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粗茶淡飯

那人思索片刻,柔聲道:“與你分離的相思之苦,我不想吃。被你嫌棄冷淡的罪,我不能受。讓你傷心被你憎恨的錯,我不能犯。”

“胤禩,胤禩!”楚言大慟,哭倒在他懷裡,心中漸漸形成一份堅定。不能因爲她的錯,爲他的生命,再添加一筆不幸。

楚言精神不佳,連自己的衣食都沒心思,哪裡還顧得上講故事做生意。偏偏在所有人眼裡,她爲了溫憲公主和佟府老太太的去世悲痛哀傷,正是至忠至孝至情至性的表現,康熙太后太妃德妃對她更加疼愛。康熙原定九月南巡,經太后一提,就決定帶上她,也好讓她出京去散散心。太后更是特地把十三阿哥叫到慈寧宮,細細叮嚀一番,命他一路上仔細着點楚言,有機會多帶她四處看看,多找點樂子。

名義上,她成了康熙身邊管理文書筆墨的女官。可就像她當初警告康熙的那樣,磨一回墨,出了三次事故。第一次,衣袖一掃,帶翻了案上的茶杯,幸而十三阿哥眼明手快,接住了。第二次,飛濺了幾滴出來,壞了邊上幾張極品雪花箋。第三次,太子拿了一小摞地方官奏摺進來,放在桌上,和康熙議事過程中想起來,見她離得近,就讓她把其中一份遞過來,她放下徽墨去翻找,奏摺倒是找對了,手上沾的墨在每份奏摺上留下了黑黑的指印。太子盯了她半天,不知說什麼好,如果不是因爲前兩次,說不定會以爲她有意同他搗亂。

康熙好笑地接了過去,隨手翻翻,嘆了口氣:“還好,還能看得清字。這丫頭哪裡是伺候人的料?等着她磨墨,朕這一路上就不用辦理政事了。”

怎麼安排她,很讓李德全傷了一番腦筋。她什麼也不會幹,照理皇上身邊不留閒人,也不缺人,該把她調開纔是。可她本來不是乾清宮的人,皇上閒下來就喜歡找她說兩句話,不給她派點差事,依這位姑娘的性子,還不知會溜到哪裡去,臨時找起來也麻煩。她笨手笨腳,口無遮攔,逗皇上開心的本事卻比誰都大。也虧得是李德全,想到了讓她爲皇上讀書。

康熙倒並不真是出來遊山玩水的,路上還要批閱京中轉出來的摺子,會見地方官員,發現問題要及時處理,歇下來的時候,閉目靠在枕上,聽着楚言在一邊捧着本書,輕聲朗讀,倒也是極寫意的休息。

楚言不喜歡經史子集,找出來的多半都是前代官裨野史市井小說。康熙起初還多看她兩眼,後來發現她正經是當做書在念,讀到每個人說話,常常變化了聲音,努力學着那人的語調,着實有趣,便也不在意,只微笑聽着,遇到好玩的地方,還要發問,引得她說出自己的見解。她的看法常常有些離經叛道,卻又走得不遠,在康熙聽來只覺得有趣,再一琢磨又覺得頗有道理,難爲她會那麼想。

康熙倒還沒有忘記她出京的目的不是當差,而是散心,每到大的市鎮,名勝景點,自己不出行,就放她半天一天假,讓十三阿哥帶着她出去玩耍。

出了京城,第一個大站是通州。通州是北運河的起點,往南進出京城的要道,繁華熱鬧,比起京城少了點政治味,多了點商業氛圍。

楚言拉着十三阿哥左看右看,興致勃勃地比價還價,買下幾件她心目中的“手工藝品”,說等回宮後要拿給太后太妃看,分給冰玉她們。

十三阿哥取笑道:“纔出京城,眼睛就不夠使了?再往南走,好地方好東西越來越多,你的錢夠花麼?”

