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搭救才子
一睜眼,天已大亮了。
我坐起身,伸了個懶腰,驀地看見內肘處的皮膚一片淤紫,腦海中又不禁浮現出昨兒逛街回來後上演的那一出慘烈無比的“扯痧”記……
康師傅照着蔣燮列的穴位,一絲不苟地當起了“御醫”,我則被折騰得呼天搶地,痛不欲生,其慘烈程度,較之在遵化被“嚴加管教”那次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佟妃都看不過眼了,忍不住跟康師傅連聲說“輕點兒,輕點兒”。
康師傅卻一陣數落:“輕點兒?暑溼若入了五臟六腑,到時候你就是想讓她哭,她都哭不出來!”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當時我疼得渾身是汗,可扯完以後,的確感覺比先前輕鬆很多,眩暈和噁心的感覺也消失了。不得不感嘆,這種方法雖然“歹毒”,卻也的確有效。
“主子,你醒啦?”小穗聞聲過來幫我鉤起了牀簾。
“嗯!”我看看窗外,日頭紅彤彤的,又是一個豔陽天。“小穗,什麼時候了?”
“剛過巳時三刻。”
“這麼晚啦?”我這一覺睡得可夠沉的,昨兒那一番折騰可真夠嗆的。
我下了牀,小穗即刻幫我洗漱。我坐在鏡子前一瞧,天呀,我的脖子還是脖子?跟內肘處一樣一片淤紫,觸目驚心!嘖!康師傅手勁兒未免也太大了吧!
梳洗完後,我正吃着康師傅吩咐過給我備的不帶一點兒油膩的清粥小菜,忽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吵嚷聲。
“你給我出去!這兒不歡迎你!”這清清脆脆的童音,可不是胤禛?
“四阿哥,奴才看一眼大公主就走!”這醇厚低沉的嗓音是班第的。
“就不許你看!皇姐就是跟你出去後病的!出去,出去!”胤禛不依不饒的,聽那口氣是非把班第擋在門外不可了。
話說昨兒折騰完,康師傅和佟妃他們各回各屋後,稍晚,班第過來探望我了,說不放心我,決定推遲一天再走,康師傅也同意了。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的時候,我突然就想到了一個救吳兆騫的計策,約好了就在今日康師傅來探望我之時實施。所以,今兒班第來可不單單是看我這麼簡單,要是讓胤禛給擋在外頭了,那昨晚上的一番謀劃可就付諸東流了。
想到此,我忙披了件外套就往門外衝去,果然看見胤禛這傢伙當起了門神,張着雙臂攔着道,不讓班第進門。
“胤禛,你過來。”我跟胤禛招招手。
“皇姐,你醒啦?”胤禛地朝我這邊奔過來,一臉欣喜。
“嗯。”我握住他的小手,逗他道,“外頭這麼大聲,我不醒能成?”
胤禛聞言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班第:“都是你!害我皇姐生病,這會兒又把皇姐吵醒了!”胤禛指揮着他帶來的幾個在門外侯着的小太監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把這個人給我拉出去!”
“慢着!”我開言制止,又微笑着跟胤禛說,“人家是來探病的,這麼對人家可不禮貌,也顯得咱小氣了不是?”
“可是……”胤禛還是很不友好地盯着班第。
“別‘可是’了!”我輕拍了拍胤禛的小臉,擡頭對班第道:“你進來吧,別在門口杵着了。”
“皇姐!!”胤禛皺眉,嘟着小嘴,很不滿地跺腳!
“好啦,就算給姐個面子,成不?他也是一片好心!”我安撫着胤禛,牽着他的手,進了內室。
快速解決了早中餐問題後,我覺着有點累,就又回牀上靠着了,胤禛霸佔着牀前的最佳位置,不讓班第靠近我。那樣子就像是“老母雞護着小雞”似的,小穗看着都抿着嘴偷偷暗笑,班第雖然掛着笑臉,眼神卻分明有些無奈。
胤禛跟班第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可不是個事兒啊,估摸着康師傅一會兒也差不多該來了,胤禛要還在這兒,有可能會妨礙我的大計呢,得想個法兒把他遣走了才行。
我想了想,開始找事由:“胤禛,佟額娘呢?怎麼就你一個過來了?”
