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牢獄半日遊
我所料沒錯,我們這些人果然是被押往縣衙的牢房,漕運總督衙門的牢房可是在淮安,這麼多人,要是浩浩蕩蕩押往淮安的話,那邵甘這個人絕對是“腦殼壞掉了”!
因爲我跟小穗都是一身男裝打扮,自然就被帶往男監舍,跟一堆“男犯”共享“一方天地”。要說進來之前,我還對這裡的“牢房”還有點兒好奇心的話,現在我真有“越獄”的衝動!這個地方壓根兒不是人待的,沒有一點人文關懷!空間狹小,人擠人,人挨人也就不提了,最讓人忍不了的是各種味道——汗臭味兒,腳臭味兒,黴爛味兒,狐臭味兒,“放氣味兒”,還有從角落裡飄出來的尿騷味兒——全都混雜在一起,薰得我腦袋生疼生疼的。
又有人跑到那個角落裡去撒尿了,我終於受不了那種惡臭味兒,開始狂吐!
“主子,你沒事兒吧?”小穗一隻手捏着鼻子,一隻手輕拍着我的背,關切地問道。
“晨曦,你怎麼樣?”對面牢房裡的王和均和陳璜隔着牢門,焦急地詢問我。
我掏出帕子擦了擦嘴,撫着猶自起伏不定的胸口,擠出一絲笑容,朝他們搖搖頭,說明我沒事兒。其實,我覺着我的五臟六腑都快被吐出來了!丫的,今兒算見識到“人間地獄”是啥樣兒了!
“牢頭,牢頭!”陳璜邊高喊着邊拍打着牢門!
“陳河伯,您有什麼事兒啊?”牢頭帶了幾個獄卒,晃悠悠地過來了,貌似他認識陳璜,態度還算不錯。
陳璜指着我,對那個牢頭道:“你看,對面的那個小兄弟身體不適,你能不能行個方便,給他換個好一點兒的地方?”
那牢頭看了我一眼,回頭對陳璜道:“陳河伯你開口,兄弟我本來也不能不給面子,不過,今兒實在是人太多,房裡基本上都住滿了……”
王和均指着與我同排的一間牢房道:“那間不就明明才十來個人?”
牢頭轉頭瞧了一下,對王和均道:“那邊那間可關着張忭和他的同夥,上頭吩咐了,說是沒有總漕大人的話,誰來都不能開這個牢門。”
“呵呵,牢頭大哥,誰都知道,在這兒還不是都得聽您的。”王和均說着從懷裡掏出來什麼東西塞到了牢頭手裡,然後道,“剛剛我們已託獄卒大哥去找保人了,過不多久應該就會有人來保我們出去,在那之前,你就當積德做好事,讓我兄弟待得舒服點兒吧。”
那個牢頭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東西,迅速塞進了懷裡,笑道:“你們都這麼明白事理,那我也就做回好事兒吧!”
“多謝多謝!”王和均和陳璜皆抱拳向牢頭致意。
牢頭從掛在腰上的一串鑰匙中找出來一把,開了牢門,示意我出來。我一手攀着木柵欄,一手拄着小穗,昏昏沉沉地邁步往牢門挪去。不想,纔剛邁出牢門,就聽那獄卒攔着小穗和緊隨着要出來的塞圖,義正詞嚴地道:“你們兩個,回去!”
小穗急得直跳腳,道:“那是我們主子,我們是一起的!”
牢頭“哼”了一聲,沒好生氣地道:“關我屁事兒,這兒有這兒的規矩!快回去,回去!”?說着還推搡了一把小穗,小穗沒站穩,差點兒一個屁墩兒摔地上,幸好塞圖在後頭接住了她。
“大膽……”塞圖雙眉禁皺,怒目圓睜怒視着牢頭,眼看就要掄拳頭了。
我忍着噁心感,輕喝了聲:?“塞圖!”,又朝他搖了搖頭,塞圖這纔將已掄出去一半的拳頭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那牢頭和幾個獄卒本都欲拔佩刀做好抵禦的準備了,一看塞圖被我喝止收勢,又將刀插回到鞘裡,上下打量了一下塞圖,帶點兒輕蔑地發狠道:“小樣兒,到了這裡還耍橫!一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牢頭!”王和均又道,“我兄弟確實需要人照顧,你就擡擡手,放他們過去吧。”
“這位公子,不是我不給面子,你也是明白人兒,這兒確實有這兒的規矩,啊?”牢頭嘴上說着“規矩”,臉上的表情和手勢卻是別有深意。
王和均在身上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小散碎銀子和幾個銅錢,有些尷尬地道:“我身上只有這麼一點兒了,不成敬意,您先拿着,待會兒我家人來了,再一起補上!”
