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皆是故友
在張孟球的引領下,我們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到了客廳。分賓主落座後,上了茶,張孟球開始跟王和均說起他跟我相識的經過,那口氣是帶着崇敬和感激的,末了,竟然說:“唉,晨曦兄,恩公,若不是你,恐怕我就要客死異鄉了!”
“欸!孟球,不是說了別‘恩公’,‘恩公’地叫嗎?‘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這樣的忠義之士,神明肯定會保佑的,就算沒遇上我,你也不會有事的!”我儘量淡化自己在張孟球這件事上的作用。張孟球是純粹一介書生,可經過上次的事後,我直覺他身旁的王和均可不是一般人,剛剛張孟球那麼一說,他那雙雖含笑卻充滿了探究意味的眼睛已經在我身上來來去去逡巡了好幾遍了,好像要把我看穿了似的。我喝了口茶,平復了下心中些微的不安感,裝作不知情的樣子,問道,“哦,王大哥,那天我走的匆忙,後來靳大人派人來保你和陳大哥了嗎?”
“沒有。”王和均挑了挑兩道濃眉,點漆般的雙眼帶着些許玩味和不解直勾勾地望着我,道,“不過,這件事也有點奇怪,你走之後不久,他們就把我們這些人全都放了,說是奉了兩江總督王新命的命令。可據我所知,王新命這廝向來爲官也不清廉,且爲人八面玲瓏,這回他怎麼敢去得罪邵甘呢?那邵甘可是滿人,且聽說是索額圖的人吶!”
“是嗎?”我迎上王和均意味深長的眼神,打着哈哈笑道,“王大哥,你懂得可真多啊!小弟我就只會吃喝玩樂,對這些烏七八糟的朝局是一竅不通啊!那天走的時候,我還跟家父提過,能不能把你和陳大哥一起保出來,無奈家父一介生意人,跟那邊官府的人又不熟,實在有心無力!今兒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小弟我可就安心啦!”
“什麼懂得多啊,我也就是道聽途說罷了!”?王和均哂笑着擺擺手,眼中的疑慮似乎消退了些,頓了頓,又帶着幾分真誠望着我道,“倒是晨曦你能惦記我平安與否,讓我甚是感動,想想那天的牢獄之災,還是我跟陳璜連累的你呀。”
“什麼?牢獄之災?怎麼回事?”看張孟球一頭霧水,顯然還不知道這事兒的來龍去脈。於是王和均將整件事情簡單地跟張孟球交代了一下,張孟球聽後不無憤慨地道,“就是這些貪官污吏,把國家搞得烏煙瘴氣!哼!等將來我中了進士,見到了皇上,一定要向皇上進諫,整頓吏治!”
聽着張孟球帶着十足書生氣的話,我跟王和均不禁相視一笑,王和均拍了拍張孟球的肩膀,半開玩笑地道:“好,不愧是我的好妹夫,有志氣!”
“妹夫?”我睜大了眼,望着王和均和張孟球,原來這倆人是親戚啊!
“呵呵,是啊,我二妹一年前嫁到了張家,這回我是奉家母之命,順道來這兒探望一下!”王和均呵呵笑着道。
“哦!原來如此!這可真是太巧了!”我朝張孟球拱了拱手道,“孟球兄,祝你和嫂夫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吶!只可惜這次我來得匆忙,沒帶什麼賀禮,改天我一定補上!”
“晨曦兄有這份心我就感激不盡了,可千萬別再說什麼賀禮了!”?張孟球說到此,似又有些遺憾地道,“我與拙荊也說過在京城的遭遇,拙荊曾說有機會定要當面好好謝謝你,只可惜,今日你來的不巧,她和舍妹陪着家母去鄉下暫避風頭去了。”
“嗯?避風頭?避什麼風頭?”我不解地望着張孟球,只見張孟球雙眉緊蹙,搖着頭,臉上的表情有憤怒也有無奈,重重地嘆了口氣道:“家門不幸啊!”
