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6途遇人犯
寧壽宮寢殿,皇太后孝惠操着一口蒙語,笑呵呵道,“禧兒,累了吧,歇會兒吧!”
“皇阿奶,我不累。”我用蒙語回了一句,繼續幫孝惠按摩腿部。
如今,我手底下的這位已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了,孝莊老太太一走,她不用再去慈寧宮請安,而是,紫禁城全體上下,包括康師傅在內,連日來都到這寧壽宮來請安了。連續兩個多月的折騰,孝惠的身體撐不住了,大祭回來後就病了一場,不過不是很嚴重,吃了幾副藥也就好了。但是,這幾天的陰雨卻又引發了她的風溼,大概是因爲勞累的緣故,這回似乎疼得特別厲害,這種病很頑固,也沒法根治,按摩一下能減輕症狀,減少點疼痛。我跟班第討教了幾手按摩的手法,每天放了學來請安時幫她按一按,算是爲了當孫女兒的孝道,當然,這麼殷勤也包含了我一點小小的私心。因我發現,康師傅最近對孝惠很是關心,起碼把對孝莊老太太的一片追思之情分了一半在這位原本他本不怎麼看重的嫡母身上,這是不是意味着,以後孝惠說的話雖不能像先前孝莊老太太那樣有一言九鼎的威力,但康師傅也會給她點面子呢?是,孝莊老太太是給我留了一串法寶,但它終究不會說話不是?現在使勁兒地抱抱孝惠的大腿,萬一有什麼事兒,康師傅發火時,我也可以臨時性躲一躲!並非我存心要惹什麼事兒,而是這宮裡彆扭的人太多,像胤礽,蓉玥他們,就是見不得我過得舒坦,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又會給我下套子呢?有點危機意識,未雨綢繆是非常有必要滴!
“怎麼會不累,都按摩了快一刻鐘了,停下吧,別累壞了。”說着,孝惠伸手按住我的手,硬將我從她身後拉到她身邊坐下,揉着我的手,慈祥地道,“手痠了吧?”
我“嘿嘿”笑了一聲,道:“也不是很酸,就那麼一點點!”
“小丫頭!”孝惠寵溺地拍了拍我的臉,笑吟吟提議:“今兒在這裡用膳吧。”
一聽這話,我心裡咯噔一下,這位皇阿奶的蒙古情結非常嚴重,她的膳食基本是蒙古風味的,偶爾吃一兩次尚可,常吃我受不了,而這陣子已‘被迫’連吃好幾天了,再吃非吐了不可。於是,我飛快地擡出了康師傅當擋箭牌:“皇阿奶,今兒不行呢,皇阿瑪明兒可能要來書房查功課,我還有好多好多的書沒背呢,所以我這就要回去了。”
“用個膳花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孝惠仍試圖挽留,“再說了,讀書就是再重要,也不能不吃飯啊。”
“皇阿奶!”我抓着孝惠的袖子開始撒嬌,“皇阿瑪的戒尺打人很疼的,萬一明天我不小心卡了殼一定會很慘很慘的,我還是明天再來陪您用膳,好不好?
“這樣啊,”孝惠果然鬆了口,“好吧,那你趕快回去吧,不過,明兒你可一定要來喲,我讓膳房給你備糖醋駝峰。”
“好!”我笑着點頭。在孝惠慈愛目光的注視下,我施了一禮,帶着小穗離開了寧壽宮,邁出寧壽門時,我撫了撫胸口長長地舒了口氣。
沒想到孝惠太疼我也是個負擔。那麼多蒙古菜色中,就那道糖醋駝峰還能對我胃口,這些天來我就是指着這道菜過活的,難道明天還要繼續?沒錯,羊肉是挺好吃的,但是天天吃,都吃出那股子羶味兒來了,孝惠好像很享受這種味道,可我受不了啊!難道,我還要繼續遭受這種氣味的折磨?想到這裡我立馬覺得一股羶味兒直衝腦門,腦殼都薰疼了!
