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吵架

再過幾日先皇的梓宮就要移到景山了, 年氏每日都會去靈前叩頭哀哭,不光惹得胤禛的女眷們心煩,就連宮外命婦也都紛紛側目。爲了不被年氏比下去, 女人們也只得聚在靈前或真或假的哀嚎着, 心裡早就將年氏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雖然也不想每天去那裡跪上一個時辰, 但爲了不被她人比下去, 只能按耐着心頭的煩躁在靈前久跪。大殿之中煙霧繚繞, 人擠人人挨人的,又不透氣,沒跪的一會就已經昏昏沉沉的, 機械性的哭了幾聲唸了會兒經就出來了。

帶着錦繡錦生兜兜轉轉的走到了御花園,只見李氏耿氏二人一身縞素的坐在一株白梅樹下, 耿氏肌膚本就細膩, 被雪中白梅一襯更顯得玉骨冰肌。眼角邊雖有淚痕, 但是也掩蓋不住即將當上嬪妃的喜悅。

我走過前去,福了一福道:“見過兩位姐姐。”

李氏擡眼看了我一眼, 一臉微笑的道:“坐吧,咱們姐妹三個說會話。”

我有些遲疑的不肯坐下,石凳冬天冰冷,坐上去和坐在大冰坨子上一樣,雖然穿着厚重的棉衣但是不一會也要凍得全身冰涼了。

耿氏見我這番模樣, 撲哧一笑, 眼神之中有幾分譏諷的神色, 一把拉住我坐了下來, 道:“這冬梅傲雪是御花園一景, 宮裡面的主子都坐這賞梅。這石凳中間是空的,冬天把炭盆放進去, 一坐上來暖暖呼呼的。”李氏和耿氏雖然都是從宮裡出來的,但當年都是胤禛上不得檯面的妾室,估計是無福享受這冬日裡的美景,也不過就是在旁邊看過先皇的嬪妃冬日裡坐這賞梅罷了,想來是當年心裡羨慕嫉妒的緊,如今剛一進宮就故地重遊,還巴巴的在我面前顯擺。

李氏也是頗爲自得的一笑,暗諷道:“妹妹是沒進過宮,不知這宮裡面的規矩,改日我去指點指點你。”

朵朵白梅上落滿了晶瑩的雪花,白雪白梅融爲一體,也壓彎了梅樹的枝條,沉甸甸的積雪壓的梅樹喘不過氣來,微風一過梅樹便彎着腰不停地咳嗽抖動着枝條,幾粒雪花也隨風掉進了我的衣服裡,我輕輕地打了個冷顫,笑道:“爺也曾說過我不會伺候人,到底是宮裡面出來的貼心會伺候主子,我這直接賜婚進府的就是比不上。”我咯咯的嬌笑數聲,看着李氏和耿氏猛然變黑的臉,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

李氏還好些,一到胤禛的院裡就被胤禛看上收了房,侍妾大小也算是個主子,側福晉做了這麼多年有點底氣。耿氏剛進胤禛院裡時還沒長開,一直沒得胤禛的喜歡,端茶倒水了一兩年還是福晉動了心思派去伺候了一陣子太后,由太后發話賞給胤禛做了格格纔給收了房。

耿氏不知是被我刺激到了還是凍得,臉色發白渾身發抖,原本強裝出來的和諧氣氛蕩然無存,耿氏氣哼哼地看着我剛想要反擊一兩句,突然看到一個老嬤嬤帶着兩個小宮女急急的向乾西五所跑去,耿氏狠狠的一拍石桌,轉而將滿腔的怒火發向了宮人,斥道:“站住,沒規矩的奴才,跑什麼呢。”

三個宮人聽到有人訓斥猛的站住,那個老嬤嬤一看發火的是胤禛的女眷知道是以後宮中的主子,也不敢怠慢,趕忙過來請安賠罪。

李氏見這幾人神色慌張,有心擺主子的譜管上一管,頭微微向上一擡,一拍頤指氣使的模樣,對着宮人問道:“什麼事情值得這麼急。”

老嬤嬤急急忙忙的稟告道:“回稟李娘娘,幾位皇子福晉在永壽宮吵了起來,奴才們勸不住了,想去向嫡妃娘娘討個主意。”李氏耿氏本是隻想在宮裡的奴才前擺一下譜,誰知卻真實發生了大事,一聽之下臉色大變,都不知說什麼好。

我‘譁’的一下站了起來,焦急道:“嫡妃娘娘給先帝守靈的時候哭暈了過去,是宮人們擡回頭所的,你待會見了主子娘娘慢些說,若是再驚了娘娘扒了你的皮。”