四阿哥落後三四步,不緊不慢地跟着他們,此時,好笑地插嘴:“錢倒是小事。她家裡有錢,等到了南邊,去她叔叔的鋪子要就是,再不然,也有東西可當。我是怕她沒有眼光,不管好的壞的,一股腦往車上船上搬,給底下人添亂不說,鬧不好,回頭還把船給壓沉了。”

楚言仍記着他要打可兒威脅她的大仇,任性地扭過頭哼了一聲,拉了十三阿哥就走。

十三阿哥回頭,有些爲難地央道:“四哥——”

四阿哥擺擺手,笑着搖搖頭,不以爲意。

逛了一陣子,到了午飯時間,按十三阿哥和楚言的意思,不想回去吃,要在外面找一家乾淨的飯館,嚐點在宮裡吃不到的東西。他兩個站在大街上,把兩邊酒肆飯館的招牌一個個指點過來,猶豫不決。

四阿哥看得直搖頭,笑道:“你兩個在這裡慢慢餓肚子,我先找地方吃飯去,咱們回見!”

“噯,四哥,等等。”十三阿哥想起來,四阿哥出京辦差,經過通州幾次,連忙拉住他,賠笑道:“四哥來過通州幾次,想必知道什麼好去處,不如帶我們一起去?”

“帶你們去可以。”四阿哥瞟了楚言一眼,笑道:“不好吃,可不許怪我!”

“那是,那是!”十三阿哥連連點頭,順手拉了楚言一把。

楚言想的是老馬識途,說不定他真的知道什麼好地方,也說不定還能讓他請客。她雖不缺錢,可錢該花在刀刃上,平時能省還是省點。再說,這人將來富有四海,這竹槓不敲白不敲,敲了也白敲。心中算計已定,連忙乖乖點頭。

四阿哥火眼金睛,早把她那點小肚雞腸看了個清楚,一邊帶着他們往前走,一邊笑道:“咱們一起出來下館子,倒也難得,今兒我做東。”

十三阿哥和楚言都是大喜,被他帶着七拐八彎,兩邊房屋漸漸變得低矮破舊。

到了一家幾乎可以說是茅草房的前面,四阿哥停住了:“到了!”

十三阿哥和楚言擡頭一看,檐下掛了一塊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粗茶淡飯”,不由面面相覷,眼見四阿哥已經昂首邁步進去,只好互相拉了一把,跟在後面。

一路上遠遠跟着他們的七八個侍衛,分出一夥,跟着走進小店,找地方坐下,其他的在外面找地方等。

四阿哥熟門熟路地從裡面端了一盆清水出來,自顧自地洗手。老闆娘模樣的中年大嬸認得他,連忙遞過來一塊舊得沒了顏色,但極乾淨的帕子給他擦手,一邊笑道:“黃四爺好久沒來了。門口牌子上的字是我侄兒寫的,黃爺看成不成?”

見他含笑點頭,老闆娘心中歡喜,絮絮叨叨地又說了一番她那個侄兒如何聰明,進學不過一年就寫了一手好字,看到十三阿哥和楚言站在幾步之外,傻愣愣地望着他們,不由問道:“這兩位是?”

四阿哥隨手一指:“這個是我弟弟。那個是我家祖母跟前的紅人,在家裡比我說得上話。”

“原來是黃爺的弟弟,怪不得一表人才!這位姑娘好生標誌,比年畫上的美人還好看!”老闆娘熱情地迎了過來,拉着他兩個左看右看,嘖嘖稱讚。

他兩人都是伶俐人,卻也難得地被鬧了個臉紅,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四阿哥看得好笑,好心爲他們解圍,說道:“我還是那幾樣,煩勞老闆娘費心。”

老闆娘如夢初醒,終於想起生意來,口中應着,又往另外幾桌招呼了一圈,進廚房去了。

四阿哥走到門口,把髒水潑掉,對還在發傻的兩個人說:“要洗手,自去裡面水缸舀水。記住,顏色淺的那缸水是洗手的,顏色深的那缸水是做飯的。”

十三阿哥看了看楚言,乖乖接過盆,往裡面去了,不一會兒,打了盆水出來,先讓楚言淨手,再自己洗過,倒掉水,把盆還回去,這纔在四阿哥邊上坐下,心中惦記着那聲“黃四爺”,小聲問:“四哥,你叫什麼名字?”

四阿哥慢慢地喝着那全是碎梗泡出來的茶水,淡淡瞥了他一眼:“敝姓黃,名四真。”

十三阿哥點點頭,又問:“四哥是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還很熟?”