“出什麼事了?”我越聽越糊塗,怎麼家門不幸都出來了?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簡單地說就是有仇家上門來尋仇了。”王和均幫着張孟球回答了我的問題。
“什麼?仇家?”聞聽此言,我更覺得不可置信了,這張孟球,怎麼看都覺得他不像是能跟人結仇的人吶,他應該絕對不會武功的,不然他那時候怎會被星尼打斷肋骨?要說是王和均有仇家我可能還相信。
“你別這麼看着我,我雖有武功在身,但那是爲了防身,可不是用來跟人結仇的,這個仇家千真萬確是張家的。”王和均果然感覺敏銳,不但一下就看出了我心裡的疑惑,還解釋地一清二楚,彷彿在跟我表示他絕對是個正人君子,輕易不跟人打架似的。“妹夫,我說的沒錯吧?”
“唉!”張孟球又嘆了口氣,道,“是啊,是我們張家養虎爲患吶!”
我安慰道:“孟球,你就別總嘆氣了,到底怎麼一回事?把事情說清楚,咱們看看有沒有解決的辦法。”
張孟球聽罷,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才把事情的原委,從頭到尾簡略地跟我說了一遍。
原來,他們口中的仇家,名叫翟大亮,自小是在張家長大,名義上雖是張家的家僕,但張家人從沒把他當外人。這翟大亮原本是個老實人,爲人沉靜內向,但不知什麼原因,忽然性情大變,不僅染上酗酒賭博的惡習,還開始小偷小摸,看在多年的情份上,那時候還在掌家的張老太太訓斥過他幾次,開始那翟大亮還唯唯諾諾,表示一定痛改前非,可是漸漸地就當成了耳旁風,三年前的一天,他終於變本加厲,趁着酒勁兒,竟然非禮起張孟球的妹妹來!張老太太和張孟球得知以後,自是氣血上衝,指揮着家丁將他打了個半死,並將他逐出了張家,任他自生自滅。不料,就在三天前,這個胡大亮竟然帶了十幾個惡棍,氣勢洶洶地闖進了張家,將張家裡裡外外砸了一遍後,威逼着張家將張家名下的織造坊無償轉讓給他,還要娶張家小姐做妾!他揚言:給張家兩天的時間考慮,兩天後他來接收轉讓契和張家大小姐,如果到時候張家不答應的話,就別怪他不客氣。
“怎麼有這種人哪?這不恩將仇報嗎?”我聽完都覺得怒不可遏,這人的良心簡直被狗吃了。“你們怎麼沒報官?”
“報了!怎麼沒報!”張孟球道,“我們當天就告到了蘇州府,可是,那翟大亮到了堂上一說自己是恭親王的家奴,在旗不在民,那蘇州知府趙星祿當即就嚇住了,不僅將狀子退了回來,還待翟大亮如上賓。”
“什麼,什麼?恭親王?”我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沒聽錯?”
“千真萬確,我親耳聽到的。”張孟球非常肯定地道。
“怎麼?有什麼不妥嗎?”王和均那探究的眼神又一次出現了。
“哦,沒有,只是我在京城的時候,聽說恭親王對手下的管束極嚴,猛聽到你說那人自稱是恭親王的家奴,覺得有些意外罷了。”我意識到自己剛纔有些失態,忙編些話補救,以免引起懷疑。“唉,旗人是有些難辦吶。”
“呵呵,是啊,旗人,動不得!”王和均牽動了一下嘴角補充道,那笑容,帶點譏諷,帶點邪魅。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大清的律例確實是把旗人和普通市民分開治理的。一般的地方官只能審理普通市民的刑民案件,涉及到旗人的,只能由這個人的主子來處理,若是那個主子有心護短,那就只有比那個主子還大的人出來才能治得了了。那個翟大亮說他是常寧的家奴,也難怪蘇州知府不敢碰。“剛剛看你們又是扛大棒,又是栓大門的,就是在防這個翟大亮?”
“嗯!”張孟球鄭重地點點頭,臉上竟有一絲當年荊軻刺秦王——壯士一去不復返的神色。“今天,我要跟他拼個魚死網破!”
聽到張孟球這樣的誓言,我有點發傻。王和均卻道:“欸,妹夫,剛纔晨曦沒來,咱們是要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不過,這會兒晨曦來了,咱們這魚不用死,網也不用破啦!”
