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清早,空氣中總不免夾着賴牀的慵懶。
莫笑瞟一眼牀頭的電子燈,輕輕地縮了縮肩只想掙出他的臂彎。哪知道他的胳膊沉得嚇人,這會更是使了蠻勁,從她肩頭滑落脖頸,直箍住她的呼吸。她漲紅着臉,忍不住咳咳清咳。
雷鳴霄這才驚醒,鬆了胳膊。睜睜惺忪睡眼,他低頭吻住她的額:“Morning,寶貝。”他近來臉皮漸長,肉麻的話總是手到擒來。
莫笑下意識地別過了臉。昨晚的癲狂,她多少有些後悔。他解釋的那些,真假難辨,她也不想辨,她只想摸着自己的心問,她還有沒有勇氣再試一次。昨晚,她拿出了勇氣。不管是因爲他調走了路雲風還是因爲那些不着調的解釋,她反正就願意信了。可現在,她顯然又泄氣了。
……
他們的對話就這麼沒營養。莫笑說什麼,雷鳴霄似乎都能使葷地繞過去。直到他屈身整個*她,她繃直了身體,微仰着頭迷惘地吐出那句,“雷鳴霄,你愛我嗎?”她明顯感到身上的小山僵了僵,頃刻,就更加胡攪蠻纏起來,“愛?我不正在愛嘛。”
這算他第一次對她說愛?可多應付又多可笑啊。莫笑覺得眼角有點疼。可轉眼,她似乎記起什麼。不,在天頂那次,他就斬釘截鐵地說過,“愛!愛!你別動!”嘴角忽然就勾起一縷弧線,她緩緩地展開雙臂攀住了他的背。爲了這個字,她也該再試一次,最後一次。
這早,遲到定了。
樑肖黑着臉,直直地盯着辦公桌前一臉愧色的下屬。“事假一週半,破部門記錄。遲到一個半小時,又破部門記錄。”他蹭着電腦椅,翹起了二郎腿,語氣尖利,“莫笑,你是來拆臺的?”
腦門手心都冒了汗,莫笑侷促地緊了緊手。除了復讀機似得重複“對不起”,她實在給不了任何解釋。她總不能說是因爲雷鳴霄吧。最後,她只能無奈地細聲:“對不起,樑總,就算曠工一天,扣我薪水吧。”
“知道你是豪門闊太,不看重這幾毛幾角。”
這句嘲諷一出,兩人怔怔地就對上了眼。樑肖尷尬到臉色泛白。莫笑則是既驚異又憤慨。她雖然理虧在先,可犯不着受這種氣。她攥着拳,直直地盯着他。她覺得他已經不是反常,簡直就是性情大變。
樑肖冷冷地移開目光:“出去。”
莫笑轉身都走到了門口,卻扭回了頭:“樑總,你最近是不是遇到麻煩了?”
樑肖愣住。頃刻,他皺眉,又用眼神下了逐客令:“你想多了。”房門細縫剛合上,那緊繃的嘴角卻忽然就釋了開,樑肖沒來由地笑了。
可頃刻,他就警惕地斂了笑,更是蹭地彈起身去了窗邊。他捶着額,他真是昏了頭了,就因爲她回眸的那眼關切,他竟然像個初涉情場的愣頭青,竟耐不住心潮澎湃了?還有,她遲到,他犯的着那麼激動?他是因爲腦補什麼才動氣發怒的,只有他自己知曉。他越發懊惱,騰到衣架前扯下大衣就摔門而出。
週末的商場,人流涌動。莫笑貼着王曉麗,又是幫她拎包又是爲她添衣,活脫脫一知心姐姐。而王曉麗一直在東張西望。
“在找什麼?”莫笑問。近來曉麗真是性情大變,小月子似乎頤養得不錯,臉頰都略顯豐腴,她也半點沒再嚷着,“減肥是女人的終身事業。”更破天荒的是,莫笑低頭瞥一眼閨蜜腳下的鞋,閨蜜是恨不得在家都穿高跟鞋拉筋的主,這雙舒適的平底怎麼看都和她不搭。
“哦,沒什麼。”王曉麗嘴上這麼說,卻依舊拽着莫笑左顧右盼,直到穿過長長的通道進了商場酒店。莫笑才恍然,閨蜜一直大門不出,怎麼今天剛出月子就拉着自己往這裡趕。原來今天是蔡峰公司的第二款手遊產品發佈日。
莫笑早聽說,顧海濤離開厲氏就去了FAX。她拉曉麗:“人家都沒給邀請函,我們進不去的。不如走吧。”
王曉麗執拗地甩手,目光焦灼在會議廳外的兩名接待保全身上。她說:“你放心,我就想看看,沒想鬧事。”
莫笑太瞭解曉麗。她也不說話了,就這麼陪站着。眼看着各色禮服華麗麗地飄進會議廳,都不知過了多久,曉麗還是直勾勾地盯着門口。
“算了,曉麗,顧海濤這會在招呼客人,應該沒空出來。”莫笑勸她,眼見她還是癡愣愣的。莫笑一咬牙:“要不這樣,我去試試,咱今天就進去看看。”她剛邁開步子,卻被曉麗一把拽住了。
王曉麗抿着嘴笑了,拉一把她:“得了,知道你心疼我。行了,我們走吧。有點餓了,吃點甜品去。”說完,她轉身就走。