“咱們來的時候,走的小路,這地方其實離東門不遠。有一年春天,我辦完差回京,頭天沒趕到通州,在城外將就了一夜,一大早進城,天還黑着,遠遠就看見這家的燈光,臨時興起,進來坐坐,見他們的榆錢窩窩,韭菜合子,香椿炒雞蛋做得香甜,更難得地方乾淨,每回路過通州都會進來換換口味。”

楚言插嘴問道:“這個店名也是四爺起的?”

“算是。這家姓賈,原來沒有掛招牌,好像叫賈家小店,聽着彆扭,隨口說了一句,誰想他們還當真了。”

說話間,老闆娘從廚房出來,往四阿哥面前放了一碟醃黃瓜,一碟泡豇豆,一碗黑乎乎的麪條,一盤韭菜炒雞蛋,問十三阿哥和楚言要吃什麼。

楚言就要榆錢窩窩和香椿炒雞蛋。十三阿哥就問那晚黑乎乎的麪條是什麼。

老闆娘麻利地回答:“這是蕎麥麪。香椿倒有,榆錢可要等明年春天。玉米麪,高粱面的窩頭倒是有,還有豆麪煎餅。”接着又報出了幾樣。

十三阿哥就要了蕎麥麪,楚言一口氣點了香椿炒雞蛋,玉米麪窩頭,豆麪煎餅,紅豆粥,蛋花湯。

四阿哥瞟了她一眼,笑道:“點這麼多,存心花我的錢?既是我請客,可不許你糟踏東西!”

等到老闆娘走開,楚言才小聲賭氣道:“連葷腥都沒有,能花多少錢?我要帶點回去給皇上嚐嚐,求皇上給四爺多加點俸祿。”

“如此,有勞費心了!”四阿哥笑眯眯地接招。

別的不說,楚言對香椿炒雞蛋還是抱有很大希望的,一見上桌,急不可待地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一張小臉立刻皺成了苦瓜,輕聲抱怨道:“這是香椿,還是臭椿?”

十三阿哥本來也夾起了一筷子,一聽這話,連忙放了回去。

四阿哥一臉好笑:“香椿也是春天才下的,這是他們摘下來用鹽漬了再曬乾的香椿,自然比不上新鮮的好吃。”

結果,楚言嚐了一筷子十三阿哥的蕎麥麪,掰着吃了一點窩頭和煎餅,喝了半碗粥就說飽了。四阿哥存心逗她,每樣都問她滋味如何。

楚言洋相出得多了,也不在乎,小心避過當地人的耳目,一樣樣小聲批評過來:“蕎麥麪太苦太澀,應多放點糖油或者雞蛋。窩頭裡該放冰糖桂花才香甜。煎餅上面該攤個雞蛋。粥裡要加點蜂蜜或者桂花糖。”

四阿哥聽得直笑,一根指頭點着她,對十三阿哥嘆道:“聽聽這位大小姐的話!照她的意思,幾成的百姓吃得起飯?知道麼,能有這些就算好的了,你沒見過逃難逃荒的百姓,知道他們吃的什麼?”

楚言不服氣地撇撇嘴:“野菜樹根觀音土,還有易子而食的事兒,對吧?賑災的粥稀得照得出人影,是吧?這些都是上位者犯了錯,連累老百姓受苦。治理國家是你們這些王孫公侯官吏應盡的職責,不能讓天下老百姓都吃好穿好,就是你們沒盡力沒本事!”

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是一愣,半天,四阿哥點點頭:“這話也有些道理。原來,皇阿瑪也算沒本事的。”

楚言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急得臉紅,忿忿地咬住了脣。

十三阿哥連忙悄悄拉她,湊過來勸道:“別怕,我和四哥都不會說出去。就算皇阿瑪聽見,也不會怪你,只怕還要誇你說得有理呢!”

