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才僅僅是個開始,之後更加漫長且黑漆漆的隧道還橫亙在前方,而所有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輕易的迷路。沿着悠長深邃的隧道持續前行,或許會有橫生的支路,或許是烏鴉、蝙蝠集結在洞穴深處等待覓食,小艾立刻感到毛骨悚然。她拉着行李箱走在人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可是卻這般莫名的擔心。她生怕街邊一些古老的建築物的縫隙中,忽然飛出幾隻甚至是一羣蝙蝠或烏鴉,她相信現在的自己一定會抱頭鼠竄。
她想起了之前看過的一本書:夜裡出沒的怪鳥是靈魂的擺渡者,它們是遊離在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之間擺渡人類靈魂的生物。它們總是聚集在死亡將要發生的地方。其實,它們不是預示凶兆的鳥。它們的任務就是把剛死去的靈魂,引導到它們死後該去的地方;它們的任務是引導迷失的靈魂回到陰間。
它們就是活死人的先驅,烏鴉和蝙蝠。
小艾一路踉踉蹌蹌走到街上,眼前是剛纔的一幕幕畫面,杜梓用驚恐的眼神從牀上坐起來看着自己,地上無意間發現給阿玢的10萬元支票。小艾不去再多想,因爲已然沒有意義,而10萬元的支票必然是阿玢的稿酬。
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下午兩點,小艾還沒有吃飯,徑直走進旁邊的一家餐廳要了份快餐。由於已經過了吃飯的高峰期,店裡的人並不是很多,只是零星有兩三個顧客。小艾翻看着電話裡的通訊錄,阿玢、爸爸、春琪、家、緲子、清宓……可小艾並不知道這通沒想好要說什麼的電話,究竟該打給誰。 更新第二十二章 莫名其妙的死亡
雖然,小艾現在意識到,從一開始前進的方向就錯了,之後不管再怎麼調整,即便是可以回到正確的方向,卻也已經大費周章,更何況‘迷途知返’未必人人都能做到。
小艾下意識地按了接通鍵,手機屏幕上顯示着名字:清宓。小艾一下子愣在那裡,她猶豫着是該接通還是掛斷。看來,這的確是一種沒有意識的心理活動,更是一種莫名其妙但又非常本能的反應。
“小艾?”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很吃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怎麼了?”
小艾能聽得出來後面那句話的遮遮掩掩。
“沒什麼,不知怎的就撥了這個電話。”這話簡直多餘,小艾堅信清宓一定也是這樣認爲的。這倒讓她想起香港著名作家李碧華的那句話:什麼叫多餘?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還有我心冷後你的殷勤。小艾從剛纔清宓平靜的語氣中可以聽出,這是他心冷後的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而現在小艾的這通電話又明顯太過殷勤。
“那一會兒把我的電話號碼刪了吧。”
“已經記在心裡,刪不了了。”其實,小艾記在心裡的遠不止是清宓的手機號碼,還有3年前的海誓山盟,和牽手一起天堂的承諾。可就目前的狀況而言,那充其量是一出荒唐的鬧劇,和天堂沒有些許關係。 更新第二十二章 莫名其妙的死亡
小艾明白,時間在緩緩地流變中,蘊含着常人無法想象的力量。無論是誰,無論是怎樣的心情或怎樣的腳步,時間都始終以自己固有的節拍,把人帶入新的境地。3年前還是天堂,轉眼就成荒唐了。
“那我只能再換一個新的號碼了。”
“我想問你個問題。”
“嗯。”
“如果你現在有中意的人,我不勉強你。換一個女朋友不行,多一個你總不會介意吧?”
電話那頭忽然變得異常安靜。
如果清宓記性還可以的話,他就一定知道這話其實是自己在3年前和小艾搭訕時說的,並且在說話的時候,把將手尷尬地搭在了旁邊的大樹上。
電話那頭還是遲遲沒有聲音,“你不會想說我是第三者吧?!只不過是給你多幾個選擇的可能性罷了。”小艾迴想着清宓當時的話,一字不漏地重複着。
“我是想說……”清宓忽然變得吞吞吐吐,“包二奶是違法的。”
“難道你結婚了?”
