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越上朝的朝服還沒有脫去,他向來不喜歡象徵帝王的明黃色,就是今天登基仍是一身的黑。臉上神情如同衣裳上暗黑的龍紋一般靜沉,看不出一絲正式做了帝王的喜悅之色。發頭不象平時那樣,後面隨意一束,頭頂束着小金冠。他長得本來就好,顧盼間又自成霸氣,收拾出來比往日更俊朗英武。只是他性情一直冷漠,少見笑容,這時雙目佈滿血絲,又滿臉的煞氣,叫人看多一眼都冷得直打哆嗦。白筱剛纔雖然絕口不嫁他,但當真面對他,卻起不了心與他硬鬧。一來是沒精神,二來她明白,古越與容華這些年來,是怎麼樣相依爲命,現在容華沒了,他內心的痛楚不比自己少。
對着這樣的他,叫她如何能狠下得心,再拿刀去剮他的心?古越走至牀邊,先看向在白筱裡側睡得正香的小嬰孩,緊蹙着的眉心略爲舒展,眼裡煞氣也褪去幾分。容華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這個孩子,如果這孩子有什麼事,叫他如何向他的魂靈交待。眼風匆匆掃過白筱,便將視線避開,背轉身,冷聲吩咐三梅,“既然醒了,便叫人給她備水沐浴,準備食膳。”三梅自打他進來,便大氣沒敢喘一口,得了吩咐,睨了白筱一眼,便搶着往外走。古越等三梅出去,才背對着白筱淡然道:“今晚我們洞房花燭夜。
”頓了頓朝外走去。白筱初初醒來,臉上殘存的一抹血色,剎時失去,“古越,我們談談。”他呼吸微窒,停了下來,並不轉過身,“如果想說不能與我圓房,就免了。”“可是你明知我……”“夠了,男女之事本無需情感。”古越心裡一陣絞痛,急步繞過屏風,看了眼愕然立在門邊上的青兒,眼瞼微垂,撇臉從她身邊出門而去。青兒望着他挺撥的後背,心疼難忍,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才長嘆了口氣:他心裡一定很痛……白筱心裡有千百理由,被他一句話哽在了那裡,揭了身上絲被,便要去抱容若。
青兒的手壓在她的肩膀上,“你不能走。”“不走,難道今晚當真與他圓房嗎?”古越說一不二的性格,白筱不會不瞭解。青兒知道古越一顆心繫在白筱身上,就算與她圓房也是早晚的事,當真到了這時候,心裡仍難過到極點,“珠兒要見你,說有話對你說。”雖然容華說對珠兒無心,但白筱對珠兒與容華的婚事並不能完全釋懷,只是隨着容華離去,這一切都化做清風。‘容華’二字只要在心裡一過,便痛得心臟陣陣緊縮,抱緊小容若,垂頭下去。“我去喚她進來,她要走了,過去的事,算了吧。
”“走?”白筱擡起頭,是啊,容華走了,她也該離開了。珠兒進來,見她臉上蒼白無色,連嘴脣都隱隱泛着青,雖然竭力保持淡定,眼裡的惶然淒涼卻怎麼也掩不去,再看她懷中抱着的嬰孩,輕嘆了口氣。她也愛慕容華,容華去了,心裡也是極難過,但看了白筱,才覺得自己那點痛,算不了什麼,上前握了白筱的手,入手冰涼,“筱筱,你真一點不記得我?我說的不是這一世……”“碧珠姐姐,我……”雖然她與容華是兩情相悅,但終是容華爲了自己逆天,壞了碧珠與容華的婚約。
“原來你是記起了的。”珠兒眼裡閃過一抹不自在,“六子來接我回青丘,我一會兒就隨了他去。雖然你與容華的婚事,已經不能了,但過了這一世,你也早些回去吧,家裡怎麼也強過這凡間。”六子來接她,白筱在意料之中,但聽到她說‘你與容華的婚事。’就愕住了,半天沒回過神,後面的話,沒再聽進去一個字。碧珠見她動不動就愣神,只道她是傷心的過了頭,反而尋不到話說,自己都難過,又能拿什麼來安慰她,坐了一陣,更覺得沒什麼意思,便給她掖了掖被子。
白筱這纔回過神,“你說誰和容華的婚事?”碧珠怔了怔,是了,那時她飛昇回來後,便癡癡呆呆的在那窗邊坐着,誰跟她說話,也不答應,不是她不願答應,而是根本沒聽進去。那麼她和容華的婚事,自然也沒能知道,“在你進了上仙台後,姨父以爲你再回不來了,便去與龍君論理。龍君也沒指望容華能回來,便許了姨父,無論容華能不能回來,都立你爲妃。”白筱脣一抖,“與龍君太子訂下親事的不是你嗎?”碧珠神色微窒,對這事耿耿於懷多年,但現在容華沒了,也不必再擱在心上,“他和大表哥每三千年就要比試一回,我打兩萬歲上,便開始給他們斟茶倒水,對他打心裡仰慕,自是想嫁他的。
那年過了三萬歲,正要尋了孃親和父君提起這事,請他們二老去向龍君提親,偏偏他就去闖了上仙台,被貶下人間。我跟隨他和大哥表一萬多年,不肯這麼認命,纔跟下凡間,直到無意中入了他的夢,取了他珍藏着的那對耳珠,才知道他對你竟已是情根深種……”白筱腦中亂麻麻的在轉,又痛又悔,心頭象被剪刀用力絞着,痛得咄咄逼人。這麼說,那時和容華過了劫,便可以平平穩穩的結了夫妻,偏自己一門心思認定他已經不在,覺得自己是天下最不幸的人,將自己牢牢封在過往的回憶中。
誰跟自己說話,也不願聽,如果那時聽上一句,去尋了他,他哪來的逆天而行。如今繞了這麼大一個冤枉圈子,還生生的把他的性命繞了進去。算來算去,這一切竟全是自己一手造成,一味的責怪老天,其實最該萬死的不是老天,而是自己。這時天氣潮熱,她卻覺得渾身上下生出窒息的寒意,冷得爍爍發抖。腦中堵得實實的,再不能轉動,只覺得耳邊碧珠的聲音也飄飄乎乎的。“我要走了,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告訴你,那是我在六子心裡看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