楚言總覺得這兩天康熙和太子之間有些不對勁,不知是不是吵過架了,康熙有些故意冷淡,太子有點刻意討好。四阿哥整天不見人影,只有十三阿哥一切如常。反正這家子,老的小的,心眼都比她多,用不着她來瞎操心,楚言耳不旁聽,目不斜視,乖乖地作她的放誦機。

這日,康熙的日程安排得很滿,就放了她和十三阿哥的假,由着他們出門瞎逛一天。

德州的街市與通州相比,也並沒什麼特別。這個時代商品的種類很少,大同小異,不講究裝潢。她原就不是特別愛逛街的人,溜達了半條街,漸漸沒了興致,盤算着要不要去考察一下特殊產業。今天四阿哥沒有一起來,十三阿哥應該不難搞定。

聽她說逛街逛煩了,問有沒有好玩的去處,十三阿哥有些犯難,他剛剛成年,尚未建府,也沒什麼機會脫離管束在外面玩鬧,對於市井的瞭解沒比她多多少。想了想,打了個手勢,離開一段距離暗中保護他們的侍衛中,有一個連忙靠了過來,交頭接耳了幾句。

十三阿哥沉吟了一下,覺得不太合意,卻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正要對楚言說什麼,不遠的巷子口喧鬧起來。

女人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會特別八卦。楚言也不例外,踮着腳伸着脖子看了一陣子,什麼也沒看見,只聽見叱喝聲,哭聲,哀求聲,砸東西聲,隨手拉住路過的一位大娘,問出了什麼事。

“還能出什麼事?劉二麻子又在討賬唄!”大娘神情平淡中帶着一絲憤恨。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算是高利貸,也是自己當初願意借的。楚言的邏輯就是如此,瞭然地點點頭,不以爲意。

大娘似乎有些被她的漠然激怒了,上下打量了他們幾人一番:“公子和姑娘是外鄉人吧?你們不知道,這劉二麻子放債跟別人不一樣,你不去找他借,他還要逼你向他借,就等着你還不上,好上你家裡搶東西搶人。”

楚言奇道:“他既已名聲在外,還能逼人向他借錢?倒也是個異數!怎麼做到的?”

“怎麼做到?還不是靠着權勢,靠着有大官相護?”大娘忿忿答道。

十三阿哥忍不住問:“是誰護着他?”

大娘剛要回答,她老伴已經走過來,一把拉了她就走,嘴裡嘟囔着:“快跟我回家!少惹事!你這張嘴就是缺個把門的,也不看看該說不該說,小心惹禍上身,也害了人家。”

楚言和十三阿哥對視一眼,吐了吐舌頭:“這個劉二麻子這麼厲害?咱們惹還是不惹?”

十三阿哥笑笑,拉了她往熱鬧處湊:“我倒要看看他是怎樣三頭六臂。”

楚言唯恐天下不亂:“亮出您老的真身,他就是牛魔王,也得回去老實犁地。”

十三阿哥斜了她一眼,笑道:“看不起我的手段?”

“不敢,不敢!正要領教十三爺手段!”楚言嬉皮笑臉。

到了近前,再一打聽才知道,這劉二麻子和知府師爺有些關係,知府老爺背靠着京中一棵大樹,劉二麻子跟着水漲船高。他本來也是個本分商人,一旦發現有條路,來錢更多更快,就忘了良心兩個字是怎麼寫的了。他有些門道,能發現哪家有點難,急需用錢,如果那傢什麼東西可圖,往往主動上門放債,有人忌諱他的名聲,不肯借他的錢,他也有辦法斷了那家的其他想頭。人的本性往往先顧眼前,後計長遠,十次到有□□次,他能得手。這一次,欠債的也是一戶商家,早年還是他稱兄道弟的朋友,他圖的是這家的房產和兩個豆蔻年華的孫女。

看見掙扎着不肯被帶走,哀哀哭泣的兩個女孩,再看看跌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的母親,楚言心軟了,催着十三阿哥無論如何先把那兩個女孩子救下來,實在不行,就讓侍衛們上去搶人。

十三阿哥搖搖頭:“搶下來,還能帶走不成?帶走小的,留下老的,也不是事兒。你別急,讓我想想。”口中說着,四下張望,看見一個算命攤子,眼睛一亮,略一沉吟,走過去往那算命老頭手裡塞了點什麼,唧唧咕咕說了幾句話。

那算命老頭望着手裡的東西,兩眼放光,眉開眼笑,不住點頭。

等十三阿哥退回來,楚言一臉納悶:“你想了什麼法兒?那老頭有什麼用?”

