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團圓之路
舞臺上“杜麗娘”帶着小丫鬟“春香”正跟着老夫子上演《牡丹亭》的中的《閨塾》,嬌俏可愛的“春香”與“老夫子”上演的對臺戲時不時引起臺下觀衆一陣陣歡笑,卻讓我我分外地想念小穗。總是代我受過、替我受罰卻仍對我忠心不二的小穗,這回原本要帶她一起遍遊江南的,現在卻與我天各一方!不知她一個人在京城怎麼樣了。她陪着我去長公主府的,結果我卻不見了,真擔心胤礽和蓉玥會藉故折磨她!想到此,我覺得分外揪心,不由地往臺前望了一眼——雖然這會兒被幕簾擋着看不見,可我知道康師傅就在對面樓上最中間的那一桌坐着,旁側坐着胤褆,班第那傢伙不在,前後左右侍衛密佈。哦,東西方諸神吶,保佑我的計劃順利執行吧!阿彌陀佛!阿門!
“哎喲,哎喲喲喲……”“小春香”那一疊聲誇張又委屈的叫喚預示着我的行動時間到了!已演到那“杜麗娘”裝模作樣“責打”小丫頭那一段,一會兒就該“遊園驚夢”了。按計劃,我得趕快溜到後臺,潛入“杜麗娘”的化妝間,下迷藥在她那隻專用水壺裡放倒了她,而後,我便替了她上臺唱一出“空前絕後”的《遊園驚夢》——好好地驚一驚康師傅!
藉口上茅房跟旁邊相熟的樂手打了個招呼,我便捂着肚子往茅房的方向而去,四下瞄了幾眼,見無人注意我便折身迅速往後臺奔去。演職人員都在前面賣力地演出,打雜人員也全都藏身於臺側,目不轉睛地“觀賞着”對面的康師傅和胤褆,整個後臺是意料中的悄無聲息。我心內大喜,快步靠近“杜麗娘”的化妝間,推門進去——很好,這裡的房間靜悄悄。擡眼望向化妝臺,只見水壺安安靜靜地立在銅鏡前。我幾步上前,坐在椅子上,脫鞋,將手伸進襪底將裝有迷藥的、已隱隱沾上了一點兒腳汗味兒的小紙包掏出來——沒辦法,今日將軍府守衛格外森嚴,進出要全身大搜查,這紙包用一條棉紗綁於腳底,踩了一整天了,爲了大計,也只好請這位大美女一嘗我的腳汗味兒啦!
蓋上壺蓋,小心地收好紙包,想象着一會兒就要上演的“大驚喜”,我帶着一陣小竊喜,轉身走近那隻早就物色好的原本用來裝行頭的大箱子。掀開箱蓋,我兩手一撐跳入箱內,卻忽覺不對勁——我並未踩到印象中**的箱底,卻是軟嘟嘟的,不,確切地說是肉乎乎的某種……某種……藉着微弱的燭光,我稍一低頭往下一瞧,冷汗“嗖”地一下從四肢百骸中躥出:箱底一動不動地躺着一個——人!
“死人?!”這個認知一掠入腦際,一聲尖銳的“啊——”就不受控制地衝出喉嚨——雖說七竅流血而死的死人我都早已見過,可與屍體如此親密接觸還是頭一遭哇!
“沒事,沒事,別怕……”等回過神來,我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出了箱子,正依偎在某個懷抱中,耳畔還有個聲音一直在安慰我,“……不是死人,只是暈死過去了,別怕,別怕……”
定了定神,我擡頭一瞧——呀,居然是將軍府裡年逾花甲的老花匠——胡伯!這老頭是個啞巴,卻愛聽戲,這陣子戲班排練,他時常在一旁觀賞的。我怎麼被他抱着?!心內一驚,我猛地推開了他,“胡伯”卻又靠近我道:“晨曦,是我!”
咦?這聲音不是這陣子每天清晨爲我提供叫醒服務的朱和均的嗎?
“一……鳴?”我試着喚了一聲,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胡伯”。
“是我。”“胡伯”含笑朝我微微頷首,我驚魂稍定,但同時疑問聲大起,“原來‘胡伯’就是你?!”
