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榮耀

我和鴻軒靜立在幾座墳前, 緩緩的山坡上起了風,捲起一層土灰。

我移步到姐姐墳前,伸手拂去碑上的塵土, 心中悽然:姐姐, 我帶他來看你了, 十幾年了, 我再不忍心欺瞞孩子, 也不忍讓你悄然離去,成爲他心中永遠的迷。

良久,鴻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姑母爲何帶我來這兒?”

“你不是想見你額娘嗎?”我指了指墓碑:“她就在這兒!”

鴻軒半張着嘴, 看看我又看看墓碑,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低聲長嘆:“其實你不是二哥的兒子, 你額娘也不是風塵女子, 而是完顏府嫡出的三小姐, 完顏明月!當年她過世時,把你託付給我, 可惜我當時自身難保,你瑪法瑪嬤才把你記在二哥名下,留在身邊親自照顧。。。。。。”

鴻軒一時木訥,目不轉睛地盯着墓碑說:“她真是我額娘?可是。。。。。。她不是沒嫁人嗎?她不是病死了嗎?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沉默一瞬,道:“她的確是病死的, 愛了一個不該愛的人, 徒惹心傷。後來生了你, 身子虛弱, 卻堅持親力親爲照顧你, 再加上。。。。。。集思成憂,最終累垮了自己。”我沒有誇張, 姐姐的離去,與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息息相關。

鴻軒咬着脣,死死盯着墓碑,眼角已擠滿淚水,哽咽着再次問道:“她真的是鴻軒的額娘?”

我無聲點頭,看着他似激動又似難過的模樣,內心一陣翻涌,也落下淚來。

“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仰頭看天,回憶有關姐姐的種種:“她是我見過最美最善良的女人,她讓我轉告你,她很愛你,你小時候可愛哭了,可她總是不厭其煩地把你抱在懷裡,輕輕地拍,耐心地哄。。。。。。你怎會沒有乳名,只是多年來,我不敢叫起這個名字,怕一提就想起她,這世上只有她纔會叫你祈平,這是她給你起的乳名,希望你一生平順安康。”

“撲通”一聲,鴻軒跪在姐姐墓前,重重磕了幾個響頭,起來已是淚灑衣襟。

“姑母!”鴻軒跪在墓前,猶豫再三,用祈求的眼神問道:“誰是鴻軒的阿瑪?”

我深吸了口氣,話說到這份上,早已不打算瞞他:“你的真正名字是愛新覺羅鴻軒,你阿瑪是。。。。。。愛新覺羅,胤!祺!”

“啪!”

我和鴻軒循聲望去,五爺正站在十幾步之外的阡陌上,摔碎的酒壺潑得地上的一束鮮花滿是酒水。原來這些年,他都有偷偷來祭奠姐姐。

三人同時愣住,五爺的眼神緊緊鎖住鴻軒,嘴脣顫抖着似要說些什麼,卻終是沒有開口。

鴻軒似有些接受不了,撒腿就朝山下跑去。

五爺呆呆站在原地,良久,纔開口道:“你方纔說的,都是真的?”

我冷冷地看他:“鴻軒如今十四歲三個月零八天,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清楚,當初姐姐抗旨不婚,被送出宮,就是因爲懷了鴻軒,她對你一往情深,你卻連她最後一面也不見,心夠狠的,你根本不配我姐姐去愛。”

狠狠指責一通後,我憤然離去。行至山下,隱隱聽到悽然慟哭聲從山腰上傳來,猛然回頭,五爺頹廢地靠坐在姐姐碑前,抽泣聳肩,悲不能已。

整整三日,率先抄完《弟子規》的弘明主動化干戈爲玉帛,隨後弘春也把鴻軒請了回來,自此,弘春見了我,雖然仍心有芥蒂,但也算畢恭畢敬,不似往常。三人的“恩怨”圓滿化解,我卻鬧心的事一波接一波,身後常多了兩個隨機切換的尾巴。不是鴻軒纏着我問姐姐的事,就是弘明吊着個腫泡泡的手逼我解決瓜爾佳的事。我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好好清淨幾天。

弘明的婚事,康熙很重視,但免不了徵得德妃的同意。被弘明小爺逼得緊,我常常一個頭,兩個大。最終拉着弘暟好生合計了一番,在德妃耳邊唱了半月的“二人轉”,終於她老人家認可了弘春與綺雨的事,答應幫着說好話。不過也沒讓我好過,說皇上既然開口提了瓜爾佳,定是想撮合兩家的關係,沒有拒絕的道理,既然弘明不願意,就讓弘春頂替。還得讓我親自去請婚,她只負責旁敲側擊。薑還是老的辣啊,合着我謀劃了這麼久,到頭來還是得親自跟老康談判,一個弘明還不夠,又搭了個弘春進來,我已徹底欲哭無淚。可無論再難,我也得爲孩子的幸福爭一把,無論是弘明,還是弘春。

翌日,我找到弘春,談論婚事。

“弘春今年也有十五了吧?”收了一個侍妾,可至今連側福晉也還未立。

“過了年關就十六了。”他垂手立在一旁,不看我。

“也該娶妻了,可有心儀的姑娘?”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弘春的婚事,全憑大額娘做主。”他一臉無慾,平靜地說。

“戶部的瓜爾佳有個嫡女也到了婚配的年齡,皇上有意與咱們家聯姻,你可願意?”

