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廁所出來回到詢問室,我提出要找律師。
得到的答覆是會在二十四小時內通知我的家屬,然後問我要聯繫誰。
通知家屬……爸媽都不在了,繼母剛剛墜樓,同父異母的大姐也不在,我的家屬就只剩下他了。
我的合法丈夫,井錚。
可他也被警方帶回來進行詢問,我如今面對這種局面也拜他所賜,我還能把他當家屬嗎?
這麼一想,我很快就回答警方,我沒有可以通知的家屬,要找就只能聯繫我的律師。
末了我還補充一句,“你們的吳警官,挺了解我的狀況,不信可以問他,或者把他喊來問我也行。”
我本來對見到吳戈沒報多大希望,可是沒想到過了不長時間,吳戈就來了詢問室。
他進門就坐到我對面的椅子上,低頭整理自己的褲腳,口氣隨意的問我,“你要找律師?”
我看着吳戈皺巴巴的褲腳,猜不出他之前幹嘛去了,會把褲子弄成這樣。
“對,我要找我的律師。”我回答吳戈。
吳戈揚起頭看我,“找律師可以,不過我們已經聯繫上你的家屬了,找律師的事要看他怎麼安排了……等下會送你去休息吃飯,還有事嗎?”
他一邊問一邊站起身,一副不願多待的架勢。
我也把頭高高揚起,問吳戈,“我哪位家屬。”
吳戈饒有興味的看着我,我想要不是他如今頂着人民警察的身份,眼前又有同事在場,他過去對我那副曖昧的嘴臉,一定會出現。
我衝着吳戈微咪起眼,想把他和警察形象重合在一起,於我來說實在是很難做到。就算事實擺在面前,我也相信不起來。
吳戈這時換了略帶譏嘲的表情看着我,“你丈夫,井錚。”
其實就算吳戈不說,我也猜到會是井錚,現在確定是他了,我還是明知故問道:“他不是也被你們帶回來了。”
“你說你老公啊,他一個小時之前就已經走了,不過明天早上還得來,來拿你的拘留通知書。”
吳戈說完,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面無表情的看着吳戈,覺得他笑起來好難看。我也什麼都不想再問了,沒必要。
反正今晚我是註定要睡在公安局了,原本打算找律師的計劃也落了空,面對的又是剛剛變臉的吳戈,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見我沉默下來,吳警官又不疾不徐的開了口,“潘茴,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再好好想想,想想明天進行詢問的時候,要怎麼回答。”
我繼續冷着臉,懶得理他。
吳戈也沒再繼續跟我說下去,他很快離開了詢問室。
再這之後,我被帶去了公安局暫時羈押嫌疑人的地方,還給我準備了盒飯和水,讓我吃完休息。
我沒再問毫無意義的話,默聲坐在屋子裡,除了喝掉半瓶水,一口飯都沒吃,也沒人問我幹嘛不吃飯。
我倒是很快適應了這種安靜,正好可以讓腦子沒那麼亂,可以仔細想想發生的一切。
要想思考這些事情,就沒辦法避開井錚,我回憶着他在邵桂芳墜樓現場說的那句話,感覺後背被層層涼汗包裹着,異常難受。
我從自己和井錚準備去井海文和林悅的新家開始回想……
之前因爲突發的事情一股腦砸過來,我壓根沒想起既然我和井錚都被警方帶回來詢問,那同樣作爲所謂目擊證人的井海文和林悅,怎麼沒一起。
或者,他們也被帶回來了,只是我沒看到。
他們幹嘛要聯合起來,誣陷我,說我把邵桂芳推下樓導致她摔死?是井錚爲了報復我,才這麼安排的,給我設下了圈套。
我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最初的想法。
我把下巴磕在自己蜷起的膝蓋上,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在心頭升起。
井錚誣陷我是確定無疑了,而他的動機……是爲了景象食品,得到景象食品。
……
這一夜,我幾乎無眠。在腦子異樣的亢奮狀態下,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脣冷齒寒。
等我漸漸被生理上的睏意征服就要睡過去時,吳戈再次出現了。
我揉揉眼睛看清是他,就問現在幾點了,我什麼時候能離開。
吳戈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早上七點五十二分,你是快要離開這兒了,等辦完手續,就送你去看守所,我親自送你。”
我被聽到的話弄得一愣。
送我去看守所……我雖然對法律不算很懂,可是也知道被送進看守所意味着什麼。
我已經成了真正的犯罪嫌疑人。
我有點害怕了,想了想就直接跟吳戈說,“我沒把邵桂芳推下樓,是他陷害我!憑什麼就把我抓起來,你們警察就這麼草率辦案的?”