“沒有。”
“二奶的含義是:已婚男士包養的年輕女士。”
“翻過字典了?”清宓似乎對這個人們常常提及的詞語,有着莫名的興趣。
“沒有,大一上網時無意間知道的。”
“這麼說,你是居安思危了?”清宓問。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小艾迴答得乾脆了當,“至少是“安不忘危”吧。”
“的確。‘高枕無憂’的含義不僅是指平安無事,不用擔憂;更是指放鬆警惕,麻痹大意。”
小艾聽得出來清宓的拒絕,只是沒有明說。她坐在座位上,一時無言以對,隨意地扒拉着碗裡的飯。
“現實的社會,連一個做好人的機會都不給你。”
“什麼叫物慾橫流的社會?潛臺詞就是精神文明極度缺乏。”小艾補充到。
“你有着異常明確的精神信仰。只是,你尋求的方法有些極端。”
“你可真婉約!”
小艾的話一時讓清宓摸不着頭腦,褒義中還夾雜着貶義。但毫無疑問,小艾的聲音是哽咽、啜泣的。
“我們還能再重新開始嗎?不要粉墨之後的登場,而是兩個最真實的自我。”說出這話,連小艾自己都十分驚訝,這種驚訝程度也不亞於她在按下接通鍵後,發現屏幕上的名字竟然是清宓。要是在平時,小艾相信自己一定不會撥打這個電話,更不會像現在這樣恬不知恥的用哀求的口氣要求清宓和自己重新開始。
和杜梓決絕地分手後,小艾似乎一下子又陷入了悲情的角色中。套用09年最時髦的話說,就是:“生活就是茶几,上面擺滿了杯具(悲劇)。”
而人的一生,不只是小艾,說穿了全都是悲劇。不然,怎可能是啼哭且極不情願地來到這個世界上。這樣來看,人的一生或許早就註定了。
關於命運,小艾是相信的,極其相信。或許有些封建迷信,但從一出生,有的人就是含着金湯匙來到世界上,有的人卻一貧如洗。而小艾又恰屬於後者。但信命並不等同於認命,所以小艾纔會拼命地把清宓剛纔口中的精神信仰,當做自己行動的指南針,向着最終的目標邁進。
“清宓?”小艾聽電話那頭沒有聲音,輕輕叫了一句。
電話那頭還是沒有聲音,但也沒掛斷。
“那你喜歡婷婷嗎?”
“也許。”
“我呢?”
“可能。”
小艾沒能問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因爲清宓的回答着實太過不確定。“也許”、“可能”?也許喜歡,也許不喜歡,可能喜歡,可能不喜歡。顯然,這樣的回答都只說了前半句話,而後半句話就像地下的岩漿,奔突流走,準備時刻噴涌而出。可是,在語言上,清宓又太過凝練,想必也是經過反覆的錘鍊才說出這樣的語句,只用四個字便巧妙地控制了自己對兩個女生的情感,這確是種冷處理的方式。
“總是去回首過去,不停地追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和想法。或許,這種回首和追問對你而言是有意義的。但是,大多數情況下的回首和追問不過是在浪費時間。我們過去在一起,我現在還在意你,這又會對你的未來產生多大的影響呢?物是人非,指的就是我們這樣的狀況。現在對我們而言都是錯誤的時間,即便是遇上對的人,又能怎樣?不過是書中說的那樣一生嘆息罷了。”
聽完清宓的話,小艾已由之前的啜泣變爲掩着嘴的嚎啕大哭,使得店裡不多的人都紛紛回頭。
“其實說白了,每個人的願望都是不勞而獲,坐享其成,財色兼收,我也不例外。可是,人生中最大的遺憾又莫過於以上願望均成爲泡影。”
電話那頭清宓平靜地闡述着自己的觀點。或許也有不忍,或許他可以想象出小艾現在哭泣的面孔,但這就是生活。
生活的本質不是像某些藝術家說的:用藝術點亮生活,讓生活承載文化的烙印。也不是那些小遊戲愛好者說的:今天你偷菜了嗎?否則就不會有梵高在神經病發作後自殺的惋惜,也不會有幾個月之後的南京的徐寶寶事件了。
生活的本質就是1968年法羅羣島的領航鯨的鮮血染紅整個海灣,生活的本質也是1991年波斯灣戰爭,被伊拉克炸開的油井噴出的泉水似的火焰,生活的本質還是索瑪利亞瘦骨嶙峋的饑民舉步維艱的向救荒中心走去……
小艾在心裡已經悄悄將清宓和奉熙歸爲一類人,她似乎明白春琪放手的原因了。並非是主動,也非被動,只是兩人之間的距離,慢慢的中間就隔了個“現實生活”,再也逾越不過去。
小艾和春琪兩個人就互相把對方曾經的男朋友和自己曾經的男朋友歸爲一類人,然後煞有其事的在心裡想着,並且明白了和對方分手的原因。而在他人看來,這纔是真正搞笑的場景。
“我想我是喜歡婷婷的。”清宓說完這句話,電話那頭忽然又陷入了安靜,小艾也忽然間變得焦躁不安。
“人活在世上,不只要顧及到自己的感受,還要考慮他人的想法。並且,人活在世上更重要的是因爲一種責任,就好像我們生下來就是在報父母的恩一樣,他們把我們養大成人,在風燭殘年的時候,我們也要盡全力去保護他們,就像當初他們保護我們一樣。可在現實生活中,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這點?”