回到晨曦閣,我美美地用了一餐,又吃了點兒水果後,就更了睡衣,預備美美地睡一覺。其實那些什麼檢查功課都是我臨時想出來的託辭,根本就是沒影的事兒,康師傅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幾乎要人仰馬翻了,纔沒空搭理我們的功課呢。
首先,他的心思一半仍放在孝莊老太太身上,雖然從了臣民的意見,二十七日便釋了孝服,但是大祭回來後,他仍堅持住在乾清宮的偏殿,茹素齋戒,隔三差五地就出宮一次,去殯宮祭奠一番孝莊老太太;其次,聽班第的口風,近期朝中的兩大派鬥得很厲害,但具體是怎樣的情形,這傢伙總是語焉不詳,不過,他卻提醒我,眼下不要跟胤褆走得太近,千萬不要隨便答應任何請託之事,由此,我判斷大概是明珠派暫時落了下風。雖然,兩相比較之下,明珠似乎要比索額圖友善那麼一點點,但是,歸根結底,這倆其實都不是什麼好鳥,就算班第不提醒,我也根本沒打算插手,我很樂意看見這兩大派系鬥個你死我活。最後,也是當前最棘手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喀爾喀蒙古的局勢似乎越來越惡化了,千里奔喪而來的科爾沁蒙古各部,巴林蒙古各部,以及喀喇沁蒙古各部的王爺,臺吉等,在大祭完的當天就急匆匆趕了回去,軍報的到來似乎也越來越頻密。
想得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有侍女進來報說“樑公公來了”,於是我強撐開耷拉下來的眼皮,披了件衣服去了廳堂,纔剛邁進門檻,樑九功就迎上來說:“大公主,安親王病了……”
“什麼?”我一下子被嚇醒,驚問,“安親王病了?嚴重嗎?”
“這個老奴也不十分清楚。”樑九功躬身道,“皇上只讓奴才來傳旨,讓大公主更了便服,即刻隨皇上去王府探望安親王。”
康師傅親自過府探病?歷來只有朝臣病篤,藥石難治,必死無疑之時,皇帝纔會親自探望,難道說安親王就快不行了?這也太突然了吧!大祭的時候明明還看到安親王生龍活虎的!
我不由得一陣心慌,回房快速更了便服,撒腿就往前乾清宮跑,氣喘吁吁地到了乾清門時,康師傅早在轎前候着我了,他看了我一眼,掏出帕子替我擦了擦額頭的汗,嗔道,“你這丫頭,幹嘛跑這麼急?瞧這一腦門子的汗。”
我顧不上汗不汗的,急急抓着康師傅的手臂問道:“皇阿瑪,安王叔公怎麼了?病得很嚴重嗎?是不是快……快……”?“不行”這兩個字已經在我的心頭徘徊了好一會兒,徘徊得我的心口都疼了,就是沒法往外吐,因我實在沒辦法面對這種現實。
康師傅沒回我,只是牽了我的手,氣定神閒地道:“上轎吧,去了就知道了。”
也許是被康師傅淡定的樣子感染了,在轎子裡坐了一會兒,我的情緒稍稍安定了點兒,腦子也沒那麼亂了,邏輯性也回來了。也是,倘若,安親王真的病篤,康師傅要表示恩寵,那應該要讓世人都知道才行,那就該穿了龍袍,擺了儀仗,大張旗鼓地去安王府,而這會兒,卻只是一乘青呢小轎,身穿便服,轎子外頭跟着的也就是那幾個貼身侍衛,分明是想掩人耳目,這樣看來,也許安親王的病沒到那一步?
我回頭望了一眼康師傅,只見他凝神斂目的一副沉思的樣子,不知又在思考什麼國家大事,問問他安親王的情況到底是怎樣,又擾了他的思路,正躊躇之際,卻聽康師傅開口道:“不用擔心,已經派了太醫看過,是你叔公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要他一看見你,病就會好一大半的。”
安親王是有個頭疼的老毛病,但凡一勞累就會這樣,我估計是血壓高的緣故,到底是年紀大了。此次爲了奔喪,他夜以繼日地一路從蘇尼特趕回京城,到了之後又是天天參加祭奠,又是主持議政王大臣會議的,恐怕比在邊塞駐防時候還要忙,難怪要犯老毛病了。
心徹底地安下來,我的注意力也開始被轎子外面的聲音吸引了過去。有好一陣子沒有出宮逛過街了,真想念外面的繽紛世界啊!我悄悄地將身子往窗口處挪了挪,掀開窗簾的一角,貪婪地欣賞着熱鬧的市井。
春天來了,道旁的樹都抽嫩芽了,愛打扮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換上了俏麗的春裝,引得無數路人側目,賣各色玩意兒的小販們也都出動了,滿大街五彩繽紛的各式風箏,風車,令人目不暇接;賣太陽糕,龍鱗餅的小販扯着嗓子吆喝着,餅的香味兒擦着我的鼻子尖兒飄過去,惹得我吞了好幾口口水;賣小雞小鴨的攤子吸引了一大羣的孩子在那裡觀看,要不是身邊有康師傅坐着,我都想讓人停了轎子,湊過去摸一摸那些惹人憐愛的,毛茸茸的小東西們。正沉浸在熱鬧的畫面中,耳畔卻冷不丁傳來康師傅的一句問話:“最近開始上《禮記》了吧?上到哪兒了?”
