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去長春宮謝恩後, 就帶着她的養女到我這來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杏臉桃腮, 皓齒蛾眉, 雖然眉宇間滿是憂鬱之色, 但看得出有幾分顏色。我見宋氏出了長春宮就來了我的景仁宮, 有些憂心的看着她道:“姐姐怎麼先帶着二公主來我這了。”
宋氏笑笑, 道:“不礙的,貴妃娘娘稱病不與別的宮來往,我也就不上趕着去了。”
雖然宋氏越過了李氏不太好, 但我和李氏同在妃位也不算是僭越,我這才放下心來。我見鬆格里有些不安的站在宋氏身旁, 慈愛的衝她一笑, 道:“叫什麼名字, 今年多大了。”
“回熹妃母的話,我叫鬆格里, 今年十五了。”鬆格里脆生生的答道。
我從炕桌上的小抽屜裡拿出了一支鎏金包銅嵌寶白玉鐲,帶到了她的手上,拍拍她的手,笑眯眯道:“昨個備下這鐲子還怕你不喜歡,今一看和你膚色很是相配。”鬆格里皮膚極爲白皙, 這白玉鐲子戴在她的手上與她的肌膚融爲一色, 遠遠看着只能看到鑲在鐲子上的鎏金和玫瑰石。
鬆格里對這白玉鐲也頗爲喜歡, 用手輕輕地摸着鐲子, 羞澀的一笑, 道:“女兒謝熹妃母賞賜。”說完又立刻閉上了嘴,不多說一句, 只怯怯的看了宋氏一眼。宋氏鼓勵的朝她一笑,她才又大着膽子道:“女兒進宮之前給熹妃母繡了個荷包,是女兒的一番孝心,還請熹妃母不要嫌棄。”
跟在鬆格里身旁的一個小丫頭,恭敬的呈上來一個荷包,我拿在手裡看了兩眼,雖然繡工一般,但針腳密實平整,花了一番心思。我滿意道:“你有心了。”鬆格里見我喜歡,又輕輕地鬆了口氣。
我笑道:“我在東殿給你備了點心,讓錦繡帶你去嚐嚐。用過點心在我這逛逛,看到什麼好的儘管拿去,免得人說我這老婆子小氣。”鬆格里又是抿嘴一笑,行過禮後跟着錦繡下去了。
我看着鬆格里的背影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孩子被關在鹹安宮中不與外界接觸,養的太過膽小又有些單純。昨晚胤祿的長女齊布琛進宮,由李氏帶着在宮裡走了一圈,齊布琛比鬆格里還要小几歲,卻比她端莊大方更會說話。
我昨天當着齊布琛的面也自稱老婆子,齊布琛立刻就嬌笑着道:“熹妃母哪裡老了,看着和我姐姐一樣。”雖然知道是假話,但也聽着舒心,讓人展顏一笑。
我嘆了口氣,提醒道:“姐姐以後有的忙了。”
宋氏溫柔的看着鬆格里下去的背影,眼中滿滿的慈母情,不在意的一笑,道:“這每天那麼多時間,我還怕沒法打發呢,總算能找點事做了。”
我見宋氏一臉幸福的樣子,不忍把話說得太重,但還是說了一句,“這孩子太單純了。”
宋氏不以爲然,道:“她心思淳樸,與我很是投緣。”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也,我見她怡然自得也不再多說。
宋氏站起身來,衝我行了一個蹲禮,嚇了我一跳,趕忙從炕上站了起來,準備去扶宋氏。只是今天穿的是花盆底,掌握不好平衡,身子向後仰,又順勢坐回了炕上。
我只能擡手,驚道:“姐姐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
宋氏起身後,坐在椅子上,一臉感激的看着我,道:“今個來就是向您道謝的。我知道本來這孩子本來是要養在您宮裡的,若不是您心善在陛下和主子娘娘面前替我說話,我哪有這機會啊。”宋氏語氣有點激動,說到後面已經哽咽起來,“我每天在鍾粹宮裡除了拜佛抄經就沒有別的事情可做了,長夜漫漫我偶爾從夢中醒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哪,是不是還活着。如今有了鬆格里我才覺得我是個女人。”宋氏臉上表情痛苦,又有幾分瘋狂,只有在提到鬆格里時纔有了幾分的暖意。宋氏今日在我面前如此失態,就是沒把我當做外人,完完全全的向我投誠了,我這些年的示好沒有白費。
我微笑道:“女弱母強,姐姐如今有了女兒,可是要好好謀劃了。”
宋氏擦淨了眼角的淚水,又恢復了往常的淡然,只是嘴角向上輕翹,“讓您見笑了。”
我擺手道:“無礙,姐姐到了我這就當到了自己宮裡一樣。”
宋氏低下頭看到我彆扭的活動着腳,問道:“您不習慣穿寸子。”
我不好意的一笑,解釋道:“我外祖是漢人,我小時候一直住在外祖家,穿的是平底繡花鞋,等到外祖過世後纔回的阿瑪那。這寸子也就是在家的時候阿瑪找嬤嬤教過,穿了一年多,入府後也就沒怎麼穿過了。下個月是太后千秋少不了要用上,我提前練練免得出醜。”