“可……”小艾打岔到。
“你聽我說完。我承認自己的確是對你有感情的,可這沒有任何意義,對我,對你。我不能放下婷婷,更不能放下我的父母和你一起去浪跡天涯或者遠走高飛。或許,當我離開了婷婷和父母,我將一無所有,今後我們即便在一起了,也不是遠走高飛,而是背井離鄉,顛沛流離,以及漂泊不定的羈旅生活。而這種模樣的生活,顯然不是你想要的。”電話這頭的小艾似乎要把心也哭碎了,然而餐廳裡的人們多數投來了白眼,而非同情的目光。
不是人們不懂得同情,只是誰也比誰好不到哪兒去,至少現在的小艾還不用擔心溫飽問題。
“其實,我常常沒有安全感,焦慮,對事物有不必要的擔心,缺乏自信,過多在乎別人的看法;同時,內心深處對自己和別人又都不夠信任,對生活周圍的人與事,抱着懷疑的態度。所以,我至今都懷疑你對我的感情。當然,我更懷疑我自己,除了物質上的東西,我還能給你什麼?”
“還能給你什麼?”一句話問住了小艾,甚至連小艾自己都開始懷疑,她對清宓的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
“愛一個人就是愛他的全部。”或許這句最常說的話,竟成了小艾最好的回答。
不過這句話,人們通常是從另一個角度去解釋的。
女人的嘮叨,男人的邋遢,在當對方並沒有真正成爲你另一半的時候,這些都無關緊要,甚至變成了雙方之間的小小的浪漫。可是領到國家的那張鐵證兒後,嘮叨就不再是關心,邋遢也不再是個性了,而是實實在在的缺點。
所以,人們會說那句俗不可耐的話,“愛一個人就是愛他的全部。”其實,沒有一個人是完全可以另一個人的全部的,那句話不過是告訴人們要試着包容和理解,接受你愛的人的缺點。
然而,愛一個人的全部,不只是包容他的缺點,還包括接受他的優點。
和小艾調侃時的幽默,老師發難時的擔當,與人談吐時的睿智,往人前一站的帥氣,甚至是清宓優越的物質條件,這都是讓小艾足以接受的優點。
小艾確信是愛清宓的全部的,不單是他的幽默、有擔當、睿智,或是帥氣、多金。相信,缺少其中的任何一點,清宓就不再是現在的清宓。所以,小艾喜歡的不只是清宓的附加值,還有清宓本身。
看着盤中一個熱菜和兩個涼菜,紅蘿蔔絲和海帶絲,小艾顫抖着手舉着電話,嘴裡卻唸叨着張愛玲的《紅玫瑰與白玫瑰》。“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玫瑰成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而白玫瑰依舊是牀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久而久之,白玫瑰成了衣服上的飯粒,而紅玫瑰衣就是胸口的那顆硃砂痣。”
這紅玫瑰和白玫瑰本來指的是熱情似火的情人和純潔如雪的妻子,且所有男人都希望在自己的生命中能有兩個這樣的女人。然而,小艾卻覺得張愛玲筆下的白玫瑰和紅玫瑰指的是清宓本身和他的附加值。男人不可能死心塌地的只喜歡白玫瑰,正如小艾不可能只喜歡清宓本身;男人也不可能尋花問柳的只喜歡紅玫瑰,正如小艾並不是只喜歡清宓的附加值一樣。
然而,男人不可能同時得到這兩隻玫瑰。
所以,小艾也不能得到完整的清宓。
她想得到清宓,但又不想讓他四分五裂。