“不是,”朱和均搖頭,“我放心不下你,所以今天才來裝一下‘胡伯’。”
“好!好!”門外傳來了前臺一陣震天響的喝彩聲,我不由地望了一眼緊閉的房門。看來,剛纔我的驚嚇聲一點兒都沒影響到前臺的演出,也是,就我那小細嗓子恐怕連這個房間門都沒傳出去,怎能撼動得了伴奏的大樂隊?
“要下場了,我們快走。”朱和均了十分警惕地將我帶出了化妝間,躲入隔壁的雜物間。黑暗中,我與他一起透過門縫觀察着外面的情勢,不多會兒,果然看見前臺的演員陸續回到後臺補妝休息,“杜麗娘”也下場了,進了隔壁的化妝間。我們側耳傾聽,隔壁房裡一直安安靜靜的,看來她沒發現箱子裡的異常。
我心神稍定,思緒卻依舊凌亂,想起箱子裡的“屍體”,正要開口詢問,卻聽朱和均在我耳畔小聲道:“箱子裡的是要出演‘柳夢梅’的小生,被人點了昏睡穴,那點穴手法十分怪異,不像是中原的功夫……”聽到此,我訝異萬分地張大了嘴巴,還未“啊”出聲就被朱和均捂住了,可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閃過一行字——“康師傅有危險”!
與朱和均對視了兩秒,我推開他的手,心急火燎地想要開門。朱和均急忙拉住我道:“別衝動,來的是高手,功夫不在我之下,況且還不知道他有沒有同夥,你這樣衝過去報信很危險。”
“那怎麼辦”我這會兒只覺得極度焦躁,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個最直接的方法。
朱和均盯着門縫,默了片刻道:“我有辦法,但你一定要聽我的。”
“成,”我連連點答應,“都聽你的,你快說。”
朱和均望着我的眼睛,十分鄭重地道:“我去報信,你在這裡待着,不管外面有什麼動靜,都別出去。能做到嗎?”
我有點兒疑慮:“那……你豈不是身處險境?”
“不用分心照顧你,一般人奈何不了我。何況,我這副樣子,誰也不會注意到我。”朱和均笑着望向我,遲疑了一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我會小心的,你放心吧。”
朱和均話音剛落,一陣“篤篤篤”的敲門聲就從隔壁傳來。我和朱和均皆屏息望出門縫,只見扮演“小春香”的小花旦已作好上臺準備,正在敲隔壁化妝間的門,一面敲門還一面呼喚,喚了片刻還是沒動靜,她推門而入,化妝間立馬傳出一陣驚呼,少頃,許多人涌入隔壁,戲班老闆也在其中。不一會兒,不省人事的“杜麗娘”被從化妝間背了出來,送往休息處,同時,戲班老闆用洪亮的聲音指定了戲班的另一個大花旦臨時替演“杜麗娘”,化妝間的人羣散去,後臺又重回寧靜,下一場《遊園驚夢》的絲竹聲重在前臺響起。
“好了,”朱和均回頭小聲道,“我走了,你可千萬呆在這兒別動,記住了?”
“記住了。”我再次點頭保證,覺着有點兒不放心,叮囑了一句,“你自己也要小心。”
朱和均回了一個“好”,伸手將要開門,忽又回過身來,長臂一伸,將我擁入懷中,緊緊地抱了一下,纔開了門。出去後關上房門,居然還從外頭將門鎖上了,這才恢復了啞巴“胡伯”的身姿,往前臺去了。
被關在黑咕隆咚的小黑屋裡的我,透過門縫觀察着外頭的情形,心裡有點兒七上八下的。若不是鎖着門,這會兒我真會不顧一切地跑出去,等着的滋味太折磨人了。朱和均這人做事真是十分細緻,我的心情他早有所料,纔會想到鎖門。這陣子他對我的照顧稱得上是“無微不至”,欠他的人情,我都不知該怎麼回報纔好。唉,難道,我與他之間就是傳說中的孽緣嗎?
“有刺客——”,
“抓刺客——”,
“保護皇上——”,
“快,快,抓住他們——!抓住他們——!”
