肆去。”
“即便她真是同我搶阿哥爺,我這會子爺總不能再帶着你們去將阿哥爺搶回來,那可成什麼了,便是我心中再氣不過,也得心疼心疼阿哥爺,他都吃醉了酒還來回折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