“別心急,一會兒就知道了。”十三阿哥滿臉帶笑,把她往人羣后面拉了拉,又回頭對侍衛吩咐了幾句。

劉二麻子讓打手把那兩個少女隨便綁了,往一輛車上一扔,自己輕蔑地掃視一圈敢怒不敢言的圍觀人羣,正要上車揚長而去,斜地裡走出來一個乾瘦的老頭,上來衝他就是一揖:“劉二爺好!老朽董良這廂有利了。”

見他衣衫破舊,面帶菜色,顯然不是什麼好出身,要在平日,劉二麻子才懶得搭理這樣的人,心情好的時候,頂多讓下人賞他兩個銅板,可今日他剛剛報了早年的一點小仇,遭了無數白眼和無聲的恨罵,這個看着象讀過兩天書的老頭當衆如此恭謹,讓他很舒服,因而笑道:“董良?這個名字沒聽說過。”

“是。老朽乃是外鄉人,流落貴地,靠着劉二爺福澤庇護,在此擺了一個算命攤子,混口飯吃。”

“原來是個算命的。二爺我今天高興,讓你算一卦,算得好有賞,算得不好,我可要砸你的攤子。”

董良唯唯諾諾,退回他的算命攤子,待劉二報上生辰八字,煞有介事地十個指頭又掐又捻,做作一番,低聲慢慢說了一堆話。

楚言離得遠,聽不清他說了什麼,想必是劉二的家庭情況和早年的一些事情,看劉二越來越正經的神色,就知道無一不中,不由肚子裡發笑。算命的也是有些真本事,一雙銳利的眼睛,兩隻順風耳,再加上一個善於分析的腦子。十三阿哥隨手撈來的這個好像還是其中高手,在這裡呆了一段時間,劉二麻子又是名人,不把他的老底摸個八分熟纔怪。

董良臉色嚴肅起來,湊在劉二麻子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劉二麻子臉色發白,由白轉青,突然勃然變色,一腳把算命攤子踢翻,指着董良罵道:“你小子原來是來攪局的!命犯陰人?老子犯的還少了?不差這兩個!血光之災?老子倒要看看,你這個老頭有什麼本事讓老子見血!”

圍觀的人初時見董良對劉二麻子卑躬屈膝,都暗地裡鄙夷,此時聽說他是想救那兩個女孩,不由又是佩服又是擔心。

劉二麻子提起腳,就要往董良身上踹,卻不知怎的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覺得臉上一涼,伸手一抹,竟真的見血了,見董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又怒又怕,倒不敢再動手動腳,沉吟片刻,恨恨地站起來,在人羣的鬨笑中,往車那邊走。

走出兩步,不知怎麼腳下又是一個踉蹌,狠狠地摔了個嘴啃泥,竟磕掉了兩顆門牙,一嘴的血,劉二麻子氣急敗壞地指着圍觀的人羣,大罵:“哪個兔崽子,敢算計老子,不想活了?!”少了兩顆門牙,說起話,絲絲漏風,很是減了幾分氣勢。

攝於他的淫威,當地人一邊掩嘴而笑,一邊紛紛後退。

不遠處的茶樓上卻飛出一物,狠狠地砸在劉二麻子的腦門上,鮮血混着滾熱的茶水流了個滿頭滿臉。茶樓的窗口站起來一個大漢,一撩衣襬,一腳踏上窗櫺,指着劉二麻子,氣勢洶洶地罵道:“龜兒子,活膩了,敢跑到爺爺跟前撒野!爺爺就算計你,怎麼樣?”

劉二麻子也夠經打,居然沒有暈過去,哇哇大叫着用袖子擦去臉上的血水,正要回罵,突然看見那人身上的一個物件,氣勢突然矮了下去,作了個揖,轉身便走。

董良壯着膽湊過來,打躬作揖地哀求:“劉二爺息怒!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戲弄劉二爺,實在是遠遠看見劉二爺印堂發黑,恐怕近日有難,這纔想給劉二爺提個醒。舉頭三尺有神明,這鬼神之事,豈是小的敢混說的!”

