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浩翔一手撐着桌子,一手撐着她的椅背,臉沉沉下逼,泰山壓頂一樣,用冰山一樣的眼神把她罩住,從齒縫裡逼出幾個字:“你不知道?”
沈春曉在他的氣勢下,身子不由得往後退縮,慌亂地道:“我不知道!”說完之後,她突然反應過來,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安珠拋棄他,不是自己拋棄他,幹嗎要覺得心虛?幹嗎要退縮?而且,他這算什麼,逼供嗎?他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她猛地坐正身子,伸手抵在他的胸前,用力一推,道:“走開些,知道不知道我也無可奉告,咱們很熟嗎?”
盧浩翔也怔了一下,的確,這是他和安珠的事,與沈春曉無關,他這樣是在遷怒了。但是面前這個女人分明是個知情人,知道安珠是因爲什麼原因離開,知道她在哪裡,但她不說,她在一邊看着他爲了安珠食不安穩睡不安枕,卻一點訊息也不透露。
但是,她透露了又怎麼樣呢?就算自己去找安珠了又怎麼樣呢?一切會有什麼不同嗎?
他一直不願意相信安珠就這樣離開了,他在等,等她有一天會回來,回到自己身邊。現在才知道,這只是個美麗的肥皂泡,是他的自欺欺人。相處這麼久,他還是不瞭解安珠,雖然他那麼那麼愛她。
現在,看到她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笑得那麼燦爛,過得那麼開心,這才知道,自己真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大傻瓜。安珠早就不愛他了,他還在這裡做着青天白日夢,還在原地等她。
他心中百轉千回,臉上神色忽而憤怒,忽而悲苦,忽而灰敗,忽而憂傷。沈春曉看得心驚肉跳,一邊在心裡暗罵安珠不厚道,一面暗悔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開郵箱,一邊又擔心他突然知道真相接受不了。雖然他們不是很熟,除了吵嘴也沒什麼別的交流,但畢竟他是從自己的郵箱裡看到這些,真要有什麼事,她也是個間接兇手。
她輕輕地推推他,小心翼翼地道:“喂,你……你沒事吧?”
盧浩翔慢慢鬆開手,慢慢站直身子,木着臉甕聲甕氣地道:“我能有什麼事?還是你希望我有什麼事?”
沈春曉氣結道,“不識好人心!”
“好人心?你嗎?”盧浩翔陰陽怪氣地道,“在我面前別裝,你什麼人我還不清楚?”
“清楚就最好了,”沈春曉被氣笑了,“對你這種人,我還真沒什麼好人心,你是死是活與我一毛錢關係也沒有!”說着,她站起來,收拾了自己的記事本,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出了小會議室。
還擔心他會承受不住,真是吃錯藥了。像這種心眼小脾氣壞的男人,實在沒有關心的必要。她又爲自己的同情心氾濫羞愧了。
沈春曉走後,盧浩翔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在這個安靜的空間裡,他覺得自己全身乏力,心裡卻如同波濤翻滾,一波又一波的痛苦攫住了他的心神。在不知道事情真相的時候,他可以自欺欺人,可以始終抱着希望,可以在回憶裡重溫那些美好,可是現在一切都在眼前,他連騙自己也不再可能。
盧浩翔伏在桌上,雙手抱住頭,手指插進頭髮裡。
沈春曉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安妮跟了進來,送上今天的日報,她接過一看,商界資訊裡,一張照片刊在最醒目的位置,華宇的老總王震維和隆慶公司的老總葉炎開正親熱握手,標題寫道:“隆慶公司與華宇商場年內有望‘聯姻’”。
她大吃一驚,道:“怎麼不早拿給我?”
安妮委屈地道:“我先前叫過經理了,你和盧經理去會議室,我沒敢打擾!”
早上因爲遲到,她急匆匆而來,一來就和盧浩翔討論圖樣,安妮的確是沒有機會給她。她露出一個笑容,說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看着報紙,她想到什麼,忙點開網站,網上類似於這類的報道一大片。
隆慶的市場總監手段果然快狠準,現在借媒體造勢,來炒作這件事,以此促成華宇和隆慶的合作。他步步走在前面,看來展銷會的攤位爭取非常有必要,如果再不把新產品炒出來,公司就完全陷入被動了。
沈春曉盯着報紙,隆慶的營銷手段果然像一張通天網,藉助各種可以藉助的機會,是想把華宇唯一增設的服裝專櫃拿到手,不讓對手有喘息之機。
“鈴-”
桌上座機突兀地響了,沈春曉拿起:“你好!”
