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天,淋淋滴滴,外面的雨散落在屋瓦上、窗櫺上、大地上……震如嗡鳴。
有人推聳着她,在她耳邊呼喚着什麼。
是誰?
“清苒……不要睡……”
“清苒……醒醒……”
聲音輕如薄紙,不斷迴響。齊清苒終於張開了沉重的眼皮,從迷茫中清醒過來。碰觸她的人指尖微涼,但手勁異常輕柔,自掌心傳來的溫暖讓她感到一陣安心,她看見到了那個喚醒她的人。
“司姐姐……”
司瀾兒見齊清苒總算醒來,稍鬆一口氣,但她並沒有多作停頓,她安撫性地按下齊清苒的手,伏到窗臺下,從窗口探頭看出去,打量四周。
齊清苒捂着肚子,臉色蒼白如紙,但依舊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此時此刻看見的司瀾兒,竟讓她覺得不真實。她微微張嘴,口舌間乾燥無比,身體虛脫異常。
她記得與胡蝶失散之後,她茫然徘徊在大街上,之後……便失去知覺。日日天旋地轉,時刻都如此不真實和迷惘,恍恍惚惚。
她睡了多久,現在在哪,一無所知。
就在齊清苒掙扎苦思之時,司瀾兒回到她身邊,握住她略顯蒼白纖瘦的手。司瀾兒看出她心中有疑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現在不要問,等我們出去了,我再告訴你。”
齊清苒滿臉迷茫。司瀾兒牽過她的手,扶着她站起來。外面的一切趨於平靜,雨勢很大,甚至大得看不清前方。
司瀾兒將藏好的蓑衣取出,披在齊清苒身上,再往身上套一件,將整個人包得嚴嚴實實。見齊清苒雖有疑慮卻沒有抵抗,而是定定看着自己。
司瀾兒知道齊清苒此刻是信任她的,不管她此時腦袋是否清晰。她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猶豫或思考,藉着這場大雨做掩飾,她要將齊清苒帶出去。
司瀾兒踏出門檻,跨過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守衛,確定四周暫時不會有人出現,她握住齊清苒的手帶着她踏出房間。
或許是這些天以來一直處於暈迷狀態,齊清苒的腳步浮虛,站立不穩。以她此時的狀態,恐怕走不了多遠,雖然此時風平浪靜,但難保待會不會有人發現,她必須儘快把齊清苒帶出去才行。
齊清苒並不知道所在的是什麼地方,不適感充斥渾身,雨水沿着蓑衣滑落在她的臉頰上,異常冰冷。
她們走出來以後,齊清苒才發現自己這些天所待的地方不過是山野的一座獨門獨院的宅邸。這麼偏僻的地方,司瀾兒是怎麼找來的?
齊清苒虛弱地搖頭,此時的她只能緊緊抓住司瀾兒的手,依靠此人。
順利離開了那間囚禁她的宅院,司瀾兒沒有走山路,而是選擇人煙稀少的草道野徑徐徐前行。雨勢越來越大,水珠矇蔽了雙眼,睜開都顯得困難。
好不容易終於走了出來,司瀾兒扶着幾乎脫力的齊清苒,安撫道:“快了,再走一會,那邊停了我的馬。”
齊清苒咬着發白的脣瓣,重重地點頭。
短短的一段路,她們走起來卻異常艱難。司瀾兒總算看到自己綁在大樹下的鬃馬,她將齊清苒託上馬後,兩人共騎一匹,在大雨之中奔馳而去。
司瀾兒帶着齊清苒離開山道,一路未停,一直奔馳而出。路上,司瀾兒感受到隔着蓑衣傳來的熱度,她心下一驚,發現齊清苒的體溫異常灼熱,驚呼道:“你發燒了!”