牢頭瞄了眼王和均手上的東西,牽了牽嘴角道:“這個你還是留着給街上的‘叫花子’吧!”
“小穗,把錢袋給我。”我算是弄明白了,鬧了半天,這兒除了是“人間地獄”外,也是個“銷銀窩”,這些個獄卒,只認錢不認人。
小穗很不樂意地從懷裡將錢袋掏出來,我接過來從裡頭抽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牢頭,道:“我們兄弟幾個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小小意思,還請這位大哥行個方便吧。”
牢頭兩眼放出璀璨的光芒,在銀票上照耀了半天,直到我又呼喚了兩聲,纔回過神來,將銀票慌忙往懷裡一塞,滿臉堆笑地道:“還是這位小爺明白事理,哈哈!既然您這麼慷慨,我也不能不講仁義!”說着,跟他手下那幾個獄卒一揮手,示意將小穗和塞圖也放出來。
我又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牢頭,指着陳璜和王和均道:“這倆是我哥哥,麻煩您也幫着挪挪窩吧。”
“嘿嘿,好說,好說!陳河伯和這位公子其實都是好人,這個忙應該幫,應該幫。”牢頭的態度在銀子的驅使下,是越來越恭敬了。
“哦,還有!”我指了指着被關在隔壁間的其他四個侍衛,低聲道:“這四個也都是跟我一起出來玩兒的兄弟,您看……”
“這人太多,恐怕……”牢頭面露爲難之色,說得猶猶豫豫,兩隻眼睛卻在瞄我手上的錢袋。
我心下明瞭,強撐着笑,又掏出一張塞到他手裡,道:“我知道您肯定有辦法的,您看,他們房裡可是快連站的地兒都沒有了。”
牢頭爽快地笑納了第三張銀票,笑呵呵地道:“成,安頓好你們幾位,我立馬安排他們。”
終於,在花了一百五十兩銀子以後,我,小穗,塞圖,王和均,陳璜被安排到和張忭同在一個牢房,另外四個侍衛待的空間也比先前大了些,因爲那些獄卒把他們牢房裡的一部分人揪出來,硬塞到了我先前所在的牢房裡!這安排的手法堪稱“短平快”的典範。
還是銀子的作用,本來關的嚴絲合縫的窗戶,在我的要求下,總算開了幾扇,牢房裡的空氣流通了許多,我的噁心感由此比先前好了許多。
“晨曦,你現在感覺怎麼樣?”王和均一進牢門就關心起我的狀況。
我笑了笑道:“沒事,好多了。”
“看你吐得臉都白了,想必是從未受過這樣的罪!”陳璜有些自責地道,“咳,都怪我太沖動,連累了你們!”
我安慰道:“呵呵,陳大哥別這麼說,不管你當時衝不衝動,結果都一樣,他們本就想從我們身上撈錢。”
“唉,這些貪官污吏!”陳璜罵了一句,有憤恨,更多的卻是無奈。
“陳河伯,多謝你仗義執言!”?坐在附近的張忭插言進來,朝陳璜拱了拱手,又對王和均道,“還有這位公子,罵出了平日我們不敢罵的話,實在令人敬佩,敢問公子高姓大名?”
王和均還了一禮,謙虛地道:“張老先生過獎,鄙姓王,名和均,小字一鳴,您稱我和均即可。”
“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張忭隨口就吟出了《論語·季氏》裡的兩句話,感嘆道,“這名字包含了對家國天下的寄望,可謂含義深刻,深刻啊!”