這三個宮人本就膽戰心驚的來報信,被我一嚇更是緊張了,哆裡哆嗦的從地上爬起來,那個老嬤嬤也是不經事的奴才,走路都打晃了,兩個小宮女趕忙扶着她往乾西五所走去。

這一頓鬧騰,我們三個也沒心情拌嘴了,還是李氏提議先去永壽宮看看。永壽宮離乾清宮最近,現在收拾出來給前來哭靈的宗室夫人格格們休息用,偶爾先皇的嬪妃還有胤禛的女眷跪久了走不動路,也進去緩一緩再回自己的寢宮。

剛走進永和宮就看見一堆奴才圍在主殿門口,心不在焉的做着手裡的事情,時不時的往主殿裡撇上一兩眼,一見我們三人來了鳥散魚潰的消失了。還沒走進主殿就能聽到一個清麗的女聲在裡面怒罵,“該死的奴才,有這麼伺候主子的嗎,活得不耐煩了。”聽聲音似乎是八福晉。

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道:“大福晉是先皇的長媳,你們這羣奴才都敢輕慢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主子了。”我們輕手輕腳地走到了殿門口,只見屋裡人山人海的站滿了人,一衆奴才跪在了地上,沒有人注意我們的到來。剛纔說話的是三福晉,雖然語氣不似八福晉那般咄咄逼人,卻也充滿了肅殺之意。

另一個圓臉的夫人也冷嘲熱諷道:“連皇子福晉都敢不放在眼裡,怪不得我進屋到現在連口熱水都沒喝上。”她的說話口音有些奇怪,再一看她的穿着打扮似乎是外藩蒙古的命婦夫人。

九福晉在一幫安慰着兩個哭哭啼啼的婦人,聽得這話柳眉倒豎,一雙妙目差點沒噴出火來,“我平生最恨攀高踩低的奴才,看誰的爺們有出息了就笑臉相迎,看着孤兒寡母的就連口水都沒有,真真恨死人了。”九福晉想來是氣急了,也顧不得身份一個箭步衝到一個宮女前面,用手掐着那個宮女的臉頰,把她揪到了那兩個哭泣的婦人前,罵道:“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這可先皇嫡子的側妃,哪個敢不敬。”那宮女的臉都被九福晉扯得都變形了,估計是疼得厲害那宮女也哭了起來。

八福晉從身後拽出來一個小婦人,拉起小婦人的手給衆人看,轉頭又大罵下面的奴才,“你們這羣奴才就敢這麼輕賤皇子府裡的格格,休息的屋子裡連個火盆都不給,這守孝剛幾天的功夫都長了凍瘡了。”

十三福晉可能是看事情鬧得太大了,趕忙上來拉着八福晉的手,好聲勸道:“八姐姐,幾個格格不過也是個奴才罷了,不值當動這麼大的氣。”

八福晉一把推開了十三福晉的手,“那是我們爺的奴才,但卻是這羣奴才的主子。您看的過這縱奴欺主的事情,我可看不過去,皇室的臉面都叫這起子狗奴才踩到腳底下去了。”

一旁的三福晉也皺起了眉頭,幫着八福晉道:“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十三弟能眼看着奴才作賤自己兄弟都不出一聲,他媳婦自然也能看着奴才們欺負咱們這些個妯娌。”那些個兄弟間的嫌隙我在後院一直都只是模模糊糊的聽到過,三阿哥當年因敏妃喪事不滿百日而剃頭,銷了郡王爵變成了貝勒。不知是倆人一向關係不好,纔有了不滿百日剃頭一事,還是敏妃的事之後三阿哥和十三阿哥纔開始惡交的。

大福晉也冷笑了一聲,譏諷道:“你家爺是個怕事的主,你可別給他惹事啊。”屋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劍拔弩張,本來是幾個奴才的事,如今連皇子福晉都給一塊牽扯進去了。

最後還是十二福晉出面解圍,柔聲道:“十三弟妹,我知道您心善見不得血腥,可這羣惡奴也太猖狂了,不整治不行了。”十二福晉又招了招手,道:“十三弟妹,您坐我這來,我這見不着血腥。”

竹魚突然消無聲息的來到了我們身後,小聲的說道:“奴才剛纔遠遠地瞧着,嫡妃娘娘往這邊來了。”

李氏看了我和耿氏一眼,見我們倆都是一臉的退意,也就點點頭我們三人悄悄地退出了永壽宮。

晚上錦繡打聽出來消息,一邊替我卸妝一邊道:“奴才聽說永壽宮裡的奴才仗斃了一大半,剩下都是平日裡粗使的奴才,打了八十板子趕出宮了。”