吳警官打量我一秒,瞬間露出了笑容,“就是不草率,所以要依法辦事,聽說你從小就挺喜歡嘗試刺激的事情,進看守所這事,不想試試嗎?”
我沒吭氣。
心裡盤算着自己該怎麼辦,我馬上要做的還是找律師吧,現在我能爲自己做的似乎也只有這個了。
想到這兒,我才張口問吳戈,自己什麼時候能聯繫律師。還有,井錚已經作爲家屬過來了嗎。
吳戈回答我不用着急,律師是肯定會讓我聯繫的,井錚已經在這邊了,等下正式上班了就會辦手續。
我突然又問吳戈,“現在只有我們兩個,能跟我說句實話嗎?你是警察,那爲什麼要跟着他,做他的助理?”
被我這麼一問,吳警官淡了臉上的笑意,擡手摘下他頭上戴的警帽,拿在手上,像昨晚在詢問室裡那樣,整理起帽子。
警帽在我看來很乾淨,根本不需要整理。
可是吳警官卻整理得很投入,專心致志的樣子,好一陣才重新把警帽戴回頭上,然後回答我的問題。
他說:“潘茴,對不起。”
我一愣,沒料到他的回答是一句對不起,他幹嘛對我道歉。
我蹙眉,“我可受不起吳警官的對不起,你怎麼就對不起我了,我們又沒什麼關係。”
吳戈的面色有了些微的變化,他突然側頭避開我的目光,“到時間了,你有個心理準備吧,畢竟進去了和外面不一樣。”
說完,吳戈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沒給我繼續追問的機會。後來,我被押往看守所時,他也沒像自己跟我說的那樣,會送我過去,他壓根就沒出現。
就這樣,我有了人生裡的一次全新體驗,被押進了看守所。
進去的整個過程裡,我都挺平靜的,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冷靜的多,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這樣。
直到管教開始對我說進了看守所的規矩時,我才恍惚着意識到,自己失去了自由。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我實在不想細說。
經歷入獄最、初的訓練,被老犯人“調教”,這些於我來說都不算很難熬,我的絕望感第一次洶涌而出,是夜裡獨自盯着監室裡那扇方寸大小的鐵窗時。
我到那個時候才知道,自己根本過不去這一關,我已經假裝不下去了。
這還只是第一天,第一夜啊。
接下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要熬過去,絕望感鋪天蓋地的把我壓垮在地,爬不起來,擡不起頭。
就這樣,我終於在看守所的黎明到來之前,發瘋似的大喊大叫,喊醒了一個屋的獄友,喊來了管教。
可我什麼都不管,被人拉着頭髮還大聲繼續喊,“放我出去!我要見律師,讓我見律師!”