齊清苒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細眉緊蹙,顯是難受致極。可她緊緊抓住繮繩,不願意停歇:“我沒事……快走……我不想……回去……”她不想再繼續昏昏沉沉不知年日。
司瀾兒閃過猶豫之色,見齊清苒堅持,只得率馬繼續前行。眼見齊清苒搖搖欲墜,司瀾兒不得不於郊外的破廟停下,拉着她闖入破廟內安頓。
所幸破廟沒有別人,司瀾兒幫齊清苒解來蓑衣,將她安放在鋪好的稻草堆上。齊清苒臉色慘白,雙眼緊閉,已經陷入暈迷之中,口中不時吐出痛苦的低吟。
司瀾兒瞧着難受,從馬鞍上解下早先準備的包裹,從中找出一些溫補的藥,就着涼水喂入齊清苒的口中,再將稻草堆包裹住她的身體,讓她暖和一些,自己則開始生火煮水。
待司瀾兒一切準備好後,她又取了瓢熱水和退燒藥哺餵齊清苒吃下。
這一場大雨來得及時且救命,但同時又險些要了人的命。齊清苒身子本就虛弱,這一奔波折騰,不生病纔怪。司瀾兒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齊清苒會病得這麼厲害。記憶中的齊清苒明明是個活潑朝氣的女孩,再一次見面,她那黯淡絕望的眼神,直讓她揪心。
司瀾兒不知道齊清苒是如何逃過滿門的滅絕,又是爲何會出現在慄京。眼下她不能丟下她不管,無論什麼原
因。
她看向高燒不退的齊清苒,眼睫掩蓋眼中閃爍不定的光。
過了一夜,雨漸漸停息。司瀾兒靠在廟門的柱子打瞌睡,聽見動靜立刻醒來,回頭一看,齊清苒不知何時醒來,坐在一邊發呆。
司瀾兒趕緊上前探看,發現有些低燒,但與昨天的高燒想比已經好上許多了。
“你還好嗎?”司瀾兒丟了一些幹熖草燃起火星,燒了些熱水遞給齊清苒。齊清苒木然地接過手,卻沒有喝,只是定定地看着。
司瀾兒不知她是否燒得迷糊,也沒有多問,只是讓她躺下:“這裡很偏僻,目前沒有追兵的跡象,你睡吧,有什麼動靜我會告訴你的。”
消瘦的面龐讓齊清苒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如白紙一般脆弱,讓人心生不忍。司瀾兒見她沒有閉上眼睛,心裡沒由來的一股衝動,脫口而問:“這些日子你在哪?”
剛問出口,司瀾兒便覺得不妥。如果貿貿然能問清楚來龍去脈,估計齊清苒早就說了,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憔悴落魄。司瀾兒暗歎一口氣,她望向廟外,轉移話題般地自言自語:“不知道能不能順利離開慄京。”
齊清苒神色微動,雖眼神有些迷離,但終於把焦距放在司瀾兒身上。
那黝黑的瞳孔內似乎有什麼閃爍着,暗了又亮,齊清苒說:“京安客棧……”
“什麼?”
司瀾兒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開口說話,一時沒有聽清。
“去京安客棧……胡蝶在那裡。”
京安客棧門口,司瀾兒揭開頭紗打量一眼。
平凡的客棧,雖比她師兄師姐開的客棧要上一檔次,但在繁華的大都城慄京仍是不夠看的。
司瀾兒進入客棧,停在掌櫃的櫃檯前。老掌櫃望了她一眼,眯起佈滿眼尾紋的雙眼笑問:“姑娘打尖還是住店?”
連日大雨,天色暗沉,溼氣凝重,此時大堂的人不多,司瀾兒壓低聲音,從懷裡掏出齊清苒遞給她的信物:“我找天字一號房的胡姑娘。”
老掌櫃凝視司瀾兒手中雲狀的翡翠釵,帶着歉意地笑道:“姑娘,本店沒有姓胡的姑娘投宿。”
司瀾兒亦沒有感到任何詫異和不滿,這種情況正如齊清苒所料,她在面紗背後露出一抹笑,淡然道:“這樣啊,那我到十里郊外的沁梅亭看看。”
說完,司瀾兒將翡翠釵收入懷中,徐徐離開。
她走後不久,老掌櫃的雙目微烔,暗對身邊的店小二使一眼色。店小二心神領會,放下手中的活計往後院去了。
十里沁梅亭處,司瀾兒坐在亭內閉目養神。不過半個時辰,她一斂眉,睜開眼,一把劍已抵在司瀾兒的脖間。
司瀾兒並不驚慌,說:“敢問姑娘,可是尋人?”