“哦,三哥有點不舒服,額娘去看他了。”胤禛終於把他的敵視目光轉化爲柔和,移到了我的身上。
“胤祉也病了?嚴重嗎?”
這下好,夠佟妃忙的了,原來康師傅帶佟妃出來就是當保姆的呀!
“我看沒啥事兒,大夫看了,就是着了點涼,吃點藥就能好。”胤禛說得很輕巧,一點都不擔心。“倒是你,皇姐,昨兒下午我在外頭聽着都挺瘮人的,你叫的那麼慘,不知道的還以爲皇阿瑪虐待你了呢!”
我給了胤禛一個“爆栗子”,道:“一邊兒呆着去!換成你,你不叫啊?”
“我可是堂堂男子漢!女人就是女人!唉!”胤禛配合着自己的說辭,老氣橫秋地輕輕搖了兩下頭。
“行了行了,你少發點謬論!”我讓小穗將我昨兒帶回來的一個包裹拿出來,從中拿出一本書,交給胤禛,道,“你幫我把這本《竹書紀年》交給胤祉吧,這可是前明天一閣的刻本,他見了一準兒喜歡,病也能早點兒好!”
胤禛左手拿了書,伸出右手問道:“我的呢?”
“還能少的了你的?”我又從包裹裡掏出另一部書來,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這是什麼?”
胤禛伸手抓過去仔細一看,眼睛瞬間晶亮無比,驚喜地道:“《西遊記》!”
“怎麼樣?夠意思吧?”我笑眯眯地問道。
胤禛的這種反應早在我的預料之中了。自從有一次我跟他聊天的時候,無意間給他講了個孫悟空的故事,他就迷得不行,可是,我哪記得住那麼多的故事情節啊?一百多回呢!這種閒書外加□,宮裡自然是沒地兒找去。昨兒進了一箇舊書店,碰巧就看見了一本明代世德堂刻本的《西遊記》,買了下來原本想自己收藏着看,這會兒覺着,還是乾脆給了胤禛,讓他捧着《西遊記》回關雎宮慢慢看去吧。
“嗯嗯!皇姐你真好!”胤禛激動之餘給了我個熊抱。
我笑納了他的熱情,道:“好啦,你快幫我把書送過去吧,然後去好好地享受你的《西遊記》!對了,你可得藏好了,千萬別讓皇阿瑪看見了!”
胤禛應了一聲,樂呵呵地抱着書就要起身,一回身看見了班第,又道:“喏,剛纔你說看一眼就走的,現在都看了好多眼了,你怎麼還不走?”
胤禛的這一番話,終於讓好修養的班第臉上顯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我趕忙接口道:“胤禛,你先走,我跟班第要說幾句話。”。
“什麼話?”胤禛立刻反問。天呀,沒完了。
“我要讓他幫我買點東西,要列很長的清單給他,一時半會兒說不完啦!”我催促道,“你再不走,一會兒皇阿瑪來了看到你手上的那本東西,不但你走不脫,連我也得捱罵受罰。快走快走!”
胤禛雖然還有些顧慮,但是抵不過書本的誘惑和我的催促,終於走了。
望着被胤禛整得一愣一愣的班第,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呵呵,胤禛他這樣其實沒有惡意的,你別往心裡去啊。”
班第笑說:“不會。我可真羨慕你啊!看的出來,四阿哥對你這個姐姐上心得很,生怕你被別人欺負了去。我要是也有這麼一個弟弟,不知得有多高興。”
“你不是有哥哥嘛?還是個很威風的郡王呢。”
“那是。畢裡克圖對我是比親兄弟還親。”班第淺笑,笑容卻有些孤寂感。
“嗯?怎麼,他不是你的親哥哥?”
