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錚說他相信醫生的話,這回答等同於說他不信我說的。
我心裡很快就被委屈和覺得荒唐的情緒塞滿,嘴巴張了又張幾次,卻什麼辯解的話都沒說出來。
井錚把手利落的從我小腹上拿開,後背靠在椅背上,沉默的看着我。
我腦子裡的混亂過後,漸漸冷靜下來,思來想去也沒從自己記憶裡翻出什麼跟懷孕流產有關的片段,尤其是把在德國讀書那五年的事情迅速翻了一遍,還是在這方面一片空白。
除了……我忽然想起一點什麼,那是我和羅宇翔剛到德國時,連着兩個多月沒來過大姨媽,肚子也時不時就不舒服。
我當時以爲,自己是突然換了差別極大的生活環境,加上那之前剛剛經歷過天揚得死,還有和井錚的慘烈分手,所以生理週期纔跟着亂了套。
和羅宇翔閒聊時無意中提起來,他就嘮叨着要我跟他去醫院檢查,我還笑他小題大做,說女人很多都會有我這樣的不正常情況,不用跑醫院。
尤其還要去看國外的醫院,我不習慣也不想。
可老羅堅持,天天在我跟前嘮叨,加上我的狀況一直不好,我最後只好跟着他去了醫院做檢查。
當時的檢查結果我是聽老羅給我翻譯的,他的德語水平很好,我那會兒剛到德國還卡在語言關上,就記着老羅跟我說,醫生說我婦科有些炎症,需要治療一下,不嚴重。
後來吃藥打針了一段,再後來我的大姨媽就來了,一切恢復正常。
我咬了下嘴脣,這大概是這些年裡我婦科方面最有記憶的一件事,除了這個之外,我真的是沒有過井錚從醫生那裡聽來的。
難道我忘了什麼?我甚至開始懷疑起自己,我的確記憶力不夠好,可也不至於連自己有沒有懷過孕都不記得。
我是不是應該馬上去跟羅宇翔聊聊……
想到這兒,我就去找自己的手機,轉頭在枕頭邊上看見了,把手機拿起來時,纔想起井錚還坐在我眼前,現在和羅宇翔打電話不方便。
我跟着井錚來嶽海的事還沒跟老羅說呢,現在這麼突兀的打過去還問的是挺尷尬的問題,還不知道那小子會什麼反應呢。
我心情低落到不行,又把手機放到了枕頭邊,低頭不知道該做什麼。
這時,我身下忽然就感覺有一大股熱流正從某個部位往外涌出,我心裡一緊,熱流似乎就更洶涌起來。
“怎麼了,”井錚見我神色不對,身體朝前一傾,問我。
我手指緊緊抓住被子,眼睛瞪着井錚沒回答,可身體這種並不陌生的反應我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身體在流血。
“醫生說,流產後會跟來大姨媽一樣流血的,我去喊醫生過來。”井錚說着,人已經從椅子上起身,朝門口走去。
幾分鐘後,之前來給我做檢查的那個女醫生帶着一個護士進了病房,井錚卻沒跟着一起出現。
我朝門口張望着,女醫生問我情況時,我抽都沒抽她,冷着聲音問去喊他們的那人呢。
“……你是問你老公,他在外面等着呢。”女醫生有些不解的看着我,“跟我說說你感覺哪兒不舒服了?”
我說了自己的情況後,女醫生說這是流產後的正常反應,要儘快給我做進一步檢查,以免我子宮裡還有沒排出來的殘留組織,沒排進的話就要儘快做手術,不然會引起大出血的。
她和身邊護士吩咐做什麼準備時,我繼續看着病房門口,卻絲毫沒見到井錚的身影出現。
我像個木偶似的被護士扶着準備去做B超,那個女醫生剛要先出去時,被我喊住了。
我問她,我是真的自然流產了嗎?