弘春愣住,看着我不說話。

“你知道弘明是不願意的,你瑪嬤要你頂替,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弘春咬脣,有些猶豫。

“你只管說你的想法,若願意,那自然最好,也算是一段好姻緣,若不願意,我也尊重你的選擇,不管再難,我也替你頂着壓力,把婚事擋回去。”

“爲何要徵得我的同意?”

“婚姻大事,本由父母做主,但沒有愛的婚姻是不幸福的,我希望你們能幸福,不管是弘明,還是你!”

弘春這次沒再猶豫,撲通跪下道:“能攀上這麼一樁好姻緣,是弘春的福氣,弘春願意。”

我仔細瞧他,確定了他是真心實意的,才放心點頭:“既然如此,我便替你求親。”

在府裡組織了好幾天語言,終於硬着頭皮去了乾清宮。不到半個時辰,就被趕了出來,心情卻早飛上了天。德妃似乎已經和康熙通了氣兒,我去了雖是被狠狠教訓了一番,但老康還是答應了兩孩子的婚事,末了還把瑩兒也指給了蒙古貴族,十四的三個子女同時被皇上親自賜婚,一時間榮耀至極,再次受到關注。巴結示好的,上門送禮的絡繹不絕,全被我委婉拒絕。心裡很清楚,都因爲十四西征,康熙要爲他解決後顧之憂,也向人暗示他對這個皇子的重視。可十四恩寵越大,我們越要小心行事,保不齊哪天逾了矩,被人抓了把柄。康熙朝是不用擔心,可一旦四爺登基,這些都有可能成爲重傷十四的利劍。

半年間辦了三場婚禮,我也是累得夠嗆,還好綺雨過門後,幫我分擔了不少家務。弘明自婚後,被康熙派到兵部當差,對十四的行蹤總是快於別人,成了我和德妃的報信鴿。

“額娘,阿瑪的大軍已抵達西寧,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該進藏了。”

我一個骨碌從軟塌上坐起來,到了西寧,不就意味着見了羅丹藏不津?

“你阿瑪可有來信?”

“有是有,不過不是給額孃的,是給皇瑪法的書信。”弘明一臉你活該的表情,說:“誰讓額娘不回阿瑪的信,估計阿瑪左盼右盼盼不到,傷了心,才斷了來信。”

“你少來,你揹着我跟你阿瑪‘暗中勾結’,以爲我不知道?別說我不回他信的原因他早知道,就是我吃喝拉撒他也一清二楚。”

弘明嘿嘿一笑,道:“阿瑪說了,進藏前會很忙,以後家書不定時。”

家書倒是次要,只要能時刻報平安就好。

自從知道十四駐紮青海,我就時時擔心,老愛胡思亂想。遇上九爺,還被嘲笑一番,說那邊再怎麼着,我也幫不上忙,該咋地就咋地,別瞎操心。仔細一想,也是這個理,遠水救不了近火,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着他凱旋歸來。

七月進藏,十月就傳來消息,說十四成功平定藏亂,策妄阿不坦被迫退兵,一路逃回伊犁。康熙大悅,在朝堂上大讚十四,並命人在西藏立碑頌揚十四保家衛國的功勞,還賞了府中黃金白銀各種恩賜。從此十四威名遠震。

在這樣恩寵有加的日子,我更是不愛出門。除了按慣例去永和宮陪陪德妃,或是偶爾得康熙召見,大多時候在府裡閉門謝客,侍弄花草。

五十九年六月,收到年氏親下的帖子,她的小阿哥快滿月,邀了不少皇親國戚。四爺府中一向低調,但子嗣綿薄,此次如此隆重,據說是要替小阿哥沖喜。

宴會當日,來了不少人。四爺還特意請了法師做法,爲小阿哥祈福,保他長命百歲。能讓四爺如此費心,可見年氏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那日,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尋着我寒暄,我知道是因爲十四的緣故。實在應付不來,跟着四福晉去了內堂躲清靜。

可來的人實在太多,她又不得閒,我只好別了她,去年氏院裡探望。年氏今日本是要出來見客的,誰知她身子羸弱,前幾日又染了風寒,這會兒只能躺在屋裡養着。

內堂到年氏的院子很近,不過四爺的園子景色實在太好,我優哉遊哉地欣賞着美景,好一會兒才進了院子。屋外沒有人守着,我以前來過幾次,也就熟門熟路地去了年氏的屋子。走得近了,只聽裡面傳來男人的聲音。

我立馬站定,這聲音。。。。。。絕不是四爺的,猶豫一瞬,做了個驚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