劉二麻子見到那件東西,恍然想起前幾日師爺說起的一件事,再聽到鬼神二字,心裡害怕,哪裡還敢與他糾纏,隨手摸出一張銀票塞給他。到了車前,看見那兩個少女,忙叫底下人鬆綁,還給她父母,這才灰溜溜地跑了。

周圍人一片叫好,對着董良豎大拇指,那家父母也過來,趕着董良叫義士。董良倒還是個明白人,團團作揖,連稱不敢,一邊用目光搜尋着十三阿哥,遠遠看見,指着就要說什麼。

十三阿哥含笑搖搖手,不許他說,拉着楚言往人多的地方鑽,口中問着:“如何?”

楚言點點頭,笑道:“好一個俠王,名副其實!最難得的是一眼看中了董良這個風塵中的人物,把這齣戲演得出神入化。”

十三阿哥笑笑:“什麼俠王,我怎麼沒聽說?那人倒是要緊,沒了他,我這齣戲唱不成。”

圍觀的人羣慢慢散去,那幾個侍衛漸漸聚到他們身邊。這些人一身功夫無處施展,這些日子跟着趕路,連切磋比武也是不能,今天好容易有機會露了一手,做了件除暴安良的事,都覺得高興,紛紛說十三阿哥安排得妥帖,給了劉二麻子一個教訓,還讓他不能對苦主發泄,估計他心生畏懼,往後的日子也能收斂一點。

楚言驀地發現身邊原來有諸多武林高手,不由對他們刮目相看,喋喋不休地問哪一下是誰打的,用的什麼暗器。

那些人跟她都熟,也不瞞她,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原來,劉二麻子第一次摔倒,臉上的那一下居然是十三阿哥親自動的手。

楚言無限崇敬,斂衽微福:“原來十三爺還是暗器高手,小女子失敬!不知十三爺慣用什麼暗器?”一邊說着,眼睛滴溜溜地在他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直在他身邊,怎麼沒看出來。

十三阿哥饒了饒頭,有些慚愧地笑笑:“沒什麼,是嚴師傅教的小把戲。”

侍衛中有人笑了起來:“老嚴夠闊氣!”

楚言一臉狐疑,看了看竊笑的幾個人,再看看十三阿哥欲言又止的樣子,突然想起來剛纔曾覺得眼前閃過一道金光,一手指着十三阿哥,結結巴巴地問:“十三爺,你用金,金——”

一羣乞丐廝打着,從他們邊上蜂擁而過,亂七八糟地嚷着:“還我金子!是我的,是我先看到的!是我先撿到的!不對,是我的!……”

十三阿哥和楚言都是目瞪口呆,幾個侍衛已經躲到一邊偷偷笑得不行。

半天,十三阿哥期期艾艾地解釋:“就是一顆金瓜子,我手邊沒別的趁手東西。”

“一顆金瓜子是十兩銀子,用十兩銀子打人——”楚言腦子發暈,想起過幾年十三阿哥就要失寵,是不是真的被圈禁不好說,沒有封爵,“家計匱乏”想必是真的,那樣的日子,讓這個視金錢爲糞土的皇子怎麼過啊!

酒樓上的那個大漢笑着找了過來,十三阿哥如見救星,連忙問他們走後可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要緊事。那個董良倒也仗義,把劉二麻子給的銀票給了那家人救急,還說他全是依了一位年輕公子之計行事。一大幫人都在找十三爺呢。”

楚言拍着手打趣道:“是趕着要報恩吧?要是再見到十三爺這麼玉樹臨風,一表人才——”

“今兒這事兒辦得痛快!咱們大夥兒找個地方慶功去!”十三阿哥怕她越說越沒譜,連忙把話岔開。

內中有個小頭目,年紀較長,與莫倫阿交好,偶然喜歡在楚言面前擺擺叔叔的架子,此時笑道:“今兒,只有佟姑娘沒有出力。”

“是,我出錢!”楚言極上道地接口:“馬叔叔說去哪裡?”

“去處自然是做東的人定。”

有人輕輕踢了那人一腳,低聲笑罵:“好個馬叔叔,連十三爺的便宜也敢佔!”

