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六十八層,俯瞰黃浦江,雷鳴霄臉色陰鬱。他抿了口咖啡:“風仔,謝謝。”
“跟我客氣什麼。”風仔從真皮沙發上起身走到窗前。他皺眉,語氣像在試探:“既然這事都被段子琪給攪黃了。雷鳴,不如……算了吧。反正,你都甩過她一次了。”
“算?”雷鳴霄冷哼,咖啡杯隨着手指激動地顫了顫,“怎麼算?”
風仔釋然,撓撓半長不短的頭髮,自嘲地努嘴:“人都給你氣跑了,不算也得算啊。”
“這個不用你管。你做好你那份就行。”雷鳴霄盯着那帶渾濁江水,扭頭冷笑,“我還想謝謝段子琪。人多才好玩。”
“OK,”風仔退着走了幾步,“當我什麼都沒說。有事,隨時找我。”走到門口,他扭頭:“偷拍的私家偵探?”
“問問他有沒有興趣吃兩家茶飯。”
風仔挑了挑眉,單眼皮顯得有些俏皮。他撇嘴:“玩無間道?呵……有意思。我走了。”
雷鳴霄掏出手機低瞥一眼。整整一週,這個女人像憑空消失了。電話、短信、連微信都沒有。真這麼拿得起放得下?
他慢慢地走到電腦桌前,打開抽屜,拿起那枚澄亮的婚戒戴在無名指上。瞟一眼戒指,他譏誚地勾了脣。本想就這麼冷戰下去,看誰耗得過誰。可是,老爺子的病情這幾天加重了,唸叨孫媳婦都不下十回了。他劃開了手機。
嘟……嘟……單調的聲音響了好久,直到機械的那句“您撥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竟然不接電話,學人玩失蹤,你以爲誰會在乎?雷鳴霄冷冷地撂開手機。
黃昏,跑車停在了小區對面的馬路邊。雷鳴霄放下車窗,探頭瞟一眼小區大門。看來她是打算持久戰,長租房都找好了?他下意識地捻着戒指旋了旋。挖個人很簡單,一個電話,十分鐘搞定。可哄個人很複雜,他既無心也無力。
糾纏了十幾年,段子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雷鳴霄,你沒心的。”他想,或許,他的確是沒心。情竇初開的年紀,頂不住段子琪的柔情攻勢,他或許真的喜歡過那個曾經甜美的女孩。可是,好像也只是霎那而已。如果不是爲了……他想,這輩子,他唯一可能娶的就是段子琪,雖然,他都好多年懶得搭理她。起初是討厭和心煩,後來就是習慣性的拒絕。
莫笑對他來說,只是件獵物,而且還不是像露露那種單純作爲女人的獵物。他花了一年半的時間取悅和討好她,說着最肉麻的情話,給着最體貼的照顧,從最初的噁心和勉強,到後來的習以爲常。一切似乎都很順利。可是,從巴厘島臨陣退縮開始,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計劃也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亂。
眼角餘光捕捉到一點粉,雷鳴霄拉開車門。那個女人穿着一條粉色雪紡長裙,亂糟糟地套着件白色薄衫,手裡提着塑料袋一甩一甩,還是不修邊幅的邋遢相。他甩上車門,繞道車前過馬路。幾步跨到馬路中央,他陡然住步,眉眼霎時簇了陰雲。
“去菜場買個菜,又不會迷路,你不用陪着我的。”莫笑偏着腦袋嘟嘴,“哪有穿西服逛菜場的,笑死人了。”刻意說笑讓她特別不自在,成天窩在那間書房,睜眼胡思亂想,閉眼眼淚婆娑,她自覺像老家醃製的腐乳豆腐乾,發黴發臭生人勿近。這樣的自己,太惹人憎惡,她不想被歐陽陽看破,再頹廢都好,每天她都強撐着出門買菜,洗手作羹。可只有老天知道,黃昏這段時間她撐得有多苦。
歐陽陽把公文包挎在肘上,伸手去接莫笑手裡的塑料袋:“下班早,反正順路。總吃現成的,也不行啊。”
莫笑躲開他的手,執意拎着袋子。她鼓着腮,不自在地低了頭:“不好意思都打擾你一週了。我明天就搬走。今晚做頓豐盛的,當謝謝你收留。”
“決定了?”