來者劍未收回,雖無殺氣,身上卻散發着不容小窺的冷冽氣息。司瀾兒擡眸,來者二十來歲,容姿卓越,一襲青衣簡單,卻襯托出女子英氣勃發的姿態,加上手上劍氣逼人,可見其內力不凡。
司瀾兒不敢小瞧來人,她引人來此可不是爲了跟人鬧矛盾的,正事要緊,“姑娘可是胡蝶?”
胡蝶瞳孔瞬息驟縮,面色平淡,手上功夫半點未鬆:“你是誰?”
司瀾兒爲顯自己無害,雙手不動,只是道:“翡翠釵在我懷中。”
胡蝶遲疑片刻,伸手探入司瀾兒懷中。下一刻,便取出一支翡翠釵,正是她在客棧中向老掌櫃展示的那支釵。胡蝶仔細辨認過後,兀自收入懷中,手上的劍卻未動,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司瀾兒鬱悶了,救人要緊,管她是什麼身份,至少她的表現看起來很無害吧?
她也沒磨嘰,道出自己的名字:“司瀾兒。”
她見胡蝶眉頭一跳,雙眼微眯,細細地打量起她來。司瀾兒也不知這人是否初次見面都這般打量,渾身不自在,忍不住輕咳一聲。
胡蝶收回視線,不再多慮,道:“麻煩司姑娘帶路。”
司瀾兒見她仍未打算收劍,苦着臉道:“胡蝶姐姐,你把劍收一收吧,這樣一路我可不敢走。”
胡蝶猶豫片刻,終是收起了劍。
司瀾兒總算覺得生命稍微有些保障,她悻悻然地摸了摸原本被劍抵住的部位,咧嘴笑:“那麼,請。”
司瀾兒將胡蝶帶到了白樹林。之前在郊外的破廟住了一夜,她深知不能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便帶着齊清苒轉移陣地。齊清苒身體虛弱,走不遠,司瀾兒只能帶着她進白樹林。白樹林裡地勢錯綜複雜,藏於其中也安全一些。
胡蝶雖跟着司瀾兒走,私底下警惕性卻半點未鬆,她向來不是個會輕易會相信別人之人,更何況司瀾兒只是出示了一支翡翠釵。
總算來到了她們
原先逗留之地,胡蝶朝司瀾兒指去的方向一看,果然見到了齊清苒。
齊清苒披着一張薄毯,獨自坐在熄滅的篝火旁。她一擡頭,見到了歸來的司瀾兒,還有胡蝶。
“蝶姐姐……”齊清苒的臉色一如司瀾兒離開時的蒼白得並不健康。胡蝶眉心一擰,快速走了過去,蹲坐在齊清苒身邊,抓起她的手臂把脈。
見胡蝶一臉緊張,司瀾兒還擔心齊清苒是不是身體有什麼事。她以前雖跟着上官沐留學了點醫學的皮毛,但把脈什麼的壓根不會,自己看不懂,也沒辦法請大夫,眼見齊清苒臉色一日比一日差,可急死她了。
司瀾兒忙問:“清苒沒事吧?”
胡蝶把完脈,語氣微鬆:“無礙。”她一說完,便從懷中掏了幾瓶不知明的藥往齊清苒嘴裡塞。
齊清苒交託的事總算辦完,司瀾兒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這纔開始對胡蝶的身份感到好奇。對這麼一個沒病沒痛的陌生人,司瀾兒可就不像對齊清苒那樣就着就着啥都不敢問,見胡蝶手上動作緩了下來,立刻問:“你是什麼人?這些日子你都跟清苒在一起嗎?”
