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容那麼明媚,燦爛如朝陽,盧浩翔覺得眼睛刺了一下,忙避開目光,掩飾地輕咳一聲,依舊懶散地笑了,說道:“我以爲你不會說這兩個字呢!”心裡卻有些腹誹,目的,能出於什麼目的?難不成她以爲他是利用她,還馬前卒呢,哼!
沈春曉睫毛一跳一跳的,好像那眼睛就會說話,不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橡皮擦放好,抹掉擦下的橡皮泥,看了看,似乎對自己擦得這麼幹淨挺滿意,脣角慢慢上彎,露出笑容,遞給他,笑意嫣然地道:“喏,你的!”
反面是他畫的圖紙,爲這圖紙,他和她還小小接觸了一下,盧浩翔看着圖紙,又看她的手,伸手接過,擡眼看她,眼睛又眯了起來。她的笑容清澈乾淨,明麗燦亮,使她整張臉都生動靈透,很少看到她在他面前笑,她笑起來,還真……傾國傾城啊!
沈春曉站起來道:“我去做市場調研,你幫我的,我都記着,有需要我幫忙的,你儘管開口。”
盧浩翔看她一眼,她說得雖然輕描淡寫,卻很真誠,一點不像開玩笑,他微笑,道:“真的?”
“當然,保證隨傳隨到!”沈春曉應得非常爽快。
“隨傳隨到?”盧浩翔玩味地笑。
“隨傳隨到也是有底線的!”沈春曉瞥他一眼,從他身邊走過。她的臉色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帶着調皮的嫵媚和靈動的溫柔。
這神色盧浩翔從沒見過,雖然他知道她心情好不是因爲他,卻也因此不自覺露出了一縷微笑,目光追隨着她的身影出了辦公室,他的笑容慢慢隱去,眼裡的那一抹笑意被一片深邃掩沒。
沈春曉做市場調研常常是一個人,她拿着提包,在商場和專賣店逛,看起來好像在閒逛,但顧客對公司產品的感覺優劣,全在她的眼中。
這些天她做市場調研的時間很多,自上次休假回來,賈樂山明裡沒什麼動作,暗裡卻給她使了好幾次絆子,讓她的工作開展起來多有不便,既要防賈樂山,又要做出業績,很是艱難。再這樣下去,太過被動,而且賈樂山並不是見好就收的人。現在她要找機會反擊。
只有她不在公司,賈樂山纔可能做更多的事,她已經有部分證據,加上這些天和盧浩翔一起的佈置,只要賈樂山不收手,必定自食其果。
接下來的幾天裡,她仍然是去做市場調研。和盧浩翔的關係仍然是不冷不熱,不是不想改變這種現狀,而是如閒庭所說,適合了一種相處模式,如果連續三天沒有脣槍舌劍,兩個人都覺得少做了什麼似的。
沈春曉覺得,她和盧浩翔也就是這樣了,工作是唯一的聯繫,除了工作,連基本的同事感情也沒有。
下班後,她一樣和章方佑燭光晚餐,她仍然在不安和矛盾裡遊走,章方佑越是溫柔體貼,她越不能感受到一份真實,好像飄在雲端裡不着地。愛情是浪漫甜美的,可是生活呢?一切甜蜜的愛情最後都要融入平淡的生活,章方佑不是對她不好,是對她太好了,好到她覺得像在做夢。對愛情太沒有安全感,使她既感覺甜蜜又感覺忐忑。
不過,日子有了期待,生活也就有了趣味,至少,每天都很快樂!
