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京裡傳來的消息不太好,康熙走得非常急,甚至於剛進了河北的地界,就甩下大部隊,帶着幾位阿哥快馬加鞭直奔京師,所以原本要行半個月的路程,硬生生壓縮到不過十天,總算在第十天的傍晚回了宮。
連衣服什麼的都來不及換,康熙直接領着衆皇子進了慈寧宮。
慈寧宮一片壓抑的氣氛——各宮有名份的妃嬪都過來了,再加上住在養心殿的幾位掌事公主,剛下學的皇子阿哥,以及他們都各自帶的宮女內侍,整個慈寧宮主殿幾乎站滿了人。
不過好在場面安靜的緊,沒人敢擾了老祖宗清淨。
本就因爲太皇太后的病而擔憂了一路,再看着眼前烏壓壓的一片人頭,康熙的心情簡直不能再煩躁了,索性除了公主阿哥和幾個後宮主位,其他人都趕了回去。
然後康熙就帶着幾位隨行的阿哥進了慈寧宮內寢。
此時內寢除了皇太后在牀前侍疾也基本沒了旁的人——人多了也不見得能幫多少忙,反倒是把空氣弄得污濁不堪。
康熙帶着幾位皇子給皇太后行完禮,就急步上前,按捺下焦急,壓低聲音問道:“皇額娘,老祖宗現在如何了?”
——卻在湊近了之後發現皇太后眼圈都是紅的。
來信雖然說的不清不楚,但也看得出來老祖宗情況萬分兇險,而他這位嫡母此時的表現更是讓康熙心下一緊——皇太后自小在草原長大,性子直率堅強,就是被先皇那般冷淡都沒有哭過如今卻……
幾位皇子也急了:“皇瑪嬤……”
沒想到皇太后卻是破涕爲笑,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你們別擔心,哀家這是高興的。太醫剛剛說了,布泰姑姑已經沒有大礙了!”
衆人鬆了口氣,康熙則是順勢蹲在牀沿下,手伸進被子裡找到太皇太后的,然後握緊,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皇額娘這幾日想必也累壞了吧。您先回去休息,這裡有朕守着。”
握着太皇太后的手,康熙一直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能放下來了。心情平靜下來後,他才留意到皇太后眼下的青黑。
“不看到布泰姑姑醒來,哀家這心裡總是不放心。皇上從科爾沁趕過來更疲累,還是哀家留在這兒吧。”當初她孤身一人從遙遠的科爾沁大草原長途跋涉來到繁華的大清都城,本以爲等待自己的會是體貼溫柔的皇帝夫君和身爲皇后的無上榮耀,會爲了科爾沁的未來而奮鬥一生,沒想到青年皇帝的溫柔體貼全部給了那個病弱的女人,言語不通,幽深的後宮除了高高的城牆便是深深的寂寞,至於科爾沁的未來——如果她想要科爾沁還能夠有未來,就絕對不能做多餘的事情。要不是布泰姑姑全力護着,她想她是絕對熬不下來的,就算這位同宗的姑姑最初對她利用大於親情,她還是把姑姑當做在宮裡活下去的唯一動力。所以太皇太后生病的這半個月,她幾乎是衣不解帶地侍候着。
康熙也不再強求,一轉身看到兒子們疲憊又擔憂的臉色,還是揮手叫他們離開了:“胤褆胤礽,你們帶着你們的弟弟都下去休息吧——樑九功,太皇太后已無大礙,讓外殿候着的也都散了吧。”
胤褆胤礽領着弟弟們退下,到了外殿,便各自找到各自的額娘,等樑九功把康熙的旨意說完後,在慈寧宮外殿守着的人也都散了。
看着最前頭胤褆領着胤祐胤禩圍着惠妃成嬪一邊說笑一邊往外走,旁邊三兒在跟榮妃撒嬌,另一邊宜妃在對胤祺噓寒問暖,就是素來不會討人歡心的老四也難得地在佟皇貴妃顯出幾分孩童的天真,明明已經習慣沒有額孃的胤礽突然又感覺到了幾分失落,似乎也有點……羨慕了。
康熙突然回宮,確實讓宮裡宮外忙亂了一陣。不過等太皇太后的身子大安以後,又恢復了一貫的平穩有序。
從蒙古回來後,胤褆就領了康熙的旨意,正式進了兵部當差,無逸學堂的功課只是偶爾去兩回。雖然因爲開了府各方面的應酬增加,但其實這樣一來,胤褆的空閒時間還是多了很多——可見無逸學堂的學習那是真的無逸啊!