“沈經理,陳總將在十一點整召開會議,請你準時參加!”是陳總的秘書小茗。
這張報紙既然自己手裡有,陳總那裡當然也會有,這次的會議想必就是針對這件事。小茗通知了地點後,掛了電話。
離十一點還有二十分鐘,沈春曉慢慢把電話放好,皺着眉沉思,順手拿了張A4紙,快速地在上面寫着。
十分鐘後,她帶着記事本、寫得滿滿的A4紙、報紙和筆去會議室。
這是陳總辦公室附近的一箇中型會議室,沈春曉進去的時候,還只有秘書小茗到了,小茗手裡也拿着報紙,她見沈春曉自己帶着,一點也不意外地對她笑了笑,說道:“沈經理,你先坐一會兒,大家很快就到了。”
“好的!”她剛坐了下來,門被推開,盧浩翔走了進來。
她覷過去一眼,盧浩翔面無表情,在另一邊坐了下來。他是在小會議室接到小茗的電話,就直接過來的。
小茗把手裡的報紙給了他一份,盧浩翔接過來一看,眉頭一皺,目光就掃了過來。沈春曉只當沒看見,在記事本上寫字。盧浩翔盯了她一眼,低下頭,開始細看報紙內容。顯然他是第一次看到這份報道,看得很仔細。
小茗在整理手中的文件,他們兩個人都不說話,整個會議室一片安靜。
這時門又被推開,老總陳華生與副總賈樂山先後進來,陳華生腳步快而沉穩,在他的位置坐下,賈樂山坐在他的下手。小茗早已把報紙擺在他們面前。很顯然這次的會議只是他們四人蔘與。
陳華生指着報紙,道:“沈經理,這份報紙你看過了?”
沈春曉道:“是的陳總,我剛看過!”
“隆慶的攻勢很強,很明顯我們落了劣勢,一個月前我曾經強調,這個季度的重大任務,就是把新品牌打入華宇的專櫃。照現在這形勢,沈經理你能給我一些解釋嗎?”
沈春曉知道陳華生現在很惱火,自己這邊做的一切,陳華生沒看到效果,但隆慶公司的媒體造勢這麼厲害,他當然要責備自己的辦事不力。
見沈春曉沒有馬上回答,賈樂山道:“沈經理,盧經理這塊倒是進展迅速,新圖樣也設計出來了,而且樣品都已經投入製作;倒是你那邊,怎麼就沒有一點消息呢?在其位要謀其政,你該向隆慶公司的市場總監學一學!”
如果說陳華生的話是含蓄地責備,那賈樂山這話就是直接指控,而且,他用盧浩翔的進展迅速來對比指責沈春曉這邊的毫無效果,作爲分管設計部和銷售部的副總,不論哪個部門出了問題,他也有責任,但他現在明顯的置身事外,把矛頭對準沈春曉,好像這事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沈春曉吸了口氣,擡起頭來,控制着語速道:“我這邊的確進展緩慢了,我會注意的。”她不能不滿,不能發脾氣,也不能因爲賈樂山的官腔而有什麼情緒。這件事情從剛開始,她就沒指望着賈樂山。
“注意,怎麼注意?等到你注意的時候,人家隆慶公司早就和華宇簽約了。沈經理,你得加快速度啊!”賈樂山手指敲着桌子,不滿地說。
沈春曉被賈樂山這樣當面指責,心裡又憋氣又委屈,她做了那麼多事,結果,賈樂山還影射她能力不足,說什麼在其位要謀其政。她現在取得的成績雖然不能跟隆慶公司比,但是也不是賈樂山所說的沒有一點消息,工作進展她已經報備過賈樂山,現在在陳總面前,爲了撇清自己的關係,賈樂山直接把她當了靶子。
她不想爭辯,在事情沒有結果之前,爭辯毫無意義,可是她也沒辦法爲自己辯解。這時,一直沒有出聲的盧浩翔突然接口道:“其實隆慶這次媒體造勢雖然反響挺大,但華宇王總未必就因爲這些一定選擇隆慶。相反,隆慶公司藉助媒體的推波助瀾,有可能適得其反。要知道,王總重視的是產品,每一個專櫃的產品,他都經過嚴格的考查和比較,怎麼會因爲媒體吹幾聲‘有望聯姻’,就真的選擇隆慶呢?我們公司的產品並不差,沈經理這邊與王總也一直有聯繫,王總是個有原則的人,只要我們的產品在市場上反響比隆慶大,我們的希望就很大。”
賈樂山道:“話不是這麼說,隆慶的產品和我們的產品本來就不相上下,現在兩家又建立了這樣親密的關係,依我看,他們已經跑在前面了,這對我們是很不利的。沈經理,你不是也認識媒體的朋友嗎?怎麼就沒想到這一招呢?”
