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頭髮倒v

45頭髮倒V

今天的天津港熱鬧得有些奇怪。

當然,天津港一直都是極熱鬧的,商船、鹽船、糧船等等整日絡繹不絕,跑碼頭的小哥們也整天忙碌碌的。只不過,今天這天津港卻圍了一羣平民百姓。這裡頭有穿着粗布麻衣的民婦,有打着赤膊的漢子,甚至還有白髮蒼蒼至少也年逾花甲的老大爺,他們站在碼頭上,遠遠地望着泊在淺灣的那艘巨大的船隻,不時地低頭交談兩句,臉上的表情卻是明顯的不贊同甚至厭惡。

而他們圍觀的主角麼,一開始是那艘樣子奇特又大得驚人的帆船,等船裡的人處處露臉後,他們就把目光投向了船裡的人身上。

而船上的那些人,據說是十六年時奉皇命到歐羅巴游學的學子們。至於他們爲何遭到如此待遇,卻是因爲他們的髮型。

長長的金錢鼠尾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各種短髮,中分,三七分,小平頭……倘若欒輝在這裡,他一定會驚訝地發現,這些學子們的打扮,像極了清末民初時的先進知識分子。

但是,自古以來中國都有“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損”的說法,滿人剛入關時爲了讓漢民剃髮一度走到了“留髮不留頭,留頭不留髮”的地步,要說清軍剛入關的各種大屠殺是血腥暴力,那剃髮這一招就是軟刀子了。而且不管漢人心裡是怎麼想的,當金錢鼠尾蔓延了這整片土地時,無論是對於滿人還是漢人來講,這都是漢民族無聲地屈服。

當初清兵在廣州頒佈剃髮易服令時曾說:“金錢鼠尾,乃新朝之雅正,峨冠博發,實亡國之陋規在”,這也就是說,被政府接受的,只有金錢鼠尾頭,而峨冠博帶依舊在漢民的心理念念不忘,可如今他們這髮型,不三不四的,實在不招人待見,真是沒人看得上,也怪不得天津總兵官要阻攔他們登陸。

一名留着寸發的青年靠到船弦旁,看着岸邊指指點點的百姓,搖搖頭,臉上是極其無奈的笑容。

另一位碎髮的青年靠了過來,淡淡地瞥了一眼船下,“有何可看的?唯準兄還不如回去再熟練熟練排兵佈陣,省得殿前演示時出錯!”

被喚作唯準的青年眯了眯眼,怔怔地看着船下,“用川兄,你說,他們都在說些什麼呢?”

——用川和唯準分別是張謙和鄧榮祖的字,而這兩人,在留學生中,尤其是年輕的留學生中頗有威望,也算是這羣人中的領軍人物了。

張謙揚起下巴,一副不屑的樣子,“還能說什麼,不過是‘有傷風化’‘不孝’‘違背倫理’之類的酸腐之言。唯準兄還在意這個?”

“若是五年之前的我,想必還是在意的,可如今,在見識了那般的世界後,我若還糾結於這種小事,豈不是有負聖上所託?”

“是啊,大清目前所做的,還遠遠不夠!”張謙掃了一眼不遠處天津總兵戒備的模樣,再看看跟前緊急拉起的警戒線,“不過,就算是聖上……也會有不那麼聖明的時候。”

“用川兄也無需如此,不是聽說容若先生正陪着聖上東巡麼?容若先生……想必還是會體諒我們的。”

“你們怎麼看?”康熙把還留在身邊隨行的一干貴戚高官召到行宮,將天津總兵上的摺子扔到身前的案几上,便一個人自顧自地閉上眼假寐。

幾個大臣對視一眼,佟國維上前一步將摺子拿了起來,快速地掃了一遍,隨即皺起眉,將摺子遞到旁邊。

估摸着差不多每個人都能看一遍了,康熙才睜開眼,“內大臣先來說說。”

被點到名的佟國維上前一步,仔細斟酌了一番才道:“回萬歲爺,奴才覺得,這些學子的頭髮,別說滿人了,就是漢人怕是也不喜歡見到,不如讓他們趁夜色登岸,暫時禁足在家,待頭髮長好後再考察給職。”

高士奇則一直在觀察着康熙,見對方露出不甚滿意的神色,揣摩了一番,上前一步道:“臣認爲此舉不妥。剃髮易服令早就頒佈了,而這羣人卻惘顧朝廷命令,私自留髮,實在不可輕饒!”

見康熙面色似乎略有鬆動,高士奇瞥了一眼容若,又繼續道:“況且這幫學生不過在外五年,就已經把祖宗規矩拋至一邊,髮飾竟與西夷同化。臣曾聽聞西方傳教士有洗腦教化之術,臣惶恐斗膽一問,不知他們是否被洗過腦,甚至說,是否還忠於大清朝廷?萬一懷有異心之人得到朝廷重用,則大清危矣!”

“澹人看應該如何對待他們?”

高士奇又偷偷擡頭看了一眼康熙,見其面容如常,咬咬牙道:“回聖上,臣覺得雖然應該準他們上岸,但要令他們剃髮並綁假髮,同時朝廷對他們永不錄用,或者永不不重用!”

“奴才認爲此舉萬萬不妥!”佟國維出言反對,“朝廷斥巨資資助他們出海求學,高大人的永不錄用豈不是讓國庫白出銀子了?!況且朝廷此時正是用人之際,高大人此言未免太過!”