“祝你們幸福,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手機“啪”的一聲合上了,也合上了小艾今生和清宓的緣分。
現在小艾真的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清宓了。
如果不是和杜梓分手,或許她不會撥打這通電話。可撥打之後,又是這般揪心。
小艾留了飯錢在桌子上,就迅速打車離開了。之所以“迅速”,是因爲她以爲這是最後一次和清宓聯繫,想快些開始另一種生活;卻不知,在不久之後的那次見面,纔是真正意義上的永別。
當緲子和春琪提着衆多戰利品準備勝利迴歸,已經是中午時分了,“每當提着一大堆東西走出商場,忽然覺得做女的特別幸福!有個好爸爸或者嫁個好男人,年輕時即使不怎麼努力,也一樣有穿不完的華服在等着你。”緲子一邊提着東西,一邊和春琪說笑着走出商場。
春琪斜頭瞟了緲子一眼,把東西放在座位後排就坐在了副駕座的位置上。“年輕時不努力,想靠美貌嫁個好男人,這無可厚非。可當你年老色衰的時候呢?必然爲了拴住你身邊的這個男人而努力地保養皮膚、保持身材。所以,人這一輩子總得努力。看你是選擇在年輕時努力,還是在暮年的時候纔開始發奮。雖然努力的程度是一樣的,可結果卻一點兒也不一樣。我呀,沒有你這麼好的家庭條件,得了,還是選擇在年輕時努力吧!等到我頭髮花白的時候,就可以坐享晚年了。我可不想,等到人生都快走到終點了,還得費心努力怎麼打扮自己,到時候弄得個晚景淒涼。”春琪不住地搖頭、嘆氣、擺手,好像轉眼就到暮年似的。
可能由於之前的話題太過沉重,中午飯也吃得一聲不吭,慢慢吞吞,這倒是像極了古代的大家閨秀。
“一會兒順便去看看阿玢吧。”這成了兩人吃飯時說的唯一的一句話。
阿玢因爲沒有錢買電風扇,也就格外相信那句老話“心靜自然涼”,一方面是給自己安慰——消暑;另一方面,也想徹底靜下心來好好看看近幾期的《推理》。不論是橫溝正史還是島田莊司,或者是松本清張、有棲川有棲,只要是現代日本推理大師的作品,阿玢可一部也不想錯過。思緒也就跟着這些著名的推理大師一會兒飄到瀨戶內海的獄門島,一會兒又遊蕩在九州和北海道。
“阿玢!”緲子悄悄走到正在看書的阿玢身後,大喝一聲。
“呀!”阿玢差點兒跳起來,扭頭看見是緲子和春琪,這才放寬了心。“你們走路怎麼沒有聲音啊?”
“自己在那兒不務正業都入迷了,還怪我們走路聲音小。”春琪邊說,邊以一個極其舒服的姿勢躺在了牀上。
“我就知道你們倆來沒什麼好事!看見了吧,緲子。她正在組織一場進攻呢!”
緲子笑笑,“沒問題,阿玢,咱們倆人一夥兒。制定出正確的作戰方針,然後緊密團結,準能一舉挫敗她的進攻。你在正面戰場迎敵,主要負責和她展開正面的對罵。我呢,就進行掩護,順便給你敲邊鼓。你看,這回怎麼樣啊?”
春琪一聽緲子周密的作戰計劃,索性一聲不吭地假寐。
阿玢點燃一根菸,“少抽點兒吧,對身體不好。”緲子勸阻到。
“抽完這根。”
緲子看了看坐在書桌旁的阿玢,消瘦的身影,心中又多了幾分憐憫。“你不是不喜歡松本清張嗎?現在怎麼研究上了,風格的轉變?就如同你的《黑土》和《田野·希望》兩種截然不同的美術風格?”
“看看以後要是有機會,我想寫一些推理小說。”
“賺稿費?”