臨近中午,她從華宇商場出來,悠哉遊哉地順了人行道慢慢地走,人行道上是一排綠化風景樹,鬱鬱蔥蔥,亭亭如蓋,置身在樹蔭下,陽光被綠葉過濾,只有極小的幾點不規則的光影打在地上,像頑童的隨手塗鴉。
沈春曉心情不錯,新的品牌在華宇商場的專櫃賣得很好,自模特展會成功舉辦以來,這個品牌在市場上順風順水,進入華宇,就是一種花錢也無法達到的廣告效應。這都是沈春曉努力的結果,智慧的收穫,她很有成就感。早上和盧浩翔的爭執引起的不快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知道,這次的爭執仍然是從沈春曉的走神引起的,她沉浸在戀愛的甜蜜之中,這段時候常不自覺就走神了。當時盧浩翔正指着白牆上投影的新款式給大家講解,見沈春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非常生氣。沈春曉雖然理虧,要換着別人,她就趕緊道歉了。可面對的是盧浩翔,她偏就不肯承認錯誤,盧浩翔氣她心不在焉,她氣盧浩翔小題大做借題發揮。過後,她氣哼哼地出門。
不知道是這樣的次數多了她已經習慣,還是她在戀愛的甜蜜中真正體會到有容乃大這個詞的精髓,在一家專賣店轉了一圈,就忘乾淨了。
早餐吃得匆忙,加上一上午調研消耗了體力,餓得非常快,她四下打量,西邊三十幾米遠有一家西餅屋,她決定就在那裡對付空空的胃。
剛走了幾步,她的目光就被左側兩個人給吸引了。那是兩個男人,一個鐵灰色西裝,高大挺拔,另一個穿着藏青色西裝,風度翩翩。
一個是盧浩翔。
另一個是章方佑。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
兩個人正在說話,從那神態和表情,這場談話似乎並不愉快,甚至好像還在爭執着什麼。
沈春曉心裡疑惑又擔心,加快腳步走過去,只見章方佑右手猛地抓住盧浩翔胸前的衣服,左手食指指着他怒氣衝衝地說話,盧浩翔神色森冷,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章方佑悻悻地放了手。
離得太遠,沈春曉不知道兩個人談話的內容,她大聲叫道:“方佑!”
這一聲兩個男人都聽到了,他們看過來,又互看了一眼,立刻各退了一步,拉開一大步的距離。
沈春曉走過去拉住章方佑,問道:“方佑,你怎麼在這裡?你和他認識?”
“不認識!”章方佑臉色不大好。
“你們在談什麼呀?”她看看章方佑,又看看盧浩翔,後者正拂着衣服上被章方佑抓出的皺褶。
“沒什麼,知道他是你同事,碰見了,隨便聊聊。”章方佑說着,對她道,“春曉,我還有事,先走了。”
沈春曉叫道:“方佑!”
章方佑已經匆匆地走了。
他臉色那麼難看,一看就知道兩個人非常不愉快,盧浩翔和他認識嗎?分明是不認識的,章方佑不可能和他偶遇閒聊,而且兩人哪裡是閒聊這麼簡單?她帶着質疑的目光看向盧浩翔。
盧浩翔已經撫平了胸前被章方佑抓出的褶印,面無表情。
沈春曉問道:“盧浩翔,別告訴我沒事啊。我在那邊看得清清楚楚,你們在爭執,你告訴我,你們爲什麼爭執?爲我嗎?”
盧浩翔瞥她一眼,道:“爲你?爲什麼要爲你?”說着轉身就要走。
沈春曉捕捉到他目光中的一絲躲閃,幾步過去攔在他前面:“盧浩翔,你別不承認,你們就是因爲我是不是?你是因爲今天早上和我吵架了,所以纔來找方佑麻煩是不是?你在他面前說了我什麼壞話,讓他這麼生氣?”
“我說了壞話?我能說什麼壞話?”盧浩翔一聽就炸了。
“哎哎哎,別用你的惱羞成怒來掩蓋你的行爲,”沈春曉手指咄咄逼人地在他的胸前一點,理直氣壯地道,“我就知道,你就是一個小人,所以,你把早上對我沒撒出的氣全埋在心裡了,見到方佑,你就不說好話是不是?你破壞我在他心中的形象是不是?你破壞我們的關係是不是?”
盧浩翔眉心一跳一跳的,她這已經不是質問,而是強加給他的評語,小人,破壞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字一句都像刀子。盧浩翔真生氣了,他冷冷逼視着她:“沈春曉,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春曉冷笑,“你本來就是一小人,難道要我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告訴你盧浩翔,你別做夢,我們的感情好着呢,不是你可以破壞的。你還是省省吧!”