“啊?”不要說張孟球瞠目結舌,就連我也不知所以然地望着王和均,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這王和均已然猜出了我的身份?不可能啊?我想來想去,從進門到現在,我說的話不是很多啊?就算說了,也是十二分的小心,沒出過什麼紕漏啊!
“晨曦,今天你真是雪中送炭吶!”王和均微微一笑,道,“我要跟你借幾個人,你應該會同意吧?”
“借人?”我看了看立在我身旁的小穗和塞圖,明白了他這是要跟我借人打架。“倒是沒問題,不過我們三人中,就只有他……”我指了指塞圖,“……才擅長此道。”
“呵呵,如果我沒聽錯的話,你身邊的高手除了這位兄弟在明外,應該還有另外五位。”王和均笑吟吟地看着我,一語道破了我單獨出門時,康師傅通常給我安排的侍衛人數。這也讓我心內暗震了一把,王和均的功夫似乎是深不可測啊。既然說穿了,我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便道:“王大哥果然好耳力,的確沒錯,家父膽子小,生怕我外出被人欺負,是一共安排了六個人保護我。如若能幫到忙,你儘管借去好了。”
“太好了!本來我還正擔心,憑我一己之力,護衛張家周全可能有點吃力,這下我可放心了。”王和均略帶點誇張地鬆了一口氣。
“哪裡還有另外五個人?我怎麼沒看到?”張孟球東張西望地搜尋這王和均說的另五個高手。這書呆子,要是能讓他看到,還能被稱作高手嗎?
“行了,妹夫,別找了。”王和均調侃道,“我都看不到,就你那短視眼能看到嗎?一會兒他們來了,你領着晨曦和那位小兄弟去後堂躲躲吧。”說完又對我說,“晨曦,麻煩你了。事成之後,我和我妹夫一定要好好地謝謝你!”
“哦,你們打算怎麼謝我呀?”我笑着反問道。王和均和張孟球聽罷俱是一愣,大概他們沒想到,我會這樣接着刨吧?
倒是王和均的反應快些,開口道:“想必綾羅綢緞,金銀珠寶你也是不缺的,一時半會兒我也想不出來了,乾脆你說吧。”
“我初來蘇州,正缺個嚮導……”我還沒說完呢,王和均就搶着說,“沒問題,蘇州我很熟,來過多次,我樂意當這個嚮導。”
“我也沒問題!晨曦兄,回頭我帶你遊遍蘇州的各處美景!”張孟球也終於表達了自己的意願。
“妹夫,你新婚燕兒的,還是留下多陪陪我妹子吧。晨曦也是我的好朋友,我會照顧好他的,你儘管放心,就這麼說定了啊!”王和均邊說,邊拍了拍張孟球的肩膀,拍的張孟球齜牙咧嘴地直揉。
暈,當嚮導的事情有這麼受歡迎嗎?需要兩個人爭來爭去?
“那個……你們先聊着,我跟我兄弟說兩句話。”我起身將塞圖叫到了廳外,一來避一避感覺有些尷尬的氛圍,二來也確實有話要叮囑塞圖。“塞圖,你記住,一會兒完了,派個人跟着那幫人,看他們住哪兒,回頭跟我說一聲兒。”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死奴才,竟敢在外頭壞常寧的名聲!哼,饒不了這幫人!
“主子放心,奴才明白。”塞圖的回答乾脆有力。
就在我一條腿剛邁過客廳的門檻時,忽聽得的外面傳來一陣急促又野蠻的的砸門聲,旋即一個家丁急匆匆地跑進來,哆哆嗦嗦地稟報:“少……少爺,他……他們來了。”
“妹夫,你趕緊帶晨曦和這位小兄弟到後院去。”王和均吩咐着張孟球,張孟球於是神色匆匆地將我和小穗引出了客廳,可剛到門口,王和均又叫住了我,似乎有些不放心地對我道,“晨曦,你可千萬別出來,回頭完事兒了,我去後院找你們,知道了?”
“好,等你的好消息。”我點頭道,又望了一眼站在王和均身後的塞圖,那意思是提醒他不要忘了我剛囑咐他的話。塞圖抿着嘴,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轉頭對張孟球道:“孟球兄,前頭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