“呵,不是。是堂兄。”班第說到此,似乎有些感慨,但隨即就把話題引到正事兒上來了。“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皇上也差不多該來了,咱們先準備起來吧。”
我點頭表示同意,道:“你抄好了吧?”
“昨晚上就抄好了,這還能含糊?”班第說着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紙本子來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看,是我讓班第另抄的《長白山賦》,原來的絹本也太隆重了,讓人一看就知道明顯是爲了討好某人,費盡心思刻意寫的。可今兒,我要的是一種隨意的效果,不能這麼隆重,因此讓班第另抄了一份在紙上。
“到時候你可別緊張,說錯話就糟了。”我不放心地囑咐道。
“放心吧,不會的,人命關天!我肯定不會出那差錯。”班第信誓旦旦。
小穗突然躥進來稟報說:“主子,皇上從衍慶宮出來了,正往這兒來呢!”
“知道了!”我答道,立馬跟班第一起進入熱身狀態。腦力拉鋸戰要開始了,成敗在此一舉啊!
我立刻歪在牀頭,裝作正在跟班第正聊得熱烈的樣子:“真的?長白山真的有那麼好?我可聽說那裡一年四季都是冰天雪地的,凍死個人了!”
“我可不騙你,你別看那兒冷,但那兒的樹木茂密得很,別有一番風景,我可去過!皇上也去過的,不信等皇上來了你問問。”班第這戲演的也挺不錯的。
“呵呵,問什麼呀?”康師傅在樑九功的陪同下,出現在門口。
“叩見皇上!”班第急忙下跪,那樣子彷彿是被康師傅的突然襲擊嚇了一跳似的。
“起來,起來!”康師傅伸手虛扶了他一把,在牀前坐定,瞧了瞧我,道,“今兒感覺怎麼樣?”
我撇了撇嘴,道:“好是好多了,可是,您瞧……”我將胳膊伸到了康師傅面前,“都紫了,讓我怎麼出去見人呀!”
“那正好在宮裡老實待着,我也少操點兒心。”康師傅笑臉盈盈,我看着倒像是詭計得逞的樣子。
“皇阿瑪!”我蹙眉,嘟嘴,心中塞着不滿。
“好啦,也呆不了幾天了,等胤祉的病一好,我們就去興安圍獵,這下高興了吧?”
興安!那個氣候宜人,風景優美的好地方!我一聽,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你們剛纔在說什麼呢?有什麼要問我呀?”康師傅的一句問話,終於將正事的帷幕拉開了。
“哦,是這樣。我說夏天太熱了,有沒有什麼地方一年四季都是白雪皚皚不熱的呢?班第說有,說什麼長白山的山頂就是這樣的,還跟我瞎吹了一通長白山有風景有多好,珍寶有多少!喏,”我揚了揚手中的那本《長白山賦》,“爲了證明他所說非虛,竟然還弄出一篇賦來作爲憑據!”
“哦?”康師傅接過那個本子,饒有興趣地翻開看了一會兒,忽然擊節道,“寫得好啊,錯彩鏤金,文采斐然,長白山的勝境躍然紙上!班第,你的漢文造詣又長進了啊!”
我不以爲然地“切”了一聲。
康師傅回過頭,數落我:“你還別不服氣,你什麼時候要是也能寫出這麼一篇賦來,你愛上哪兒玩我都準了你。”
讓我寫出這麼一篇賦來?下輩子,下下輩子對我來來說,也都屬於“不可能的任務”。康師傅可真會許願吶!