等我被趕來的管教控制住時,才發覺自己早已哭的淚流滿面,甚至想到了死。
那種意識到自己可能不再是個正常的人,不再有尊嚴的恐懼感,已經讓我失控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漸漸平靜下來,冷靜之後我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會給自己帶來更加難熬的看守所生活時,後悔也來不及了。
可是讓我很意外,這天中午過後沒多久,管教就來通知我,我的律師來了。
我訝異的看着管教,因爲我根本還沒聯繫什麼律師,怎麼律師就自己找上門了,誰給我找的。
井錚的臉,從你我眼前跳出來,我的右眼皮頓時跟着抖了抖。
看守所的會見室裡,隔着鐵窗,我見到了律師。
本以爲見到的會是景象食品法律顧問派來的某位律師,結果我走進會見室見到的,是個穿着質地精良黑色大衣的氣質美女,她身邊跟着一個年輕面孔的男生。
我盯着站起身對我微笑的律師,“施律師?怎麼是你。”
施雯收起笑容,面色平靜的衝我點下頭,“我早上剛從嶽海趕過來,你還好吧?”她打量我幾眼,有些擔憂的詢問。
我緩緩坐下,明白施雯是看見我難看的臉色還有腫起來的眼睛,纔會有此一問。我擡手摸了下眼角,跟她說沒事,“認牀,沒睡好。”
施雯沒再追問,很快開始入了正題。
聽了施雯的話,我這才知道,她怎麼會成爲我的代理律師,我本以爲是井錚找她來的,結果不是。
施雯是被陸海訓找過來的。
突然聽到陸維訓的名字,我眼角跟着就一熱,心情小小的激動起來。
出事之後,我不是沒想過他,其實我屢次着急的要找律師,真正想找的就是他,沒想到我還沒去找他,陸維訓就已經先找過來了。
心裡感慨萬千,一大顆眼淚就在眼圈裡打轉……我低下頭,怕對面的施雯看到我此刻失態的樣子,擡手迅速擦了下眼睛。
施雯和她帶來的助理,都無聲的看着我。
我努力平靜了一下,低頭對施雯說,我是冤枉的,我沒把邵桂芳從樓上推下去。
施雯什麼都沒回應。
我感覺到她沒說話,把頭擡起來去看,就看見施雯對着我,很鄭重的點點頭,“跟我說說當時到底發生過什麼……”
我看她身邊的助理拿着平板電腦準備記錄,就想了下沒直接說事發經過,而是問施雯,陸維訓是不是也回懋江了。
施雯歪頭看着我,“我們時間不多,先說正事吧。”算是比較委婉的拒絕了回答我。
我當然明白眼下對自己更重要的是什麼,也沒再廢話,開始跟施雯講邵桂芳出事前後的情況。
說到最後,我停頓了一下,才又補充了一句,“我真的沒推那個賤人,施律師,你能讓我今天就出去嗎,我根本沒殺人,不應該待在這兒。”
施雯正側身靠近身邊的助理,看着助理手上的平板電腦,聽我這麼說,她臉色淡淡的,看都沒看我回答道:“今天不可能讓你離開看守所,你得有心理準備……短時間都走不出這裡。”
聽到這種回答,無異於晴天霹靂在頭頂炸開,我馬山提高音量問施雯,“短時間有多短,不能把我弄出來,那你們律師來見我幹嘛?”
說出口了,我馬上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可是也收不回來了,只好緊跟着又對施雯說了句對不起。
施雯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坐正身子,隔着鐵窗看着我說:“沒關係,潘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會見時間到了,你在裡面被着急耐心點兒,我既然接了你的案子,就會盡力的。”
她剛說完,管教就進來說,會見時間到了。而我注意到,施雯對我的稱呼是潘小姐,不再是之前的井太。
我本來還想趁着最後再問問陸維訓,可惜沒時間了。
不過施雯臨走時還是給了我一個希望,她匆忙的跟我說,她很快會再來會見,最多不超過兩天。
……
施雯說話算話。
隔了一天,我就再次見到她了。她這次來見我,換了個助理。
等我坐下,看清楚這位新助理的臉,心跳馬上就加快起來。好不容易纔忍住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我激動的朝施雯看過去,她對我微笑點下頭,我們兩個無聲的眼神交流一下,彼此都默契的沒多說。
我重新把目光投向施雯的新助理時,對方也沉靜的看着我,他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就像看着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陌生當事人。
施雯這時開口跟我說,“有個消息轉達給你,你姐姐潘薇已經安全到達姻緣山的戒、毒所,她還不知道這邊出的事情。”
我看向施雯,“你見過井錚了?”我心裡清楚,能告訴我潘薇行程的人,最可能的就是井錚。
說來奇怪,我這兩天幾乎沒再想過他。
施雯朝身邊的助理瞥了一眼,“我沒見到井先生,消息是別的渠道知道的。”
我聽她這麼說,心裡跟着一磕,居然不是井錚說的。
我失去自由的這些天離,他又在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