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虛空之中走來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冷瞳的話,帶給我的不光是震驚,更多的是疑惑。
她似乎什麼都知道,可是又似乎完全和這個世界無關一般,一直處於一種近似隱形的狀態。相信,倘若不是爲了她口中的“大同哥哥”,她甚至連一點力量都不會表現出來。
陰陽師門,程家所創立,祖師爺法號陰陽子,自創立家族的師門之後,傳下四樣法寶——陰陽雙尺和陰陽珠。
此時年月,距離祖師爺所生活的年代不知已經過去了多少年,或許有千年歲月了,也或許更加長遠。
自陰陽師門創立之後,世間便有了吃魔人一族,隸屬師門的附屬,算是師門的護衛力量。
吃魔人乃是屍魘王蟲寄體,從古至今,都是如此,但是卻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王蟲反噬,直接佔據寄生肉體的狀況,可是,這個情況卻在今天發生了。
雖然這王蟲奪舍,所佔據的軀體並不是我的,而是這間完全由陰靈怨魂以及殘血碎肉所組成的怪異生命體房屋,可是,這卻也不能阻止王蟲奪舍之後的復活節奏。
在地獄邊緣的暗黑世界裡,六頭蛇就已經幾乎是至高的存在,可以輕易號令羣屍,操控陰魂大陣,所到之處,自然形成鋪天蓋地的黑風大陣。活人在這大陣之中,幾無存活的可能,哪怕是那些試圖與之對抗的陰邪之物,也頃刻間就會被吞噬。
在暗黑世界裡,能夠與之對抗的,只怕就剩下七頭、八頭、九頭這三條更加黑暗和強大的屍魘了。
但是,在現世,六頭蛇卻是絕對是一種至高的存在,這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剋制它,一旦它真的重生過來,所帶來的災難,根本就是無法想象的。
六頭吞吐陰暗黑氣,所到之處,白骨溢墳,赤地千里,這絕對不是誇張之說。
這種事情,我甚至連想象都不敢想象,爲今之計,所要做的事情,那就是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還有挽回的餘地?怎麼做?”我看着冷瞳深邃的眼神,迷惑地問道。
“你的身體此時已經與這屋子裡的血肉融爲一體,這六頭蛇佔據了房屋的血肉,實際上也將你的軀體佔據了。只是你的軀體暫時還沒有與這屋子融合完畢,尚有一部分處於獨立的狀態,這也是爲什麼方纔它要去嗜咬你的軀體,那是因爲它想要儘快將你的軀體消化掉,儘快狀態它的力量。”冷瞳說完話,微微皺眉道:“現在剩下的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你活過來,雖然這很難,可能耗盡我所有的力量也無法完成,但是卻必須一試,否則一旦這王蟲與這屋子融合完畢,重新活了過來,一切就都真的無法挽回了。”
“我活過來,就可以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嗎?”我不解地問道。
“我所說的活,並不是只讓你單純地活過來,而是讓你的軀體在不與這房屋分離的狀況下活過來,那樣的話,這整個房屋就是你的軀體,到時能不能壓制和收服這王蟲,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冷瞳說到這裡,嘆了一口氣道:“將你復活之後,可能我也不復存在。”
“什麼意思?你要犧牲自己?”我心裡一凜,大皺眉頭。
“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犧牲又何妨?”冷瞳淡淡一笑,“只是希望你能夠答應我一個事情。”
“什麼事情?”我連忙問道。
“不要傷害大同哥哥,如果可以的話,你要保護他,”冷瞳看着我,不再說話,緩緩閉上了眼睛,接着身上的藍光猛然大盛,如同小型的太陽一般,照得整個房間一片炫目的光亮。
也就在這一片光亮之中,我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存在,恢復了絲絲的知覺。
“爲什麼要救我?”我心中大聲地問道,“我以爲你壓根就不會關心我……”
“你錯了,這事與感情無關,只是不想看到生靈塗炭——”冷瞳的聲音傳來。
“那我也請求你一個事情,不要耗盡自己的生命,好好活下去可以嗎?”我的視線一片黑暗,只是在心裡想着自己的話語。
“……”
藍光繼續照耀,身體變得滾燙,血肉粘連的感覺傳來,神經系統正在緩慢修復,痛啊!