“可萬一他們懷有異心,佟大人又能夠保證他們對大清無害麼?”高士奇亦不讓步。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了,康熙擺擺手讓他們安靜下來,轉頭看向從進來就一直皺着眉不做聲的容若,“容若怎麼看?”

容若回過神來,“回皇上,作爲那羣留學生中的一員,草民自然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兩位大人有所不知,西洋人便是做短髮打扮,並無大清這般的剃頭師傅,沒辦法剃頭,也只能入鄉隨俗。而且……兩位大人對西洋可有三分了解?可知我等當初登船前往未知的國度時的不安與惶恐?又可知我等在異國他鄉生活得艱難?”

“草民當然不是在抱怨,畢竟草民也僅僅在西洋待了一年,可我那些同僚們,可是足足待了五年。我只是覺得,他們也並非一味地在接受朝廷的供給,他們自己同樣也很用心地在付出,在努力,他們的辛苦,比起留在大清寒窗苦讀的學子們也絲毫不遜色。”

“而且,我覺得高大人的擔憂大概是多餘的——您不走出去永遠不會知道,隻身在外的孩子們有多想回家,又多想讓自己的國家愈加強盛。”

康熙眼睛落在虛空裡,模樣有些愣怔。

——容若說的那些,何嘗不是在說他自己呢?

老實說,自從容若回來後,他早就察覺到對方的巨大變化了。不說做人處事愈發精明瞭,單就他的那些超凡絕俗的行爲就讓人愈發琢磨不透。可他卻從沒深思這種變化到底因何而起,容若也從未跟他說過這些。他雖然毫不懷疑地給予了支持與包容,可那到底不過仗着年幼時的幾年交情和愛才之心罷了。

原來是爲了讓自己的國家愈加強盛麼?

——只不過,這樣純粹熾烈的想法,朕可以相信麼?

“啓稟萬歲爺,大阿哥和太子殿下求見。”

“宣——”

聽到皇上的宣召,樑九功打了簾子,躬身請兩位爺進去——此次東巡路途遙遠且道路難走,康熙沒有帶顧問行,而是帶了幾個略年輕點的內侍,樑九功是其中最伶俐懂事的,康熙遂調到身邊伺候,想必用不了不久就要提位了。

胤褆胤礽進了主帳,看到的就是皇上眉頭緊鎖的模樣。

“兒子叩見汗阿瑪,給汗阿瑪請安。”

“胤褆胤礽來啦?”看到兒子來了,康熙還是很給面子地笑了開來,“明日你們就要和佟妃母她們一起回京了,東西可備齊了?”

“那點子東西哪裡用得着兒子,下人們用心着呢。”胤礽面對康熙還是挺從容的,比之其他皇子明顯多了幾分父子感情,“汗阿瑪剛剛在想什麼?不知兒子能否給汗阿瑪解憂?”

“啊,太子今年也九歲了,想朕當初這個時候剛登極呢。正好,胤礽來看看這個。”康熙把剛剛給大臣們看的摺子遞給胤礽,看到老大在一旁安靜地站着,招了招手,“大阿哥也一起看吧。”

“是。”胤褆聞言也湊了過去。

看完後,兩個孩子俱是眉開眼笑的,“留學生們要回來了麼?”

“你們倆很高興?”康熙詫異。

“是啊。”胤褆點點頭,“容若舅舅回來時給兒子帶了很多禮物,還給兒子講過很多有趣的故事。歐羅巴跟大清非常不一樣,那些事情兒子聽着非常新鮮。”

“哦。”康熙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又看向胤礽,“胤礽怎麼也這麼高興?容若還給你講過故事了?”

“不是。是哥哥講的。”

“嗯。”康熙想起好像以前經常聽宮人報說大阿哥去了毓慶宮,“你們倆也不小了,別老聽那些個小故事。”

“嗯。”胤褆心直口快,爽快地點點頭,“胤褆長大了要自己去看看!”

康熙:……

胤礽:……(孤也要偷偷跟着去!)

不過實際上兩個兒子的教養什麼的他真的不需要太擔心——胤礽就不說了,他親自教出來的,是扁是方他心裡清楚,至於胤褆,從無逸學堂的教書先生們的反饋以及他偶爾的抽查來看也是不錯的,於是又轉到奏摺上,“你們看這事要怎麼辦?”

“當然是讓他們下船休整,等汗阿瑪回去後好好考校考校啊。那個天津總兵也太膽大了,竟然不讓他們下船!”胤礽脫口而出,胤褆則附和地點頭。

“可他們的頭髮……”

“頭髮怎麼了?!”胤褆雖然也不小了,但關於髮型這個問題一直都是習慣性剪成這樣,雖然有疑問,但長在皇宮裡的孩子早就學會把困惑嚥下肚,所以沒人告訴他們頭髮其實還可以留起來,也沒人告訴他們當初的剪髮易服令產生了多大的影響,“不就把辮子剪了麼?南懷仁先生不也沒有辮子麼?”

康熙被胤褆瞪着眼睛的困惑模樣逗得哭笑不得,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們先下去吧。朕自有主張。倒是你們倆,明日回宮,路上小心。”

“是,兒子自會萬分小心,不教汗阿瑪擔心。”

“兒子告退。”

這絕逼不·是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