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已過去大半,期終考試近在眼前。以往視考場如刑場的我,這一次我特別期待考試早點到來更早點結束,因爲我的心早已不在這裡,我的脈搏都是爲這個暑假而跳動。
老滕在黑板前寫下“考前動員”四字,並不厭其煩地寫下一條條考試紀律和注意事項。
斃狗昨晚估計是着涼了,一個勁地流鼻涕。出來,吸進去;出來,再吸進去。沒完沒了且無限循環地表演這個噁心動作。
老滕再也忍受不了了,他轉過身大叫:“無法無天了,誰在下面吃麪條?”
老滕的目光掃遍每一排每一座,最後指着小祝子說:“你今天怎麼沒穿校服啊?”
小祝子哭喪着臉:“老師,我父母雙全,幹嘛要穿孝服啊?”
全班大笑。
老滕晃着腦袋感慨道:“你這種人才以後流放社會,是對整個社會的無情考驗,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老滕喝了口茶,指着黑板說:“沒幾天就要期終考試了,檢驗你們整個學年學習成果的時候到了。考試紀律這個問題老生常談了,但是我不得不再次強調,不能作弊!明白沒有?”
大灰扯着嗓子回答:“我們絕不坐以待斃!”
老滕長長嘆了口氣:“這是一個人才輩出的年代,我輩朽矣。你們女生怎麼這麼沉默啊?我在上面累死累活,你們在下面一點反應都沒有,將來肚子裡沒貨可不能賴我。下課!”
靠!老滕越來越邪惡了。
宿舍六人按成績優劣可以分爲四個等級。頭等艙:斃狗;公務艙:大灰;我,嘯海,大蔥擠普通艙;小祝子只能屈就坐WC的馬桶。
斃狗絕對是高處不勝寒,別看他外號挺寒磣的,在學習上這狗崽子確實是把好手。環顧宿舍小屋,就他一副眼鏡,他要再不爭氣先不說對不起爹孃,也對不起那兩塊厚厚的玻璃片。唯一能和女生抗衡的就他了,擔負着我們宿舍榮辱興衰的重任。起碼能證明給班裡的小女人們看,我們宿舍除了聊女人之外,在學習上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大灰是那種玩的時候還老惦記學習的人。你比如說有一回四個人玩升級正打得起勁,他忽然一甩牌不玩了。皺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德性:“你們玩吧,我他媽《人體生理》還沒背熟呢。”
“這玩意還用得着背啊?自個兒身上什麼零件,多少零件還不知道啊?”
“就是。咱現在三缺一還玩個鳥啊?”
“大灰,你是不是還惦記着咱班海芳啊?別扯了,你就是一天到晚捧着書,我看你也趕不上人家了。”
“呵呵,人家開的是小汽車,你弄一小毛驢在後面,把驢屁股抽爛了也攆不上人家。”
“對對對,別糟踐那驢了,趕緊來玩牌。”
我,嘯海和大蔥屬於難分伯仲,半斤八兩的貨色。不是我壓你一頭,就是你把我踩腳底下,競爭是何其慘烈,只是可嘆在如此激烈的環境中我們都未能取得進步。
大蔥其實看書的時間不少,也不知道這小子的心思用哪了,付出基本上沒多少回報。我尋思着他多半是被那《易經》給迫害了,有點走火入魔。要不就是這傢伙腦子裡淨琢磨着給女生看手相了。
我和嘯海經常在一塊學習,而且基本是22點熄燈之後,地點選擇盥洗室,因爲只有這裡的燈還爲我們亮着。
當整棟宿舍樓都寂靜無聲的時候,當斃狗在可勁磨牙的時候;當大灰在夢裡叨唸着海芳的時候;當大蔥在手工繪製地圖並強調是自然災害的時候;當小祝子在夢裡哼哼着“鬥敗那格格巫”的時候,正是我和嘯海在挑燈夜讀的時候。
按理說如此刻苦不是狀元也該是榜眼啊,可熟悉咱哥倆的人都知道我們是把整個學期的學習時間全部濃縮在臨考前的這個夜晚。
這個夜晚也是我和嘯海唯一不能繼續和兄弟們一塊談論女生的夜晚。這個夜晚宿舍裡因爲少了我們兩個骨幹,其他同志選擇早早睡去,不再爭論誰的暗戀對象更難看,氣氛頓時和諧許多。
“曉俊,黃金分割點具體啥玩意?”嘯海蹲在椅子上問。
我一下子覺得自己偉大許多,整了整衣領,清了清嗓子道:“把一條線段分割爲兩部分,使其中一部分與全長之比等於另一部分與這部分之比。比值大概是0.618。小孩,你滴明白?”
“哦,要這麼分析,那人體的0.618在哪個位置?”嘯海緊接着又問。
“肚臍眼。差不多就那個藏污納垢的地方。”
“是嘛,黃金分割點正好在肚臍眼的話,身材是不是就特別標準?”
“應該是吧,我也聽人說的,沒親自研究過。”
嘯海那賊眼骨碌碌圍着眼眶溜達了好幾圈,又說:“我看小尹就比較符合。”
“你測量過?”
“目測。你注意沒有,她那上身跟兩條腿的比例咋就那麼和諧?你再瞧瞧大街上,不是上身安了倆熱水瓶底座就是兩條腿上放了個痰盂,怎麼瞅怎麼彆扭。”
“嘯海,你是不是心理有問題啊?美好的事物還是很多的,漂亮美眉也是無窮盡的。”我頓了頓又說,“噯,嘯海,這個暑假小美和鄒怡一塊回杭州,你要不要再見見人家?”
嘯海嘆了口氣:“人家又沒說請我,我何必上趕子?得之吾幸,失之吾名,順其自然吧。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還是小尹來的實在。”
“看書看書,別扯那玩意了。”
沉寂了片刻,我問:“嘯海,柳永的《蝶戀花》背熟了嗎?”
“這還用背?老子小學就會了。”
“是嘛,哎呀,不服高人有罪。裡面的意思你小學的時候也就明白了?”我表示懷疑。
“是啊,怎麼了?”
“嘿,你小子早熟啊。小小年紀不學好,淨唸叨這些個淫詞浪語。”
嘯海有點迷糊:“淫詞浪語?”
“最後兩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啥意思,還望前輩不吝賜教。”
嘯海捋了捋頜下隱形的鬚髯,搖着頭晃着腦,擺出一副文人墨客的德性道:“意思就是爲了思念她,衣服變得越來越寬鬆,人變得消瘦與憔悴,也絕不後悔。”
“啊?!是這意思啊,我他媽一直以爲是爲了她,寬衣解帶,把衣服脫光了,即使把自己折磨憔悴了也不後悔。我還道柳永是個下流胚,看來是冤枉他了。今日你替柳永洗刷了冤屈,他老人家會抽空來感謝你的。”。
“靠!你這流氓想哪去了?你看,這麼美妙的詩詞都被你糟蹋成什麼樣了?!怎麼聊着聊着又拐那兒去了?”
“這不漫漫長夜,寂寞難耐,孤枕難眠,找點心理慰藉嘛。”
“新時代,新青年。comeon comeon給我感覺,給我給我愛的感覺。”嘯海唱開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盥洗室的混響功能還是很好的,餘音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這書也看不下去了。喲,都兩點了,得得得,趕緊回屋衣帶漸寬吧。”
“也是。半夜已過,人何以堪?明天就聽天由命吧。”
嘯海捲起書本,朝着手掌敲了兩下,隨後在樓道里吼道:“天乾物燥,小心火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