所以今天胤褆從兵部出來後,進宮請安的時間很早。先去慈寧宮慈安宮,然後是乾清宮,本來想順便再去趟毓慶宮,但想想太子弟弟最近爲着外事局的交接事宜忙的焦頭爛額的——從蒙古回來後沒多久,康熙就叫胤礽進了戶部,至於外事局自然得給其他人接手——估計還沒回來,然後便轉去鍾粹宮,也是準備要跟惠妃多聊一會。
惠妃這會兒正因爲無聊而在教伊爾根覺羅氏史書。
——他不希望伊爾根覺羅氏嫁給自家兒子以後,只能守着後院那一畝三分地,只知道宅鬥和生孩子,他要的兒媳婦,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希望的。他不奢求這個時代的女人能夠與大兒子並肩走下去,至少要成爲胤褆最後的後盾,所以,多看書,多學點東西不是壞事。
——至於詩詞什麼的,惠妃還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
見到大兒子來了,惠妃立刻兩眼放光,一把拉住因爲害羞而想要退下的伊爾根覺羅氏,“珊兒就別走了,大阿哥怎麼說也是你未來的夫君,不需迴避。”
“是。”伊爾根覺羅氏柔柔地應了——她在家裡本是沒有名字的,因爲行三,家裡的父母兄姐全是直接喚她三兒,小三,還是進了宮後,惠妃給取了“三”的諧音“珊”。
胤褆進了內殿,看到伊爾根覺羅氏也在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回過神來,給惠妃請過安後,便有些好奇地仔細打量了自己的準媳婦兩眼——畢竟胤褆如今才十六歲,對自己的媳婦還是很有興趣的。更何況從確定下來到現在,他還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
見對面胤褆毫不收斂的打量的目光和旁邊小姑娘害羞得臉快滴血手足無措的模樣,惠妃莫名覺得很歡樂,嘛,雖然兩人歲數還小,談婚論嫁還早,不過小朋友們談個小戀愛什麼的還是可以的。於是跟胤褆聊了幾句後,做出一副有些疲累的模樣:“我有些乏了,進去略歇會。大阿哥你陪着珊兒去御花園逛逛吧。”
胤褆剛要應下來,伊爾根覺羅氏卻小聲反對:“惠妃娘娘,這……恐怕不妥吧。”
“沒事沒事,你們本就是未婚夫妻,要不是我攔着,你現在就要改姓愛新覺羅了,一起培養培養感情也沒什麼。”惠妃纔不管,這倆孩子都是有分寸的,又是在御花園,還怕鬧出什麼難堪不成?!
伊爾根覺羅氏只得應了,微垂着頭站到胤褆跟前,聲若蚊哼,“那就麻煩大阿哥了。”
胤褆哭笑不得地把小姑娘領出去。
胤禩陪着胤禛給皇貴妃請完安後,便要結伴去鍾粹宮。剛從東門踏進鍾粹宮的過道時,冷不丁撞見大哥正從西門離開,除了一幫子宮人在後頭着,身旁還跟着個女的,仔細一看,那個含羞帶怯緊張得幾乎同手同腳的女孩不正是他們的準大嫂麼?
胤禩指指前面那對,對胤禛使了個眼色,胤禛拍拍他的腦袋,用口型罵了句胡鬧,倒也隨他跟了上去。
胤褆看着落後自己半步的準嫡福晉有些無奈,乾脆伸手拉到自己旁邊,然後看着對方受驚小兔子般的模樣撐不住笑出了聲。
伊爾根覺羅氏愈加羞窘,頭垂得更低,手裡的帕子幾乎都要攪爛了。
“珊兒——呃,額娘是這樣叫你的吧?”
胤褆只看到眼皮子底下的小腦袋動了動,應該是點頭的動作。
“咳咳,珊兒你別緊張,搞得好像爺會吃人似的……”
“不,不是!”伊爾根覺羅氏猛然擡起頭,待看清胤褆帶着爽朗笑意的俊美面龐時又臉紅地低下頭,小聲道:“珊兒其、其實很敬佩大阿哥的……珊兒,珊兒聽過很多關於大阿哥的事蹟,能夠成爲大阿哥的福晉,是、是珊兒的榮幸!”
說到最後,聲音不再發抖,反而滿滿的都是堅定。
一絲更深的笑意滑過胤褆的臉龐——作爲皇子,尤其是康熙皇帝的皇子,他們很少奢望感情,就算是娶妻,也不過是爲了那份勢力,但不可否認的是,如果是眼前這個女人成爲他的妻,與他相敬如賓地共度一生,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未來?
“夫妻本一體,既然馬上就要是爺的福晉了,以後要學着擡頭跟爺說話。”胤褆用食指擡起伊爾根覺羅氏的下巴,雖是輕佻的動作,表情卻很是認真。
伊爾根覺羅氏慌亂了一下,馬上又鎮定下來,努力鼓足勇氣與胤褆對視,“是,珊兒會努力!”
胤褆又笑了,然後放開對方,大踏步向涼亭走去,伊爾根覺羅氏怔了怔,隨即跟上,輕快的腳步可以看出對方愉悅的心情。
躲在灌木後面偷窺的四八
胤禩露出一副鄙視的表情:“大哥剛剛那個樣子好流氓!不過大嫂竟然沒被嚇到。你說是吧,四哥?”
“……”
“四哥?”
沒有得到迴應,胤禩奇怪地轉過頭,卻見胤禛盯着不遠處的抄手遊廊,他順勢看過去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啊,沒什麼。”胤禛收回視線,安撫地拍拍弟弟的頭,“大哥其實流氓慣了,只是你平日裡沒有看到。”
“纔不是沒有看到!”胤禩瞪着眼睛辯駁,“小八當然看到了,每次大哥逗太子二哥的時候都是一副流氓樣,又賤又猥瑣的說!”
胤禩說着,還生怕胤禛不相信似的,擺出胤褆面對胤礽時的常用表情,踮起腳迅速拍上胤禛的屁股,再後退:“太子爺這警戒心可不足,最近又疏於鍛鍊了吧?”
“噗噗——”胤禛聽了憋不住直樂,過了半晌又突然黑了臉色:“不對啊小八,你這滿嘴的流氓髒話是從哪兒學的?”
糟糕!胤禩趕緊捂嘴,偷偷瞥了一眼胤禛真的黑掉的臉色,迅速轉身,拔腿就跑,被四哥知道他又跟保泰翹課出去玩,絕對會訓斥好幾個時辰的!
胤禛立刻追上去,至於剛剛在遊廊拐角處看到的杏黃色的衣襬什麼的,果然是看花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