“庸俗!”阿玢轉過身面向緲子,“金錢這東西,我花了很長時間追求它,可結果呢?裝錢的袋子是漏的,直到最後全部漏光,我才發現它的流失。”緲子不再說話,至少她現在沒弄清阿玢要表達的是怎樣一種思想。
這個黃昏是伴隨着春琪的醒來而一起到來的。詩人眼中的黃昏總是寧靜,或許還有年邁的老人相互攙扶着散步的場景,而天邊的夕陽也睏倦的將今日的最後一瞥留給了大地,映照着漫天的紅雲。
然而剛剛睡醒的春琪卻感覺異常的燥熱,揉了揉眼睛,兩米高的天花板,彷彿就要朝自己壓下來,讓人透不過氣。春琪獨自幻想着天空的上層大氣,已早早將藍、紫光等段波光成了散射光,而下層大氣所散射的纔是人們通常所見的穿透力強的紅、橙長波光。
“盯着天花板發什麼呆啊?”緲子問。
“想紅霞的成因呢。”
“即便你看見的霞光再紅,高層的天空不照樣是那般蔚藍?!”說着,把春琪從牀上拉了起來。“該走啦!”
就如同電視劇裡成千上百次的鏡頭一樣,小艾和緲子、春琪背對背地走進和離開阿玢家。人生處在低谷,你無論朝哪個方向努力,都在向上。同樣,人一旦確定面朝的方向,無論行走快慢,都是在前進。就這樣,小艾慢慢走在自己所選擇的方向和路上,緲子和春琪也執着地走向前方,毫不猶豫,更不會回頭。
小艾走進大家共同湊錢爲阿玢租的院子裡,擡頭只是一方小小的天空,僅僅只是黃昏,所以暮色並不濃重。俯首是稍顯凌亂的小院兒,倒還真有些坐井觀天的意思了。
“小艾,你來了?進屋吧,外面有蚊子。”
“哦。”小艾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現在可是炎夏,怎麼整個人就好像被霜打了一樣?”
小艾自然不敢也不能把自己晌午發生的事情告訴阿玢,只是無心地應了一聲。
“難不成是杜梓欺負你了?都說男人是汽車,愛情是油門,婚姻是剎車,外遇是重新烤漆。可你們現在……你應該興高采烈地急速奔馳在康莊大道上啊,心情怎麼會這麼糟?”
小艾眼睛瞥向窗外,突然發現夏日出現未曾有過的莊嚴,尤其是在黃昏,街道上小孩子們單純快樂地玩耍。就連剛纔雲彩裡透出的暗紅,也讓人內心不再焦灼,而是難得的恬靜、和諧。要是在以前,小艾肯定會因爲燥熱的天氣而大發雷霆或者是躲在某一個裝有空調的屋子裡享受暫時的清涼。可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就在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最起碼對小艾而言是特殊的。
“我有心情很爛嗎?再說了,杜梓對我好不好都即將成爲過去時了。”
“啊?你不會是又有新的男朋友了吧?”
“得了,別瞪你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了。你當這是換衣服呢?說換就換,我可沒你那麼瀟灑!”