沈春曉差點嘔得吐血,她要推的是產品,不是人,也像隆慶那樣,讓兩家老總見個面,鼓吹幾聲有望“聯姻”就能合作嗎?真要有這麼容易的事,華宇的專櫃就不會那麼難進了。不過她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刻,盧浩翔居然會說句人話。
她看過去一眼,盧浩翔臉色冷冷的,看也沒看她。
賈樂山意猶未足地道:“沈經理,你要吸取教訓啊!”
陳華生看了賈樂山一眼,對沈春曉道:“沈經理,你有什麼想法不妨說出來!”
沈春曉翻開文件夾,把那張寫滿字的A4遞過去,說道:“陳總,這是我剛做好的一份計劃書,因爲時間關係,還沒輸入電腦,請你過目!”
陳華生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遍,側頭對賈樂山道:“展銷會那邊進展怎麼樣,能爭取到嗎?”
賈樂山見話題一下子轉到自己身上,忙應道:“在爭取,在爭取了。今年的展銷會大家真是搶破頭了,不過,我們的希望還是很大的!”
陳華生點點頭道:“這展銷會畢竟是全省所有商家爭搶的目標,難度大是肯定的。但是,我希望今年能爭取到。”
賈樂山試探地道:“往年我們都沒能進展銷會,但產品一樣銷得很好。而且,現在爭取了,去展銷的產品都是已經有一定市場的產品,我們又沒有新產品展銷!”
“怎麼沒有新產品?”陳華生道,“盧經理設計的這款產品,我們準備打入華宇專櫃的,不是新產品嗎?”
賈樂山意外地瞪大眼睛:“這產品目前只在試做樣品,那麼多圖樣,展銷會在即,他們趕得出來嗎?”
盧浩翔淡淡地道:“這個問題我已經跟沈經理討論過了,不會耽誤!”
“你們商量過了?”賈樂山更加意外,“我怎麼不知道?”
“今天早上剛商量出來,還沒來得及告訴你!”盧浩翔挑挑嘴角,笑了笑。
連沈春曉那份計劃還只是手寫,當然是臨時商量的結果,但是,陳華生看到這份計劃,似乎挺滿意,說道:“你們就按這套計劃實施。”他看向賈樂山,“這計劃能否順利實施,就看賈副總的了!”他把沈春曉手寫的計劃遞給賈樂山。
賈樂山一看,才知道這份計劃書是針對展銷會如何使產品出位的計劃,雖然只是初步手寫,但的確是很好的方案,可是,展銷會這麼容易可以進入麼?賈樂山悻悻地想,他們這是把這燙手山芋丟給我了!
會議結束後,陳華生先走了,賈樂山也已離去,沈春曉收拾桌面上的東西,對盧浩翔道:“我以爲你會一直做悶葫蘆呢!”
盧浩翔冷冷道:“別自作多情,我並沒有幫你,第一,我說事實,第二,你該知道,我比陳總更擔心,我的設計遇上你這樣拙劣的營銷人員,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子!”
“我拙劣?我怎麼拙劣了?”沈春曉對於這樣的人身攻擊哪裡能忍受,忍不住就拔高了聲音。
“怎麼拙劣你自己知道,你把希望寄託在展銷會,我怕你是空歡喜一場。”盧浩翔冷笑道。
沈春曉也冷下臉:“這就不勞你關心了,陳總親自下了命令,進展銷會的希望很大,只要進了展銷會,我就能讓產品吸引大家的眼球。”
“呀,天怎麼黑了?”盧浩翔作勢看天,回頭嘲笑道,“吹牛最好看看天,別讓風大閃了舌頭!”
“我會讓你知道我是不是吹牛!”沈春曉撂下狠話。
盧浩翔哈哈一笑,道:“等到知道的時候,一切都無可挽回了。”他準備走出去,手扶到門把,又回頭,陰陽怪氣地笑道,“對了,賈副總說,你也認識媒體人員,如果你實在黔驢技窮,你也可以學學隆慶嘛!”