女醫生看着我,很肯定的點點頭,“沒錯,很遺憾孩子沒保住。”
我聽完嘴角一曬,“是你跟我老公說,我這不是第一次流產了?”我這次的語氣,很不客氣。
女醫生沒料到我會這麼跟她說話,臉色一愣,幾秒後才又對着我點頭,“像你這種情況也挺多的,你們也不用多想,身體恢復好了,以後懷孕還是……”
“閉嘴。”我很沒禮貌的打斷了女醫生的話,目光冷冷的瞪着她,“可我以前沒懷過孕。”
女醫生臉色變得難看起來,有些無措的看着我,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也繼續瞪着她。
正僵持時,井錚卻突然從走廊裡冒了出來,他走到我身邊,很體貼溫柔的和護士一起扶着我。
“你又鬧脾氣,別爲難醫生,先去做檢查好嗎?我在外面等着你。”他貼在我耳邊,低聲輕語着,一副安撫的口吻。
女醫生頓時臉色一鬆,像是鬆了口氣。
井錚擡手幫我整理一下凌亂的頭髮,“你現在身體虛,趕快去做檢查,乖一點好嗎?老婆。”
我被他說的渾身一軟,身下又感覺到一大股熱流正往外涌。
井錚趁勢和護士配合着,扶着我朝檢查室走,我也不打算反抗,任由他們把我送進了B超室。
仰面躺在檢查牀上,我還是不相信他們說的,不相信我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先懷了孕,然後又自然流產。
呵,難道不荒唐嗎?我在心裡自嘲的笑話自己。
給我做檢查的是一個頭發灰白的老頭,我還是第一次在婦科遇上男醫生,一時間還挺不適應,正盯着他打量時,就聽見送我進來的那個護士,叫了他一聲馬主任。
看來還有些資歷,我無聲的看着坐在儀器前的老頭,不知道他會從我身體裡看出些什麼。
說實話,開始檢查時,我內心挺忐忑的,居然有些害怕,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兩三分鐘後,給我做檢查的馬主任,開了腔,“這孩子還挺心疼你的……子宮裡很乾淨,不用再做一次清宮手術了,注意休息好好恢復。”
老頭說完,轉頭看着還躺在檢查牀上的我。
幾秒鐘後,我聽到老頭又跟我說,“哭啥!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別亂想,起來吧。”
我被他這麼一說,才反應過來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我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流起了眼淚。
又爲何而哭呢。
馬主任沒再搭理我,起身和護士說了幾句話後,開門離開了。
我擦着眼淚從牀上坐起來,可眼淚還在止不住的一個勁往外流。
“別難受了,你這樣的情況算是很好的,回去好好修養很快就沒事了,我扶你出去吧。”送我進來的小護士,給我遞過來幾張紙巾,輕聲安慰我。
我接過紙巾摁在眼睛周圍,明明不覺得自己心裡有多難受,可眼淚就是不受控制的一直流。
小護士要扶我出去,被我拒絕了,自己往外走。
這一次,我一出來就看到了等在門外的井錚,他像在婦科等候自己女人的那些男人一樣,很平常沒什麼兩樣。
見我出來,他大步迎過來,我注意到他走的時候,一隻手還擡着按在他受傷的眼睛附近。
井錚掃了我一眼,轉頭問護士我的檢查情況,聽護士說我不用再去做手術後,他臉色淡淡的對護士說了句謝謝,說他會送我回病房,不麻煩護士了。
等護士走遠了,井錚才盯住我的臉打量起來,“你哭什麼。”
我的眼淚還在流,好像在見到井錚,被他這麼問了之後,流的更多了。
“我不知道……”
聽我這麼說,井錚擡手摟住我的肩頭,“回病房吧,我問過醫生,你住一晚上觀察一夜沒問題後,明天就可以出院。”
我跟着他緩慢的挪動腳步,可是井錚走得卻一點不慢,所以我們的腳步並不協調,走了沒幾步我就跟不上他了,幾乎算是被他半拖着送回了病房。
我憋着心裡所有情緒,悶聲任他把我一路送到牀上。
還沒等我在牀上躺好,井錚就站在牀邊對我說,“你放心,一年婚姻裡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了。”
我淚眼模糊的看着他,一時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井錚也看出來我沒懂,他側身坐到了病牀邊上,繼續跟我說,“我說過咱兩之間不能有孩子,這次的意外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他這句解釋,讓我心裡翻騰着難受起來,我耳邊忽然就響起那個給我做檢查的老頭說過的話,他說這孩子還挺心疼你的我的。
這孩子……我的手指用力握在一起,終於知道自己一路眼淚不止是因爲什麼,就是因爲一個素不想幹的人,用“這孩子”來稱呼了我都不知道擁有過的孩子。
雖然只是個剛剛成型的胎兒,可那也是我和井錚共同擁有過的……是井錚壓根不希望和我共同擁有的胎兒。
我又那麼糊塗,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時候,就失去了他。
想到這些,我的眼淚竟然突然就自己止住,再也沒涌出眼眶。可沒了眼淚之後的我,心裡卻實實在在的被痛苦難過填滿。
我蜷了蜷手指,試圖壓住自己要爆發的情緒,但是幾次努力後還是壓不下去,最後還是伸手一把拉住井錚的胳膊。
我用力晃了他幾下,嘶啞着聲音問他,“你,你就那麼不想跟我生個孩子嗎?”
井錚靜靜地盯了我兩秒,隨後用力把我的手從他胳膊上扯開,眼神嫌棄的看着我,“你先回答我,你上次懷孕,是和誰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