阿玢略有所思地坐下,“換衣服?”深深地吸了一口煙,任由腦袋聳拉在自己胸前。“我這兒可真連鍋都揭不開了……”沒有往常吸菸時慵懶的感覺,卻是意味深長地吐了個菸圈。“真不瞞你,都說對待生活不能太消極,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去改變生活的現狀。可事實上呢?不是我怨天尤人!緲子出生在所謂的官宦世家,即便她這輩子不努力,坐吃山空,也有她永遠花不完的錢,享不盡的美食。那春琪呢?我想說,像奉熙這樣的伯樂不是誰都能遇上的。可是她就真的遇上了,難道她前世修行的時候竟顧着練習怎麼回頭了?在她的對比之下,我是這麼的渺小,就好像塵埃一樣,讓人感覺不到我的存在。而你呢?生來長了張無人能及的漂亮臉龐,雖然在甘肅生活了20年,卻沒有將大部分高原人都有的‘高原紅’帶到臉上,這是不是種諷刺呢?清宓的油水榨乾了,你就再選擇杜梓,等到杜梓也爲你傾盡所有了,你還可以再選擇張梓、李梓、王梓,用《愚公移山》裡的話說就是:子子孫孫無窮潰也。當然,我不說你沒有努力,因爲吸引男人,花時間裝扮,這本身就是一種付出。我用來畫畫的時間,你用來裝扮自己更加嬌豔,這算是另外一種付出,至少我認爲這算是努力。”阿玢將深埋的頭漸漸擡起,只見小艾也在那裡吞雲吐霧地若有所思。“最後,不管是努力了還是沒有努力,至少你們現階段可以說是成功了,最起碼不會爲衣食住行而發愁。可我呢?且不談你說的換衣服,就連吃飯都真成問題!掐指一算,我已經23週歲了,要是在古代,都會有人叫我娘了。可是我現在呢?非但不能解決自己生活費用的問題,甚至還得伸手接受朋友的幫助,在迫不得已的時候,還得向家裡要錢買飯吃。這應該算是失敗了吧?毫無爭議的失敗!以前的時候,我總是一遍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和緲子比,也不能和你比,你們生來就有的,我沒有,這是上天的問題,我無權過問。可就在不久前,春琪的成功給了我當頭一擊,連春琪都成功了,可我連成功的彼岸都沒有望到,更別說踏上成功的彼岸了。後來春琪告訴我說,她是憑藉《雪季·血祭》而成功的,更或者說是她和奉熙、孔方雄的相遇,本身就是成功的開始。當然,我並不怨自己沒有那樣值得懷念一生的邂逅,也不怨沒有賢人的提拔,我只是想要回屬於我自己的那麼一點付出後的收穫。可是我連這個都沒有!”阿玢擡頭看着天花板,想着自己的過去,更是在望向自己的未來。
阿玢的話似乎提醒了小艾什麼,小艾一下子想起自己在地上發現的那張記名支票,她數了數“1”後面的“0”,一共是五個,十萬元的款目足以讓小艾震驚了。
“十萬”早已超出了一個單純的數字,也不是對阿玢的經濟補償,而是代表着一種肯定,一種對阿玢能力的肯定。小艾心裡忽然變得慌亂起來,她不知道杜梓對阿玢而言是否就如同是春琪的奉熙。
小艾意識到,自己可能給阿玢做墊腳石了。
她開始嘲笑自己爲什麼總是扮演這種無知的角色。
在去三里屯購物時,她扮演着那個無知可笑的人;最初和清宓的相處,小艾扮演着那個無知可愛的人;在緲子和春琪面前,她又栩栩如生地刻畫着那個無知可憐的人;可最後卻敗給杜梓,全怪自己演出了一場無知可悲的戲劇!小艾不願意想象,更不敢想象,自己眼前這個心比天高卻苦於沒有出路的阿玢,得知自己的《田野·希望》獲得別人肯定時,將會是怎樣一番欣喜若狂的表情。手舞足蹈地慶祝自己的勝利,同時得知小艾被杜梓拋棄後怪異的表情。小艾始可以想象出來的,一如當初緲子被思緲拋棄一樣。
所以,小艾果斷下了決定,做一件所有人都不敢嘗試的事兒。
即便是春琪和緲子吃完晚飯走出餐廳,天也依舊沒有大黑。
“叮鈴鈴……”
“一猜就是你爸媽給你打的電話,快接吧!連鈴聲都是山西話版的‘叮鈴鈴’。”
春琪“惡狠狠”地瞪了緲子一眼,“喂,媽。”
“沒啥,我就是閒的沒事兒了,給你打個電話,問詢問詢。”
“您確實是閒的沒事兒了,可爲什麼偏偏給我打電話啊?”
“呵,你這孩子有意思啊。什麼叫‘偏偏就是我?’,好像弄得你很痛苦。在你媽帶給你快樂的時候,你怎麼不問‘偏偏就是我呀?’”
春琪心裡“咯噔”一下,意識到自己對母親的態度有些過分。“哦,我錯了。”
“得了吧,嘴上說着自己錯了,無非是給自己一個機會,開始另一個新的錯誤!”
“語文老師的本色又顯現出來了啊,開始在我面前賣弄文字?”