十三阿哥連忙回頭喝止:“少胡說!”看看楚言正忙着打量街頭的酒樓飯館,沒有注意身後的小動作,這才放心下來。

“歸去來。這個名字不俗,咱們就去這家,如何?”楚言停下來,笑着指點。

這家酒樓不是很大,極是清雅乾淨,也不喧鬧。他們要了一間向街面開窗的雅座。那幾個侍衛平日裡與十三阿哥說笑慣了,見楚言也是個不拘小節,率性而爲的脾氣,雖然嚴守着禮節,卻不把她當一般女子看待,應她的要求講起各地的見聞。沒有叫酒,這頓飯還是吃得熱熱鬧鬧,盡興而歸。

“馬叔叔”使了個眼色,三個侍衛領先出門,到樓下打了個手勢,“馬叔叔”這才陪着十三阿哥和楚言下樓,剩下一個人在樓上望風。

十三阿哥陪着楚言去櫃檯結賬,“馬叔叔”隨便挑了一張凳子坐下等着。

楚言給小二留下賞錢,把找回的碎銀放進手袋,正想說可以走了。

“喲,這不是佟姑娘麼?佟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當初不是進京選秀的麼,怎麼沒有進宮?冰玉呢,她進宮了麼?”

楚言扭頭一看,店門外進來了兩位富貴人家的夫人,其中端莊清秀的那位正對着她說話,不覺頭大,這人想來是原來那個楚言的舊識,她這個西貝貨如何認得?

那婦人見她一臉茫然,嘴角嘲弄地翹起:“佟姑娘貴人多忘事,想必不認得我了。我孃家姓曹,喚作秀蘭。”

楚言一聽曹字,猜想是冰玉家裡的親戚,連忙賠笑道:“原來是曹姐姐,姐姐換了一身裝束,有些認不得了。”

她話出無心,在曹秀蘭聽來卻不大舒服,想當初自己何等清高,卻不想到頭來嫁了個府典做繼室,還要與知府的姨太太周旋,怪不得被她嘲笑!這麼一想,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不說話,楚言哪裡敢說什麼。十三阿哥見幾個女子說話,早就退後了兩步,置身事外,打量起店堂的佈置。

卻聽噗嗤一聲,與曹秀蘭一起來的那個豔麗嫵媚的女子笑道:“既是秀蘭的舊識,何不上樓一同敘話?”

曹秀蘭回過神來,連忙爲兩邊介紹:“這位是知府大人的三夫人,這位是佟家的小姐。”

那位三夫人瞭然地點點頭:“佟小姐莫不是伴架南巡的?這位公子爺必是皇上身邊得用的人了。”眼波一轉,對十三阿哥嫣然一笑。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不易覺察地蹙了蹙眉,對“馬叔叔”丟了個眼神。

楚言哪裡肯與她們周旋,聽她點出他們的身份,想到康熙是微服到的德州,不承認也不否認,微微笑道:“我們出來久了,恐怕不合適,人生何處不相逢,下回再與三夫人曹姐姐詳敘。”拉了拉十三阿哥就要往外走。

“佟姑娘!”曹秀蘭叫住她,走近兩步,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問:“樂大哥和芸芷可好?”

楚言恍然大悟,想來這個曹秀蘭也是那年進京路上遇見的,連忙笑道:“他們都很好。半年前,樂二哥剛添了個大胖小子。”

“他娶親了麼。”曹秀蘭喃喃道,有些失落:“也是應該的.。”

又是一個傷心人!楚言有些同情她,卻也不好出言安慰,福了一福,道了聲告辭,拉着十三阿哥往外就走。出了門,見馬叔叔沒有跟出來,有些奇怪,卻也沒說什麼。

十三阿哥問她要不要去戲園子看戲,楚言搖搖頭,心思轉到樂家兄妹倆的身上,沒有了胡鬧的興致,只信步在街上逛着,心裡想着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不知這曹秀蘭有什麼樣的故事,不知芸芷和靖夷能不能成,也不知她自己的歸屬在哪裡。

“馬叔叔”趕上來,面色凝重地湊在十三阿哥耳邊說了一番話。

楚言奇道:“出了什麼事兒?”

十三阿哥不以爲意地笑笑:“沒什麼,我們出來久了,該回去了。”

楚言有個奇怪的感覺,將要發生什麼。當天夜裡,外面傳來一點動靜,她就醒了,伸着耳朵聽了一會兒,象是有人闖了進來,否則,皇上身邊呆久了的人,誰會半夜裡如此喧譁!