真是煞風景,多美好的生活畫卷就被這一句給攪和了!可有什麼辦法呢?我也只好把轎簾子放下,收回了心神,老老實實地答:“剛上完《敖不可長》。”
康師傅連眼皮都沒擡,隨口道:“好,背來聽聽。”
“啊?”沒想到這時候康師傅會突擊檢查,這陣子這麼忙,我算準康師傅不會親自過來查,所以上課的時候背書都是混過去的,沒有胤禛在前面幫我翻書,我鐵定背不完整。
“啊什麼?”康師傅擡眼盯了我一下,催促,“還不快背?”
我“哦”了一聲,使勁兒地回憶書本上的字,痛苦地背誦:“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賢者……賢者……”
糟糕,賢者什麼來着?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呢?我偷瞄了一眼康師傅,發現他的眉頭已有成“川”字的跡象,心裡一陣緊張,瞬間腦子一陣空白,什麼字都沒了!
“怎麼?不會背?”康師傅的聲音波瀾不興,但聽在我耳朵裡比罵我還讓我心驚。
“當然會!”我強撐着否認。可不能讓康師傅知道這陣子我在偷懶,不然肯定沒好果子吃。安親王府怎麼還不到?今兒的轎伕是不是在偷懶呀,走得這麼慢?
“好,會就繼續背。”
“那個……當時上課的時候,我背得可流利了,顧師傅還表揚我了呢!”我開始跟顧左右而言他,“拖”就一個字!只要到了安親王府,就可以逃過這一劫。“顧師傅說,過了年以後,我學習越發地用功了,他還讓書房裡其他的人都要向我學習呢!顧師傅還說……說……”?我說不下去了,心內既忐忑又尷尬。是,康師傅沒說一句話,但那好整以暇的神色分明就是告訴我,他已經看穿了我的心思,我的意圖他一目瞭然。
默了片刻,也盯了我片刻,康師傅終於開口:“說完了?”
“嗯。”我垂下眼簾,點點頭。
“背吧。”康師傅淡然下令,不容辯駁。
難道小狐狸就總也逃不出老獵手的掌心麼?漏網一次不行嗎?
我心內哀嘆一聲,正準備硬着頭皮跟康師傅“坦白從寬”,卻忽然聽到轎子外頭傳來“鐺——鐺——”的敲鑼聲,隨即一陣鬧哄哄,轎子也停了。靈敏的第六感告訴我,警報暫時解除!果然,康師傅的注意力也被外頭的熱鬧吸引了過去,朝外頭問了一聲:“前面出什麼事了?”
關保的聲音立馬傳了進來:“回主子,是有人犯押解到京。”
“什麼人犯,怎麼動靜這麼大?”康師傅所問也正是我的疑惑。
關保道:“是靳大……哦,是靳輔和陳潢”
靳輔和陳潢?!我差點兒沒叫出聲來!?兩位治河功臣什麼時候成人犯了?被押解進京還如此大張旗鼓,這跟當街遊行有什麼區別?看來索派和明珠派的鬥爭已有分曉?明珠派落敗?
“落轎!朕要出去看看。”康師傅一吩咐,轎子立馬落了下來。
“我也去!”我緊跟着康師傅出了轎子,康師傅回身微皺了眉頭,我立馬抓住他的衣角半撒嬌半懇求,“爹,讓女兒也見識見識嘛,我保證不亂跑,緊緊跟着您!”
康師傅看了一眼左右的侍衛,轉而牽了我的手,嗔道:“你呀,就愛湊熱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