……
對於春琪和母親的“爭吵”,緲子是羨慕的。此情此景,緲子想起父親準備開會時的一段臺詞:什麼是和諧社會?當社會中的人們都知道該做什麼和不該做什麼的時候,那麼這個社會一定是沒有矛盾的,也就是和諧的社會。這是金父對和諧社會的闡述,不過也是從網上照搬過來罷了。只是,現在在緲子看來,春琪時常和父母“爭吵”、“頂嘴”,顯然她並不完全知道自己不該做什麼,可是,靜下心來,卻發現,他們的鍋碗瓢盆爭吵的生活纔是和諧的生活。
定義終歸是死定義,而人是活的。
等春琪合下手機蓋的瞬間,“呀,緲子,我的掛墜不見了!”
“掛墜?”
“手機掛墜,就是奉熙送我的那個。”
“彆着急,好好想想,褲子口袋裡有沒有?剛纔吃飯的時候,掛墜還在嗎?”
緲子的話正好提醒了春琪,從阿玢家裡出來的時候,手機摔在了地上,當時自己到沒有太注意,現在一想,好像是掉在阿玢家的院子裡了。
“緲子,你在前面咖啡廳等我。掛墜好像掉在阿玢的院子裡了,我回去看一下。”
“你打電話問一下阿玢吧,萬一沒有呢?”
“不用了,還是我親自去看看吧。車鑰匙給我,很快就回來!前面咖啡廳等我啊!”春琪邊跑邊大聲地告訴緲子,在前面的咖啡廳等自己。
掛墜在院子裡找到了,春琪心裡不停地責備自己的粗心。屋子裡卻傳來了“啪”的一聲,十分清脆,但考慮到緲子還在等自己,春琪撿起掛墜就火速離開了。
急速驅車趕回咖啡廳,卻左右不見緲子的身影。“一杯卡布奇諾。”春琪向服務員點了一杯咖啡。
靜心等待,靜心聽着音響中流淌出蔡琴的聲音,腦海裡浮現出她那張側着臉的照片,眼神醇厚,雍容華貴。倒不能說她長得漂亮,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很美。將身體蜷縮成一個舒服的姿勢,臥在沙發上,沉醉於她低沉的獨具風韻的嗓音中,蒼茫迷離的聲音中透出一種豁達,忽然頓悟媽媽喜歡她的原因了。
眼睛好像也合着音樂的節拍有規律地眨動,竟泛起了睏意,只是口中還留有卡布奇諾的香醇和雋永。看看手錶,已經等了半個小時了。
從洗手間出來到大廳,卻看見神情焦急的緲子。春琪本想埋怨緲子的言而無信,答應自己在這裡等,卻不知道去哪兒瞎逛。還沒等春琪說出口,緲子搶先一步,“你怎麼纔回來呀?我都坐這兒等你半天了!”顯然緲子不知道春琪在這裡等她,之後又去洗手間的事兒。
“哦,路上堵車,我有點遲了!”春琪簡直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順嘴說出這樣一番話,在心裡悄悄驚訝了半天。同時在心裡卻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緲子分明這段時間不在咖啡廳,可她爲什麼要說謊呢?”無奈只能將這個半秘密性質的問題悄悄擱在心裡。
“我就說嘛,坐這裡等你半天了,怎麼纔回來!”緲子的再次強調更加深了春琪的懷疑,“這段時間緲子在做什麼?爲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爲什麼又要撒謊呢?”帶着滿腹的疑問,春琪隨着緲子走到另一個角落坐下來。
“喝什麼?我已經點了。”
“卡布奇諾。”春琪說。
“嗯。”緲子隨意地應答着。
“對了。”春琪招呼服務生,“我要溼的。”
“那還不如香草拿鐵呢。”
“你不都說三分之一的濃縮咖啡,三分之一的蒸汽牛奶,三分之一的泡沫牛奶了嗎?”然後春琪朝服務生擺擺手,“就卡布奇諾。”
學校已經將大四每個人的實習計劃都發給大家了,只有阿玢遲遲沒有來學校拿。左拐右轉終於找到了阿玢家,推開院門,稍顯凌亂的小院兒出現在輔導員關老師眼前,朝屋子走去推門,撩起門簾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顯然,導員之前並沒有做好充足的思想準備來接受自己目睹的一切。
透過門上的玻璃清晰地看到,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橫躺在房間中央,旁邊還有一個被打碎的,濺滿血液的白色瓷菸灰缸……
她不敢想象阿玢是經受了怎樣的一擊,才倒在血泊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