“唔,救——命——”緊緊咬住牙齒,一口口鮮血噴出來,感覺自己腐敗碎裂的內臟正在被漸漸修復,與此同時,神經系統卻是無限擴大了開來,不但感覺到了自己的軀體存在,甚至與整個血屋的神經系統連接了起來,感覺自己的身體巨大而臃腫,完全就是一坨不同蠕動的肉。
蠕動的血肉之中,各種五味雜陳的感覺傳來。
酸、甜、苦、辣、痛、麻,甚至是癢,一起匯聚,讓我的思維都無法完全處理這麼多的信息,這些感覺尚未接受完畢,立時又是一陣“轟隆”聲響起,無數的記憶、怨恨、歡笑、痛苦、迷茫、恐懼、掙扎等等的情感如同炮彈一般轟擊着大腦,瞬間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要爆炸了一般,被裝進了太多太多的東西,完全處理不過來,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藍光閃耀,依舊在不停地修復着我的軀體,可是我的痛楚卻越發沉重,精神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想要支撐下去,但是卻已經沒有那樣的心力。
但是,就在這時,已經殘碎不堪的軀體似乎修復完畢了,接着腦海一片清明,彷彿清風徐來,水波不興,月照林間一般,很舒適,很清涼的感覺升起,不再痛苦,不再掙扎,一切的凡塵苦惱都煙雲般散去,我自己本身的意識最終壓倒了一切摻雜進來的感念和神識,佔據了絕對的主導和上風,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軀體,只是,到了這時,感覺自己的身軀依舊是龐大而笨拙,完全是一大塊血肉的堆積,而且,在這堆血肉之中,更是感覺到自己還有另外一具殘破的肉身,那軀體居然是山田秀子的,我能夠感覺到她身體觸覺,這種狀態非常奇怪,就好像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一般。她的軀體也已經被這血屋融合,現在則是成了我的軀體一部分了。
此時的我,無疑是怪物了,我甚至不敢張開眼睛去看自己,可是我又忍不住張開了眼睛,擡眼卻看到自己的面前漂浮着一縷藍色的熒光,那光芒越來越淡,最後完全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不要——”
我大吼一聲,拼命地伸手想要抓那熒光,卻不想手臂擡起來的同時,帶起了與手臂連接在一起的一大堆血肉。
此時我的身體已經完全與血屋融合了,合二爲一,不,合三爲一,也有可能是更多,總之,此時我就是這血屋,而那血屋也就是我,我雖然不是奪舍,可是卻切切實實佔據了它的一切。
原本我的精神力無法壓制血屋的怨魂衝擊,但是,冷瞳最後的一縷藍光涌進了我的腦海,將我的神識壯大和加持,讓我在與那些怨魂對抗的過程中,處於了絕對的優勢狀態。
而她卻因此耗盡了所有的力量,整個人都消散與虛空之中了,什麼都沒有留下。從始至終,她就好比是神靈顯化在人間的幻影一般,完全沒有真實的存在感。
我緊緊攥着拳頭,沉浸在無盡的憂傷之中,巨大臃腫的體內傳來一陣陣脈動和反抗,是那屍魘王蟲,它顯然不甘心再次成爲我的附屬,它又試圖從我軀體裡面逃逸出去,亦或者是直接主導這具身體的一切。
可是,這裡的一切都已經由不得它,這血屋的外層,雖然不是封閉,可是,卻天然生成了一層堅硬的外殼,這外殼封阻了它逃離的道路,而且,在我暗自運行封體術的情況下,血屋的外層表皮已經沒有可以逃竄的開口,它如果想要脫離這具軀體,唯一的辦法就是從血屋的內壁逃逸出來,可是,此時它就算逃到這裡也沒有用,因爲我已經操控血肉關閉的出口的大門,整個內壁形成了一個封閉的肉腔,它就算跑出來,最終還是要被我吸收。
“唔啦啦——”
血肉抽搐而收縮,整個血屋從房間內部上剝離下來,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黑色肉球,如同一隻巨大的螞蝗一般,先是一個圓球,最後變成了一條長長的肉條,從房門中延伸着爬了出去,單單是一個軀體,就足足有幾十米長,水桶一般粗,外層的表皮光滑而堅韌,內腔裡,一片血色淋漓,我的身體就陷在頂壁的血肉之中,正在閉眼操控着這具巨大的肉身。
在我的正下方,是山田秀子的軀體,她也和我一樣,被這軀體部分吸收了,此時我退去了她身上遍佈的血污,現出了她的身影,她大張着一雙空洞的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裡,身體凹凸有致,光滑細膩,可是卻已經失去了生命氣息。
我不知道她還會不會活過來,我只知道,她現在切切實實成了我的一部分。
我猜測,她的靈魂可能也被這血屋吸收了,而且在方纔的怨魂衝擊之中,被冷瞳的藍光消滅了。
這也就是說,她現在是真的死了,但是,她的軀體卻被我佔據了,完全保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