我自己將白銀耳釘卸下,道:“這十三皇子也真是不會做人,今他媳婦落了單,除十二福晉幫她圓了場,可是沒人替她說話呢。”

錦生在一旁替我準備着明天的衣服首飾,道:“奴才今聽說,十三皇子一直明哲保身,和誰都不來往,見着兄弟有難也不幫忙,連句問候都沒有。自己的屬人犯了錯,又大義凌然的站出來,一點情面也不講。只是一味的對外人示好,給自己賺美名,想想都讓人心寒,誰還敢管他們家的事。”

我點點頭,大概知道十三皇子是個什麼人了,“也是個老滑頭啊。”

錦繡一下子笑了起來,幫我把頭髮散開,“您這也是瞎操心,十三爺是好是壞和您沒關係啊。”

錦繡用梳子替我梳理着頭髮,濃密的黑髮劃過我的手,已沒有十年前的光澤了,到底是老了。我嘆了口氣,“弘曆如今也大了,三阿哥大他太多羽翼已豐,五阿哥又只比他小几個月,步步緊逼,福慧阿哥雖小,卻極得陛下喜歡。虎狼圍繞,以後朝堂上的事情咱們也要多留心纔好。”

錦生一聽臉上憂色更重,道:“奴才看着李妃娘娘和耿娘娘似乎已經聯手了。”

耿氏和李氏聯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我不在意的一笑,道:“這倆人都是有兒子的,哪能真心實意的幫助對方。三阿哥又是長子,我若是耿娘娘也要先除了三阿哥纔是。”

錦生被我一點撥也明白了過來,鬆了一口氣,道:“那娘娘的意思是讓她們窩裡鬥。”

錦繡倒是想的更深,遲疑道:“只是四阿哥頗得先帝爺喜愛,若是沒了三阿哥在前面擋着,就又佔了長子之位,怕是要惹眼了。”

我讚賞的看了錦繡一眼,道:“是這麼個理,咱們不能隔岸觀火,而是要暗中幫着三阿哥,他若是被廢了,弘曆就一下子被推了上來。”我閉上眼,想了一想道:“宋娘娘那就一個墨兒伺候着,連個跑腿的人都沒有,先讓小白子過去幫幫忙,等宮裡派下了人再讓他回來吧。”

錦生這次多想了一想,才道:“娘娘的意思是拉攏宋娘娘。”

我點頭道:“其實陛下不是那耳根子軟的人,年娘娘再受寵也不能左右陛下的想法,所以這後宮中的人拉不拉攏也不太吃勁,只是我根基不穩又無寵愛在身,只能先和宋娘娘結盟了。宋娘娘是皇上的第一個女人,伺候皇上幾十年了,皇上念舊必然不會薄待了她,最好的是她又沒有孩子,沒那麼多的算計。我這些年一直向她示好,但她深居簡出也不願沾惹內院的事,只是這進了宮可就不由她了。”

康熙的梓宮移到了景山壽皇殿後,后妃也逢初一十五纔去壽皇殿上香磕頭,弘曆也不用天天去哭喪了,閒暇時間一多弘曆就經常過來陪我說話。

弘曆進屋後行禮後,就興奮的拉着我的手道:“額娘,今個汗阿瑪賞了兒子很多筆墨。”弘曆這幾個月一直在靈前盡孝瘦了不少,我看着他清瘦的小臉有些心疼,笑道:“你可要好好學習纔不辜負你汗阿瑪的賞賜。”

弘曆用力的點了點頭,轉過話頭說起了書房中的趣事,說道興頭上弘曆連手帶腳的一起比劃上了,眉飛色舞的樣子像極了胤禛。弘曆見我走神,有些不開心,撒嬌的搖晃着我的手,我側過頭看着我的兒子,無論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但我知道這種天真無邪的神態只有我看得到,他的心智已經長成,在外面他早早的就開始謀劃了。

我看着弘曆對我的依戀,嘆了口氣,道:“你多去陪陪你額涅,她對你不錯。這些年好東西可都是先緊着你來的,她自己都要排到你後面。你要星星絕不給你月亮,真真的把你當親兒子一般疼。”皇后這些年雖對我有算計,但對弘曆卻是不錯。

弘曆怔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寒光,隨即消逝。我輕輕地拍着弘曆的手背道:“你自己想想你額涅對你那是掏心掏肺的好啊,做人不能太忘本了。”

弘曆垂下眼眸,深深的嘆息,心中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也柔和了起來,眼眶也紅了。弘曆輕聲道:“兒子明白了。”

翌日,弘曆去給嫡妃娘娘請安的時候,陪着嫡妃娘娘聊了許久,一派母慈子孝的場景。弘曆貼心,我們請安時嫡妃娘娘的笑臉也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