“我沒你這麼笨!”沈春曉哼道。
“喲,願聞其詳!”盧浩翔放開手,又走回來。
沈春曉白他一眼,她實在不想說,但是,盧浩翔的輕視又讓她忍不住不說,她咬咬牙,冷笑道:“我以爲你有多高明,也只會出餿主意!”
“怎麼我的就是餿主意呢?人家隆慶的總監不是實行得很好,連陳總也看報色變!”盧浩翔好整以暇,脣邊的笑意看起來陰險極了。
“拜託你動動腦子,盧經理,競爭華宇這唯一一個服裝專櫃的,不止我們和隆慶,你知道有多少家嗎?你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腦袋在走門路,託關係,絞盡腦汁,費盡心力嗎?隆慶的手段的確高明,讓自己先露出水面,不錯,他是走在前面,似乎進展不錯,可是,只要還沒有簽約,他就不能高興得太早!”
“走在前面不是所有人都想的嗎?”盧浩翔斜靠在會議桌邊,鄙視地看着她。
沈春曉還給他一個更鄙視的眼神:“盧大經理,您沒聽過一句話嗎?出頭的椽子先爛,明槍好躲,暗箭難防。他現在走在前面,但卻成爲衆矢之的。隆慶只是一家公司,他能頂得過四面八方的力量嗎?”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裡一片輕視和鄙夷,“當然,市場上的競爭到底有多激烈,你這種只會紙上談兵,坐在家裡萬事不管的人怎麼能想得到萬一。我真是吃錯藥了,跟你解釋這些,對牛彈琴!”
“啪啪啪!”
盧浩翔輕輕擊掌,臉上有笑容,語氣卻相當刻薄:“還不太笨!”
“盧浩翔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已經走到門邊,拉開門,正要邁步出去,又回頭看着她,淡淡地道,“我跟你打賭,你的計劃會胎死腹中,因爲你根本不可能進展銷會!”
盧浩翔說得那麼篤定,那麼自信,好像已經看到了結果,這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在進行猜測一般。
沈春曉怒道:“你這烏鴉嘴,你不說這句話誰能把你當啞巴呢?”
盧浩翔冷笑道:“我只是不想有些人盲目自信,我的設計不應該被無能的營銷人員糟蹋,我希望它能放在合適的位置!”
“要是信不過我,你自己去推!”
“我也想,如果你那份薪水給我的話!”盧浩翔斜睨了她一眼,道,“在其位謀其政,我沒有義務爲別人的能力不足付出自己的精力和時間!”
沈春曉目光上下轉動,突然換了一張笑臉:“一些能力不足的人常常用冠冕堂皇的藉口來爲自己的無能作掩飾,說起來就紙上談兵,諸多挑剔,做起來就眼高手低,蠢笨如驢。盧經理,我能理解!”
“隨你怎麼想!”盧浩翔傲慢地說完,睥睨地看了她一眼,走出門去。
沈春曉對着他的背影恨得咬牙,經過昨晚,她以爲盧浩翔已經有幾分像人了,事實證明惡魔就是惡魔,掛起念珠來也變不成佛。這人翻臉跟翻書似的,喜怒無常的小人。
也許是因爲安珠的那些照片對他打擊太大了,一下子把他打回了原形。
活該!
沈春曉暗暗覺得解氣,奇怪的是,解氣的同時,心裡竟然有幾分歉疚,因爲,她無意中做了把他打回原形的工具。
有時候,永遠不知道真相是很幸福的,當某一天,撕開遮掩,發現那些真相如此不堪,就是美夢破裂的時候。
盧浩翔雖然不是什麼好人,可就事論事,惡人也是可以擁有好夢的。她似乎撞碎了他心中的夢。雖然他不應該還在做夢的年齡,但這一切,她仍然不希望是由她來捅破。安珠那死女人,拖了一年多,竟然還是借一封郵件,輕易地躲到幕後去了。
交友不慎啊,幫她收拾亂攤子也就算了,還要代她繼續承受仇視、憤恨和報復。
沈春曉收拾東西走出會議室,她不會因爲一個外人影響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報復又怎麼樣?仇視又怎麼樣?她早已經習慣了,明槍暗箭照接不誤。
近兩個小時的辛苦,桌面上放着一份打印好的完整的詳細的方案,她已經完善了每個細節,只要進入展銷會,她有把握讓這個展位門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