胡蝶掃了司瀾兒一眼,不答反問:“你在哪裡找到她的?又是如何找到的?你跟齊姑娘是什麼關係?”
司瀾兒被她一通追問,反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腦袋。原來大家都是一肚子問題,甚至連齊清苒本人,或許也並不知箇中事由吧?
司瀾兒做了個停止的手勢:“等等、等等,大家先平心靜氣地坐下來,有什麼問題我回答你,你也回答我,成嗎?”
胡蝶漠然看了她一眼,似乎並不大樂意對這麼一個陌生人說清楚來龍去脈。司瀾兒牙癢癢的咧嘴,你不樂意說,我還不樂意呢!
最終,大家勉強達成共識,決定把各自發生的事情總結起來。
鑑於齊清苒情緒不高,精神恍惚,司瀾兒和胡蝶達成共識先越過她來問答。眼看胡蝶絕對不會率先開口,司瀾兒只得先說:“我是無意間發現清苒被安王爺囚禁起來的。我大師兄跟安王爺關係很好,我也經常去王爺府上坐客,因爲跟軟軟綿綿……我是說世子和郡主她們的關係很好,所以在王府走動也沒有什麼禁忌,正因爲如此,我纔會發現清苒。”
“我跟清苒原本就認識,雖然我不知道王爺爲什麼要抓她一個姑娘家,但看她那種狀況,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坐視不理。反正天塌下來我師兄幫我頂着,我師兄跟王爺關係可好了。”說到這方面,司瀾兒倒是不以爲然,不怕被抓包,的確有無懼的本錢。
“我救清苒是出於我倆之間的關係。可你呢?”司瀾兒瞥了齊清苒一眼,壓低聲音,顧左右而言他:“你是否知道齊家的事?外傳齊家的人全死了……清苒既然沒死,爲什麼會失蹤這麼久?這些日子她都跟你在一起?你到底是什麼人?”
從齊清苒與胡蝶短短几句話中,司瀾兒可見她們的關係並不親密,就胡蝶那種態度,儼然一種公事公辦的姿態,卻又放任不得齊清苒死去。齊清苒見到她,言語間也都帶着股畏懼。
她們的關係絕不單純。
胡蝶看出司瀾兒眼中的警惕,言簡意賅:“我只是奉命行事,保護齊姑娘周全,帶她回去。”
果然!司瀾兒頓時警鈴大作。雖然胡蝶似乎並不會傷害齊清苒,但卻也不是真心待她。她說奉命行事,奉誰的命,帶她去哪?
胡蝶閉上嘴巴,顯然不打算再說。司瀾兒頓時炸毛,自己說了這麼多關鍵詞,她倒好,三兩句就想打發她?沒門。
司瀾兒冷笑:“既是保護清苒周全,我也能做到。這些日子就麻煩你了,接下來我會好好保護她。”
胡蝶眼色一沉,登時冒出一身冷冽的怒氣。
司瀾兒纔不理她生沒生氣,她伸手一把揪起胡蝶的衣領:“安王爺會抓清苒,恐怕多半是爲了你背後的主子吧?你以爲現在救出清苒,你們就能安全離開慄京嗎?想得可真美!安王爺背後可是有新皇撐腰,如果他要在慄京中抓一個人,你以爲你們逃得掉嗎?”
胡蝶眉心擰起,不滿司瀾兒動手動腳,卻也沒有跟她動手的意思。她甩開司瀾兒的手,整了整衣領,漠然開口:“要離開這個慄京,不難。”
“齊姑娘。”
聽到胡蝶的呼喚,齊清苒迷離的雙眼稍稍回神,看向她。
“此人既然有能耐把你救出來,必有可取之處。”
司瀾兒胸口一悶,有種不詳的預感,咬牙道:“什麼?”
背脊一痛,司瀾兒來不及詫異,身體失去重心往前一倒。
四方涌出一批批黑衣人,胡蝶接住司瀾兒,睨過齊清苒看見司瀾兒暈倒的那一瞬間慘白的臉,脣一勾:“看來是得麻煩司姑娘跟咱們走一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