“沈春曉,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還是你過分?盧浩翔,玩這種挑撥離間的手段,以爲你自己多聰明呀?做人不帶這樣的,不就早上爭執了幾句嗎?不就是你說話的時候我走了會兒神嗎?你就想看我傷心難過,看我失落受傷?你至於嗎?”她話鋒一轉,換了種揶揄的口氣,道,“還是我的幸福刺痛了你的眼睛,讓你顧影自憐了?讓你看別人吃葡萄嘴酸了?你自己孤獨終老想拉個墊背的是吧?你就見不得別人好是吧?”
盧浩翔氣得脖子上青筋直冒,他咬牙切齒地道:“沒見過你這種蠢女人!”說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走。
“哎……我還沒說完呢,盧浩翔,你就自知理虧落荒而逃了?”
沈春曉帶着勝利的笑容看着盧浩翔氣沖沖離開的背影,想到章方佑難看的臉色,她剛涌起的得意就消失了。不知道盧浩翔對他說了什麼,這小人肯定沒好話,沒想到他那麼能記仇,早上的仇中午報,而且還曲線報。
就這樣兒,不知道安珠當時怎麼受得了他。
她得給章方佑打個電話,看盧浩翔到底說了些什麼。
包裡的電話突然響了,沈春曉微笑,是章方佑嗎,如果是,那倒真是心有靈犀了,拿出來一看,卻是安珠,剛還想安珠呢,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雖然到的是電話。這會兒大中午,她那邊應該是晚上,看來一個多月沒聯繫,又有什麼高興事兒要來分享了。
沈春曉立馬把盧浩翔的事兒拋到腦後,接通,笑道:“安珠,又要曬幸福了?”
對面卻是一片沉默。
沈春曉怔了一下,這不像安珠的風格,她試探地叫道:“安珠,安珠,是你嗎?”
安珠嗯了一聲,明顯帶着重重的鼻音,沈春曉嚇了一跳,問道:“安珠,你怎麼啦?你在哭?”
安珠果然在哭,哭得喉哽咽堵,哀哀欲絕,連聲音都嘶啞了。
沈春曉急了,大聲道:“安珠你怎麼啦?安珠,你說話呀!”
安珠卻只哭,沈春曉又急又無奈,可惜遠隔重洋,不能馬上到她身邊。她不知道安珠遭遇了什麼,是什麼事情讓這個一向快樂、天塌下來也不怕的安珠哭成這樣?她如果不是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難題,就是遭遇了從未有過的打擊。
沈春曉着急地道:“安珠,到底怎麼了?你說說,說出來會好受一些,看看有什麼我能幫到你,如果你什麼也不說,我怎麼幫你呀!”
安珠哽咽道:“春曉,我……我就是想哭一哭,沒事……”
“哭成這樣還說沒事?”沈春曉炸了,“你那丹尼爾呢?”
不提還好,一提,安珠哭得更厲害了。
沈春曉在這邊急得抓狂,卻無計可施,“到底怎麼了?丹尼爾欺負你了?安珠,你告訴我呀!”
安珠仍然哭着,斷斷續續地道:“我沒事……聽到你的聲音就好了……”
沈春曉纔不相信她說的沒事,想到她在大洋彼岸舉目無親,如果只是和丹尼爾吵吵小架倒沒什麼,要真有人欺負她,她可是連個幫忙的人也找不到。而且,安珠這樣子讓她擔心,她更怕安珠會想不開。
安珠還在哭,卻什麼也不說了,沈春曉放柔了聲音,安慰道:“安珠,你別難過,不管遇到什麼事,都會過去的。你要堅強一點,真要在加拿大過得不快活了,就回來。至少,在這邊還有我和燕茗,你別折磨自己,別做傻事啊!”
安珠哭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她哽咽道:“你放心,我沒事……我會好好的……”
沈春曉聽她情緒穩定了些,提起的一顆心略略放下來了,她柔聲道:“安珠,我們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有什麼事你一定要對我們說,別自己一個人強撐,知道嗎?”