咀着甜品,莫笑有一搭沒一搭地哄着閨蜜。可王曉麗最終還是撂下勺子,開了話匣子:“笑笑,你知道嗎?我就想再看他一眼,在我離開這裡去加州之前,再看他一眼。他怎麼就——”
王曉麗其實不懂,那個男人怎麼能狠心成這樣,他的確是愛她的啊,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都歷歷在目,不可能是假。可他就是狠得下心,早在六年前,她就見識過,如今不過是再見識一次而已。
她懷着他的孩子,他竟然就土遁了,而且一去不回,最後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留給她。她拆散了他的富貴姻緣,他就怨恨她到了這份上?還是,連他都覺得顧父的慘劇全然是因爲她?她苦笑着抿了口檸檬水,似乎一霎眼角都被酸到。
莫笑看她眼角噙着淚花,眼看着就要滑落了。她趕緊抽紙巾,卻只見曉麗倔強地別過臉,執拗地反手拂了一把。再過一個月,曉麗就要出發去加州了,旅遊簽證都下來了。
“笑笑,我去了那邊就不會再回來了。”王曉麗一臉平靜,語氣夾着淡淡的哀傷。
“啊?”莫笑驚到了,一次性勺子差點就揦了嘴。“不是就散散心嗎?”她追問。
王曉麗搖頭:“我現在都成了厲家的眼中釘,這裡哪裡還容得下我?這事我還得謝謝你,雷鳴霄如果不是看在你的份上,不會這麼幫我。”
莫笑悵惋地撂下勺子。她其實早料到,閨蜜遲早是要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不管是遠走他國還是換個城市,似乎一切從那頓飯局開始就成了必然。
“換個環境好,至少能重新開始,說不定……”王曉麗似乎永遠樂天派,“明年,明年我就能釣個金髮碧眼的帥哥,還是多金款。”她伸手握住了莫笑的手。她噙着淚:“姐們,真的謝謝你,真的。姐妹比男人靠得住得多,往後,你要有什麼地方用得着我的,我……”她捶着胸脯回覆往日模樣,“赴湯蹈火!”
莫笑噗嗤笑了,淚卻盈了眶:“瞧你說的,誇張。”
“真的!”王曉麗說得情真意切。轉眸,她問:“呃,你和那位現在怎麼樣?”
莫笑有些愣住。她擠出一絲笑:“還好吧。”
見閨蜜笑得勉強,王曉麗皺了眉。她頂一頂莫笑的肩,擠眉弄眼:“喂,你們那方面還好嗎?嗯?”
莫笑嗖地就紅了臉。她哪裡能說得出口,他們現在就那方面最好。她驀地低了頭,抿着吸管吸了吸。
王曉麗見勢就笑了:“那還只是‘還好吧’?依我看能把老公榨乾榨盡,就是最好,呵呵。”
這方面,莫笑還真有點受不了閨蜜。她腮幫子鼓得紅紅的,有點支吾:“你不懂,曉麗,夫妻不該只是這樣的。你都不知道,我……我有時候……都覺得,我們不像夫妻,倒像……倒像……偷情。”
王曉麗徹底被逗樂了。她笑得前僕後仰,似乎好久都沒這麼開懷過了:“莫笑,你這是赤裸裸地秀恩愛啊。夫妻像情人有什麼不好?愛情常鮮啊。”
莫笑真有點和閨蜜說不到一起去了。她黯然。不知是不是她過於敏感。他現在恨不得跟她好作連體嬰,她卻總覺得怪異。試問哪有一對夫妻說好大中午去吃工作餐,卻因妻子一顰一笑,丈夫就忽然變了卦,竟然中午趕場去開了鐘點房。這還不怪異?她低埋着頭,下意識地拂着劉海掩了掩羞紅的臉頰。就別過臉望向玻璃窗外的一霎,她愣了神,脣間的吸管都滑了下來。
怎麼是他!路雲風!他竟直挺挺地站在玻璃窗外,陰沉沉地看着她!
莫笑揉了揉眼,真是他。他不該在溫哥華嗎?他回來幹嗎?她不知爲什麼忽然就覺得心慌,甚至恐懼。
“笑笑,怎麼了?”王曉麗覺察到,趕緊晃莫笑的胳膊。
莫笑扭頭,臉色煞白:“沒……沒,就好像……見着……一個……朋友。”
“誰啊?”
莫笑沒回答。她再扭回頭,卻只見玻璃窗那頭空蕩蕩的,除了一晃而過的行人再沒其他。
這種隱隱的恐懼一直籠罩着莫笑,哪怕她回到家也揮之不散。後來,直到老後來,莫笑纔不得不慨嘆,女人的直覺何其準。可惜,她就像只呆頭鵝,全然沉浸在那明知不着調也不知何時會曲終人散的愛情裡。她竟還刻意對他隱瞞了路雲風的出現,只因,她貪戀眼下不真切的癡纏。她哪裡料到等待她的是又一個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