“呵呵,張老先生謬讚,不過,我這名字可沒您說的什麼家國天下,只是家父希望我可以過上安定溫飽的日子罷了。”?王和均謙虛有禮的回答,否定了張忭對他名字含義的判定。
“安定!溫飽!”張忭深深地嘆了兩口氣,恨聲道,“若沒有這些蛀蟲,碩鼠,何愁無安定,何愁無溫飽?正是這些人,傷了民心,壞了國本吶!”
“張老先生年逾花甲卻仍憂心天下百姓的安樂,實在令我等佩服!佩服啊!”陳璜朝張忭抱拳施了一禮,眼中是敬佩的目光。
“是啊,張老先生的高風亮節,實在是我們小輩的楷模啊!”王和均也附和着扔了一頂高帽過去。
“哪裡哪裡!”張忭含笑謙虛了兩聲,又對我道:“這位小兄弟,你剛露了財,恐怕待會兒你家人來保你時,要多花錢吶!”
我微微一笑道:“謝張老先生提醒,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誰讓咱落在他們手裡了呢?只好花錢消災咯!”我雖嘴上這麼說着,心裡暗暗咬牙道:等着吧,一會兒讓他們給我一分不少地吐回來!
“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張忭又是一聲長嘆,眼裡是無盡的滄桑和不滿。
“爹!”忽然牢房外出現了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年青後生,朝張忭激動地呼喊着。
“桂兒,你來了!”張忭起身到了那後生所在的木柵欄旁邊,緊緊地握住那後生的手,問道,“怎麼樣,交保了?”
桂兒喪氣地搖了搖頭,道:“他們說這回漕督發了話,不讓保。”
“哼,我已然料到了,明天皇上南巡經過宿遷,他們是怕我們沿途叩閽,所以故意找藉口羈押!”張忭說着憤憤地拍了一下柵欄,好像那根柵欄就是他所憎恨的貪官似的。
“爹,你在這兒,他們沒有爲難你吧?”桂兒一邊問一邊仔仔細細將張忭打量了一番。
“我沒事,他們也怕犯衆怒,不敢對我怎樣的。”張忭寬慰了下兒子,頓了一頓,忽然招了招手,讓他兒子附耳過來,“嘀嘀咕咕”說了一番話後,道,“都記住了嗎?”
“嗯!爹,放心吧,都記住了!”桂兒朝他爹點點頭,眼中是堅毅的目光。
“好,讓你娘,你妹子都別擔心,過兩天我就回去了。”張忭最後囑咐了下兒子。
“爹,那你多保重,我先回去了。”說完,桂兒朝他爹行了一禮,轉身離開了。
那邊父子依依情深,這邊王和均低聲問陳璜道:“酒鬼,你不是說,你那靳大人一得了信兒就會來保我們的嗎?怎麼還不來?”
陳璜回道:“別急,靳大人今兒一大早就去行宮見皇上了,怕是有什麼公務纏身還沒回驛站。再等等吧。”
他們兩個提起靳輔,讓不禁想起上午那些大員們看到我從御攆裡出來時瞠目結舌的樣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麼呢?這會兒你還能笑得出來啊?”?王和均有些訝異地道,陳璜也對我投來驚訝的目光。
“呵呵,想到一件挺好笑的事兒。”?我止住笑意,深呼了一口氣道,“不管如何,笑總比哭好吧。甭擔心,我們一定會出去的。”
“笑總比哭好,這句話說得好。”王和均讚了一句,又道,“晨曦,你在宿遷住哪兒啊,剛纔你幫我和陳璜花的那些銀子,我得還給你。”
“啊?”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愣了一下,忙將話題偏向另一方向道,“哦,王大哥,你這話就見外了不是,既然都是朋友,這點忙是應該幫的,什麼還不還的,要這麼說,先前你們請我吃飯喝酒的錢,還有剛纔你幫我墊給牢頭的錢,我豈不是都要一一還給你?”
“呵呵,這個一碼歸一碼……”正當王和均還要繼續這個話題時,卻忽聽到牢頭大聲地喊了一句:“這兒有叫純禧的嗎?”
小穗一聽,從地上一蹦而起,跑到牢房邊,攀着木柵欄,大喊道:“有,在這裡,在這裡!”喊完又回頭喜滋滋地對我道,“主子,來了,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