宋氏見我不習慣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但並沒有笑出來,只是淡淡的道:“我還記得小的時候額娘教我穿寸子,步子邁大了要捱打,邁小了也要打,站不穩打的更狠,稍有一絲不對,額孃的藤條立刻就下來了,小時候爲了這個還恨了額娘好一陣子,等長大了才明白額娘也是爲了我好,這穿好了寸子纔有個好前程。”宋氏的聲音很輕柔,像是在講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是從她不停地撫摸小臂的動作看得出,她當年捱了不少的打,以至於現在都記得當年被打的位置。宋氏目光遊離,繼續道:“小時候貪玩,一到冬天抓緊幫額娘做完了家務,就穿上寸子和小夥伴們一起溜到了冰面上,看誰在冰上走的最穩,跑的快還不摔倒。有個女孩我們都管她叫麗妞,臉盤生的最好,穿上寸子走的也是最好的,擡頭挺胸儀態萬千的樣子,讓我們羨慕的緊。當時大家都說她走的這麼好,肯定是做娘娘的命。”宋氏怔怔的看着窗外,嘴邊露出了一絲甜蜜的笑容,似乎跟着她的記憶回到了小的時候,回到了宮外的家。
我不忍打斷宋氏的美夢,過了許久宋氏纔回神,唏噓道:“老了,總愛回憶以前的事。”
我笑道:“姐姐纔多大,就說自己老了,姐姐還要等着格格出嫁,帶外孫子回來看您呢。”
宋氏又和我閒聊了一會,就叫了鬆格里過來和我告辭,帶着鬆格里去別的宮串門了。
過了小半個月,想着鬆格里應該適應了鍾粹宮的生活,就讓錦生錦繡帶了幾隻簪子跟着我去看鬆格里。我到鍾粹宮時鬆格里正在東次間裡習字,宋氏坐在一旁專心讀着佛經,見我來了都放下了手裡的東西,準備行禮。
我趕忙攔下,道:“快都坐下吧,本來就是來看看二公主的,要是打擾了你們,我心裡反而不安。”
她們二人也不敢託大,依舊是輕輕福了一下,等我在主座上坐下後,宋氏纔在一旁坐下,鬆格里依偎在宋氏身邊。我見鬆格里神態落落大方,雖然說話還是細聲細氣的,但也不是剛回宮時那番小家碧玉的樣子了,又見她們母女神態親密,一派和樂,也不由得替宋氏開心。
我問了幾句鬆格里這幾日的情況,又把帶來的簪子給了鬆格里,才問道:“這幾日你見你汗阿瑪了嗎。”
鬆格里有些失落的搖搖頭,低聲道:“只在皇后額涅那見過一面。”
鬆格里雖然單純,但心思極重,有事總愛憋在心裡,我便柔聲安慰道:“皇上政務繁忙,對子女難免照顧不到,你四弟這幾日也沒見過皇上幾次,你別在意。”
鬆格里低下頭,囁嚅道:“我給皇后額涅請安時,四妹說她每天都能見到汗阿瑪,還說汗阿瑪每天都會親自教她寫字。”四公主閨名安樂是胤祥的女兒,又養在年氏宮裡,自然得胤禛的喜愛。
宋氏看着鬆格里一臉失望而又羨慕的樣子,嘆息不已,又有點無可奈何。
我想了一想,問道:“二公主可會說蒙古話。”
鬆格里不知道我怎麼突然問起她的學業了,有些奇怪,但還是恭敬的答道:“二伯曾經教過我幾句,但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看着鬆格里,憐愛道:“你多去給宣太妃請安吧,她是科爾沁蒙古來的,這宮裡數她蒙古話說的最地道,也多和她學學蒙古的習俗,以後用得上。”
鬆格里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宋氏立刻反應了過來,臉色大變,隨後緊緊地摟住鬆格里,道:“您是說,鬆格里以後要嫁到。。。”後面的話宋氏已經不忍說出,只是一臉不捨的看着鬆格里。
我道:“先帝爺一個公主嫁給了漢人,一個嫁給了滿人,剩下的可都嫁給了蒙古人。”
鬆格里這才明白我剛纔那番話的意思,不禁呆住了。鬆格里早就猜到自己有可能嫁到蒙古,除了皇女宗室也有不少的格格嫁到了大漠,只是今天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還是嚇得她花容失色,眼眶中一下子充滿了淚水。
我對宋氏使了個眼色,宋氏會意叫來了墨兒,讓她帶鬆格里下去休息一下。
等鬆格里下去後,我纔對宋氏道:“倒不如以退爲進,二公主多和宣太妃來往,一是做小輩的孝心,二是也讓陛下知道二公主有自請去蒙古的心思,沒準討得陛下歡心,以後的額駙也會用心選個好的。”
一席話說得宋氏點頭稱是,但還有些擔心道:“只是鬆格里和宣太妃來往太密,怕陛下疑心。”胤禛生性多疑,宋氏和胤禛這麼久了,自然瞭解胤禛的性格。
我又想了一會道:“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二公主替父解憂,若是陛下問起,只要二公主回答適宜,就沒什麼事。”我拍了拍宋氏的手,安慰道:“二公主畢竟是二爺的女兒,皇上就算是爲了在天下人面前做出兄友弟恭的樣子,也不會苛待了二公主的,若二公主再能討到陛下歡心,以後就算是嫁給了蒙古人也未必會歸牧。”宋氏這才真的放下心來,眼睛不停地轉,不知在盤算着什麼。
五月初的時候胤禛突然下了明旨,許宣太妃教鬆格里蒙語以及蒙俗,還賞賜了不少東西到鍾粹宮,會偶爾去鍾粹宮坐坐,宮中的奴才對鍾粹宮也熱絡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