刺客?!楚言大吃一驚,猛地跳下牀。如果真的有刺客,該怎麼辦?那爺兒幾個,是死不了的,歷史早就證明了,可她是多出來的無名小卒,她的安全沒有保障啊!如果這個身體死了,她能回現代麼?萬一真的嗚呼哀哉了呢?她還沒活夠啊!

藉着窗子透進來的月光,楚言四下打量,有了主意。使出吃奶的勁把那張笨重的桌子拖過來頂住門,把椅子架到桌上,上面再放張板凳,把茶壺放到板凳上。用手推了推,紋絲不動。外面的人推不開門,應該會放棄吧。就算不幸碰上個一根筋的刺客,使勁推門,茶壺掉下來,她也就醒了,在門打開之前有足夠的時間躲到牀底下去。相信沒有刺客會大動干戈,專門跑來殺她,相信康熙養的侍衛不是白吃飯的,能夠在刺客找到她,殺死她之前,把刺客趕走或者殺死。

幸虧看過不少動作片,腦子也夠靈光,楚言在沾沾自喜中陷入夢鄉。不知過了多久,咣噹一聲,她被驚醒了。

==〉抱歉!抱歉讓大家就等。週六被騙去一個組織得很爛的公益活動,累得半死,接下來兩天都是頭一挨枕頭就着了,據說還打呼嚕,慚愧!加上JJ上不來,索性一字未碼,晚上想要連夜趕工,連打三個呵欠,突然忘了想寫些什麼,於是,夢周公去也。

這些是今晚趕出來的。明後天,一定,呃,爭取正常更新。

==〉從帖吧得了一個新地址,因爲存下來的link用不上,只能去那些榜榜找文,終於在江底的礁石上把文文撈到。原來俺最近一直在做負功,再帖兩章,相信就要鑽進淤泥做泥鰍了。突發奇想,等到文文發完,不知能不能打出一條江底隧道?大大們以爲有多大把握?

==〉箕子那番話,不是告別演講吧?俺在乎箕子這個讀者,所以多羅嗦幾句。

第一卷完結的時候,關於太后解釋過幾句。歷史上的孝惠就不是個精明人,單純,偏信,幾次被人利用,大概很讓康熙headache過。沒法子,科爾沁的政治細胞都長到孝莊身上了。早年,康熙與她的關係很不好,相信很煩她,到了後期,到真象母子般親密起來。俺以爲孝惠比較有人味,說白了普通老太太一個,康熙學習做皇帝的時候,多半看不上她,等真做慣了皇帝,估計跟個孝莊二世更處不來。

第二卷,女主好像還沒有算計過人。在額附府威脅人,是出於憤怒,而不是算計。老太太壽筵那場戲,與八福晉較勁,是出於無奈,有錯也是俺的錯。So far,俺最不喜歡那場戲,因爲八福晉表現太差,唯一的解釋是88太過冷淡她,把她氣得糊塗了,好容易和楚言照面,顧不上其他。俺是驢,編不出更好的情節,又一定要讓88發威,好給八福晉一個轉折點,慚愧,慚愧!

第二卷的女主是和第一卷的不同,第一卷裡是一個心底無私天地寬的女孩子,第二卷裡,她有了秘密,有了包袱,知道了害怕,有了要保護的人,有了要對抗的勢力,偏偏又把自己放在了孤立無援的境地。呵呵,說得多了!第二卷的卷標還在猶豫中,自己最中意的是《掙扎》,又覺得慘了點。有人怪說第二卷沒有主線,其實是有的,主線就是女主對這個古代社會的感悟和思考,最終無悔地踏上一條路。前一章老太太的話給了很明顯的暗示。

44對女主的感情?當然不只是兄妹之情,除了9,對她和88的事最清楚的就是4。原諒俺比較遲鈍,直到寫完39章,才弄明白44對女主的感情到底是怎麼回事。蠻複雜的,有男女之情,又不全是,有父親般的感覺,也不全是,還有……太複雜!估計44自己不可能完全弄懂。自己沒想娶她,也不太可能娶到她,又不甘心讓她嫁給別人,所以,最好就是維持現狀。

俺不是從宮廷鬥爭的角度寫人物的,確確實實是從心理分析的角度寫的,不過,自己回頭看看,覺得還不算太離譜。大大們有磚只管拋,俺最近被JJ訓練得,心理素質大大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