班第一拱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謝皇上誇獎,不過,這篇賦並非奴才所做,著者另有他人。”
“哈哈!皇阿瑪,聽見了沒,您剛剛可誇錯人啦!”我的口氣完全是笑話康師傅判斷失誤。康師傅盯了我一眼,示意我閉嘴。
“哦?不是你寫的,那誰是原著者啊?”康師傅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回皇上,是一個叫吳兆騫的人寫的。”
“從這篇賦來看,此人頗有才學,他在哪兒,什麼時候你將他引薦給朕看看。”康師傅果然是求賢若渴。
“這個……”班第有些爲難地道,“恐怕奴才辦不到。”
“怎麼?那人死了?”我搶在康師傅前頭問道。康師傅也帶着疑問的眼光望着班第。
“死是沒死,不過此人是被從江南流徙到寧古塔的,奴才也只是在寧古塔將軍那兒與那人見過一面。”
“流人?”康師傅大概也沒料到,這樣一篇頌揚先祖的賦居然是被流放的人所做。
“正是。”班第答道。
康師傅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賦,面露惋惜的神情,嘆了一聲,不作聲了。
我可不能讓事情就此打住了,於是道:“皇阿瑪,您要見個人還不容易嗎?下道聖旨,把他召來不就行了?”
“你這丫頭,聖旨能隨便下嗎?流徙的都是重罪,下旨召人豈不是擾亂律法?”康師傅那口氣分明就是說我“啥都不懂”。
“重罪?”我反問道,“班第,那人是殺人還是放火了?”
“這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班第微皺着眉頭,努力回憶道,“聽寧古塔將軍說,那人是因爲科場案被牽連,才被髮配到那兒的。”
“科場案?”我回頭問康師傅,“什麼是科場案。”
“科場案一般是指鄉試或會試之時,考官徇私舞弊,不盡力爲國選材,只爲個人謀財。”康師傅解釋得還是相當完美的。
“哦!您的意思是說,那些不學無術的人通過給考官送錢,也可以中舉麼?”
“對,就是這樣。”康師傅微微點頭,有點“孺子可教”的意思。
“像您這麼英明的皇帝,那些官員也敢那麼做?”
康師傅“呵呵”一笑,道:“自康熙元年至今,倒是沒發生過科場案。”
“那……那個什麼騫怎麼去的寧古塔?”我不解地望着康師傅。
“順治十四年時,順天,江南,河南曾連發三件科場大案,若我估計的沒錯,那人應該也是那時候被髮配的。”
班第不失時機地補充道:“皇上您說的沒錯,奴才記得寧古塔將軍是說過順治年間什麼的。”
“哦?照這麼說來,那人應該也是不學無術纔是啊?怎麼會寫出這樣的賦來?”我向康師傅投去疑問的目光。
“班第,這篇賦可的的確確是吳兆騫所做?”康師傅終於心生疑竇,緊追了一句。
“回皇上,確確實實是吳兆騫所做,奴才只是因爲太喜愛這篇賦,便將它背了下來而已。此人確是才學過人,還有人將他的其他詩作編成了一本《秋笳集》,在遼東一帶流傳甚廣。”
“《秋笳集》?”我從包袱裡摸出了那本容若給我的小本子,亮了一下,驚呼道,“這本書是他寫的?!”
班第裝模作樣將書接過去看了看,又還給我,道:“沒錯,就是吳兆騫的詩作。”
我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康師傅,道:“啊?這是我昨兒逛街的時候看着不錯就買了,倒也沒注意看誰是作者。沒想到竟然這麼巧!”
康師傅也將詩集接過去翻了翻,看了幾頁,逐漸呈現出欣賞的神情來。
我一看康師傅的樣子,心中暗喜,照這個情形下去,大才子應該是有救了。
“皇阿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都被搞糊塗了!”我裝模作樣地撫了撫額頭,以表示我累了。戲演到這兒也差不多了,我能夠傳達給康師傅的信息也足夠多了,再說下去又言多必失了。
康師傅合上詩集,對我道:“你昨兒才除了痧症,是得好好休息。”又回頭吩咐小穗,“好好服侍大公主,有什麼情況即刻稟報。”說完,就握着那篇賦文和詩集,叫上班第,一塊兒出門了。
望着康師傅消失在臥室門口的背影,我在心內道:吳兆騫,我能做的也就是這樣了,接下來就看你自個兒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