“其實,沒什麼決定不決定的。”莫笑故作輕鬆地扭頭微笑,“離婚是早決定好的。只是,分居一年的事,我不想跟他再生活在一個屋檐底下。”
“妥協了?”歐陽陽說話總是一針見血。
莫笑驀地停了下來,眼神黯淡:“如果想在辦手續前瞞着爸媽,我好像沒其他辦法。搬回曉麗那裡,遲早被我媽識破。現在跟爸媽攤牌,那……邊也肯定不同意現在辦手續,與其給爸媽徒增煩惱……”她苦笑:“呵……我是自作自——”
嘎——輪胎碾過馬路,一聲急剎,刺耳駭人,嚇得四下皆驚。
一輛小貨車嗖地慣性滑過去。剛落停,車主搖下車窗怒吼,半個身子都探了出來:“找死啊你!”
馬路中央,正對着小貨車不過一肘的距離,雷鳴霄黑着臉,鬼煞般站着。嘎——吱——又是幾聲急剎,小車後面驟停了幾輛車,差點就連環追尾。喇叭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可雷鳴霄卻一動不動,眼神也像定住了,直直糾纏着小區門口的那抹粉紅。
嘩地雙手一空,菜已落了滿地,莫笑驚呆了,直直地看着馬路中央。他的臉黑雲密佈,眼睛赤紅,整個人硬梆梆地站着,一雙空拳緊攥着,似擰得出水來。她莫名地膽怯,雙腿卻忍不住朝馬路挪走了兩步。
車主氣急,怒開車門跳下了車:“喂,有病吧你!要死滾遠點!”
雷鳴霄依舊一動不動,只是狠狠地盯着一臉驚色的女人。
莫笑紅了臉,急亂地縮了回來,彎腰撿起塑料袋。“歐陽,我們走。”她邊說邊往小區裡走。她都搞不清爲什麼急着要逃,就前一刻,她還想飛奔去馬路的。
歐陽陽很尷尬,頓了頓,轉身去追莫笑:“笑笑,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你們該好好談談。說不定還有轉機呢?非得鬧到離婚不可嗎?”
“你不懂,和他談沒用……”
莫笑話音未落,嘭地一聲,噗——歐陽陽被一拳撂倒在地。雷鳴霄一個箭步衝上去,彎腰揪起了他。
“你是不是瘋了?”莫笑扔開手裡的菜,伸手去拉暴怒的男人。
雷鳴霄手一甩,直把莫笑甩開老遠。他揚手又是一拳。
歐陽陽緩過神來,屈肘擋拳,擡腿就是一腳。雷鳴霄被一腳踹開,一個踉蹌跌倒在地。歐陽陽已摸爬着起身,跌跌撞撞地撲了過來。雷鳴霄此時正捂着吃痛的肚子,壓根沒覺察疾逼下顎的拳風。
嘭——拳聲落音,四下靜寂。
衝動的兩個男人驀地就冷靜下來。
歐陽陽半弓着腰,拳頭木然地懸在半空。雷鳴霄一臉錯愕地看着撲在自己懷裡的女人。
“笑笑,我……對不起……”歐陽陽縮回手,滿臉歉意地靠近,“你怎麼樣?要不要去醫院?”
雷鳴霄還是滿臉錯愕,眼神都有些凝滯,一動沒動。
莫笑反手摸着後腦勺,剛纔嗡地一聲耳膜都像被震破了,現在四處都是不真切的嗡嗡聲,腦袋更是炸開一樣的疼。她揉着跌疼的膝蓋起身,只覺渾身似被打散了架。她看也沒看身下的男人,狼狽地嘟囔:“沒事,我們回去吧。”
黃昏,小區門口人流密集,這會圍着看熱鬧的人,不下少數。
歐陽陽想回頭找雷鳴霄解釋。可是,看莫笑已經走了開,他很尷尬地撿起滿地的菜:“雷鳴,我回頭跟你解釋。”他用手背蹭了蹭紅腫的嘴角,就跟上那抹背影。
“站住!”雷鳴霄站了起來。他捂着肚子,盯着轉身離去的背影,追了幾步:“莫笑,我送你去醫院。我們好好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