安珠嗯了一聲,說道:“我已經好多了,春曉,別爲我擔心,我就是一時心情不好了,我沒事,就這樣了,拜拜!”說着掛了電話。
沈春曉拿着手機,皺着眉,安珠這是怎麼了,她一向爽快,現在明明滿腹心事,卻不肯說。可是擔心也沒有用,安珠一向聰明機靈,事情應該能自己解決,不然,放着最好的朋友,她電話都打過來了,不可能什麼也不說。
本來有點餓了準備吃點東西,結果先遇章方佑與盧浩翔,後又接到安珠的電話,餓的感覺反倒沒有了,她買了些點心,打包帶着,還是回公司去。
路上,她給章方佑打了個電話,章方佑說晚上有事,不來接她下班了。沈春曉敏銳地道:“是因爲盧浩翔嗎?他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麼?”
章方佑在電話裡道:“他沒對我說什麼,春曉,你別多心,我真有事,要陪客戶吃晚飯。”
沈春曉皺眉,平時章方佑加班應酬客戶的事也有,她從不懷疑,不過,今天剛遇到盧浩翔和他爭執,他晚上就有事,沈春曉心裡不免有些堵。
她怏怏地道:“好吧,別喝太多酒,對胃不好。”
章方佑柔聲道:“我知道,你照顧好自己,明天見!”
“明天見!”
回到公司正是中午,大家都去吃午飯了,偌大的辦公室一個人也沒有。沈春曉在休息區坐了,把點心放在桌面上,想到安珠的電話,心裡還是隱隱擔心。
安珠到底怎麼了?遠隔重洋,一點兒消息也沒辦法得到,安珠又不肯說。她本想給趙燕茗打個電話,想想又作罷,她們都一樣,鞭長莫及,遠水難救近火,自己一人擔心也就是了,沒必要搭上燕茗一起擔心。
她食不知味地拈起點心往嘴裡送,腦子裡亂糟糟的。才吃了幾口,聽見走廊傳來腳步聲,順着走廊走進大辦公室,一路向前。
沈春曉嘴裡還塞着點心,無意地掃了一眼,那鐵灰色西裝,高大挺拔的身影,不是盧浩翔嗎?對了,先前還沒跟他算賬呢,因爲安珠的電話她把這事忘了,現在大中午的他撞進來,正撞在她的槍口上。
沈春曉立馬站起來,一溜小跑到門口,叫道:“盧浩翔,你站住!”
盧浩翔站住了,他回過頭來,看見從休息區快步走過來氣勢洶洶摩拳擦掌的沈春曉,上下打量了一眼,顯而易見,她的氣場沒有讓他怯陣。
沈春曉走到他面前,他比她高一個頭,兩個人都站着,她要仰着臉才能和他平視,看他一副兵來將擋的淡定樣,她心中恨得牙癢癢:“盧浩翔,你別以爲先前一走了之我就不追究了,以後你離章方佑遠點,不然,我會叫你好看!”
盧浩翔目光深沉,落在她臉上,淡淡地道:“如果你對你自己有信心,犯得着來警告我嗎?”
“你……”沈春曉一怔,她的確對自己不怎麼有信心,這份感情她始終覺得不落實處,而且今天很明顯盧浩翔對章方佑說了什麼,所以章方佑臉色那麼難看。她是擔心的。可是奇怪,接了安珠的電話之後,她居然忘了這件事,只在再次見到盧浩翔之後纔想起來。
她被自己弄糊塗了,一直以來,她都沒有仔細剖析自己的內心。如果說她在乎,她擔心,爲什麼又會忘記?如果說她不在乎,不擔心,那爲什麼又覺得心裡不安?
是友情蓋過了這份感情,還是她以爲已經深厚的感情,其實在心裡,在潛意識裡,並不是這樣的?
盧浩翔見她瞠目結舌地呆在那裡,只瞥了她一眼,走了。
沈春曉發了一會兒呆,走回休息區,收拾了桌面,也回自己辦公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