前臺忽而爆發出一陣繚亂而驚慌的呼喊,看來朱和均行動了。我一下子從感慨中被拽了出來,扒着門縫竭力往外看,只見一些膽小的戲班人員驚慌失措地從前面逃到後臺,四處尋找藏身之處,於此同時,“乒乒乓乓”,“叮叮鐺鐺”的兵器碰撞聲不停地傳入耳內,看來打鬥非常地激烈,我很是焦慮,沒看到朱和均回來的身影,不知道他怎麼樣了?不會被誤認爲是刺客吧?……不會,應該不會!他那易容術惟妙惟肖,旁人看來這會兒他就一啞巴老頭啊!再說了,以他的身手和聰明才智,即便去報信也不會傻到要現身吧?想到這裡,我對他的擔心就少了一半兒。可是這會兒他人在哪兒呢?按說應該混在人羣中溜回來,就算不跟我一起藏身於此處看熱鬧,也該通知我一聲結果纔是,那我就不用在這兒瞎猜了。咳,這人,剛剛還說他做事細緻呢!看來也是不經誇的主啊!
“着火啦——”
“走水啦!”
“快,快救火!”
不知從哪兒又傳來一陣喧譁,聽着那火燒眉毛的語氣,似乎不假。
將軍府起火,肯定是有人縱火啊!這招“聲東擊西”還真是慣用手法啊!不過,若真是這樣,今日要來行刺的細作果真不止一個,朱和均方纔的擔心居然是對的!居然將細作佈置到了江南腹地,噶爾丹的能耐也太令人心驚了吧!
外面,嘈雜的喧譁聲,激烈的打鬥聲,尖銳的叫喊聲,凌亂的腳步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漸漸地消隱,從門縫裡望出去,躲着瑟瑟發抖的戲班人員都紛紛從桌子底下出來了,看來刺客事件暫告一段落,可朱和均還沒回來!這怎麼回事?難道我要使勁兒拍門呼救才能從這小黑屋出去?朱和均這傢伙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正滿腹幽怨呢,忽然看見在幾隻燈籠的引導下,杭州將軍郭丕的身影出現在後臺,與往日的趾高氣昂不同,這會兒他居然邊走還邊不時地哈着腰對身後的人說着:“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杭州將軍啊,那可是一方霸主,那顆頭顱昂得比天都高,現在居然那麼低三下四?除非他身後的人是……想到此,我聚集眼力向他身後望去,居然真的在一羣侍衛堆裡看見了康師傅還有胤褆——在郭丕的指引下,他們正直直地往雜物間走過來!難道,他們知道我在這裡,專程來找我來了?難道朱和均說去報信,不僅報了有刺客的信,還報了我的行蹤?這大半個月來動了無數腦筋,就只爲了見康師傅,沒成想卻是在這樣的狀況下見的,跟我當初設想的一點兒都不一樣!我只能感嘆:人生際遇真是變幻莫測!
很快,燈籠照到了門前,從京城被劫掠到邊塞,到跟着朱和均到了杭州,這一路上所遭受的種種從腦海中回閃過去,各種委屈、心酸統統涌上心頭,一時間我只覺得鼻尖酸酸的。
“禧兒,你在裡頭嗎?”康師傅一句問話,讓我立刻淚眼紛飛,我扒着門縫,哭着應道:“皇阿瑪,我,我在呢!”
“快,快開門,”?康師傅很是着急,對郭丕吼了一句,“還愣着幹什麼?!”
郭丕似乎被我和康師傅之間的對話搞愣了,康師傅這一吼他才如夢初醒,慌里慌張地對提燈籠的一個小廝吩咐道:“快去把胡伯找來開門。”
康師傅的眉頭皺成了一團,胤褆直接朝那主僕倆大呵了一聲“不用了”,就從康師傅身後走了出來,從一個侍衛那兒抽了一把刀出來,走到門前,對我道:“皇姐,你先往後躲躲,我劈了鎖救你出來!”
我“嗯”了一聲,擦了擦淚,往後退了幾步。胤褆舉着刀,朝那把鎖猛地砍了幾刀,鎖“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門“譁”的一下大開。
康師傅大步邁入門內,朝我伸出雙臂,喊了聲:“禧兒!”
“皇阿瑪!”我大喊着快跑了幾步,投入了這個思念已久的溫暖懷抱。
“叩見大公主!”侍衛們齊齊下跪見禮,口中高呼,“恭喜皇上,賀喜大公主父女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