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璃歌的到來,將潰散的人心悉數挽回,靠着她精湛的醫術,短短數日之內,疫情便被控制住,而傅滄泓,更是在她的調理下,很快恢復神采,縱然是骨子裡自帶三分矜傲的楊九仁,也被她精湛的醫術驚得目瞪口呆,不得不甘拜下風。
更絕妙的是,陰沉了多日的天,終於變得晴朗起來,蓄積的江水緩緩退去,迴歸原本的軌道。
江堤之上。
“夜小姐,有個問題,我始終想不透。”
“你說。”
“這一次爆發的瘟疫,到底是什麼?”
“是黃瘟。”
“黃瘟?”
“嗯,”低頭凝視着堤下昏濁的江水,夜璃歌解釋道,“準確地說,是因爲水裡有了太多腐爛的動物屍體,衍生出無數的毒素(在現代解釋爲細菌),當水災發生後,這些毒素被攜帶上岸,凡是人畜接觸到,都會感染上。”
“原來如此。”楊九仁點頭,“那麼,夜小姐是用什麼法子,控制住疫情的呢?”
“金針藤。”夜璃歌看了他一眼,“這是一種只長在璃國珙梁山中的植物,對付時疫極是有效。”
“難怪,難怪我總是找不到對症的法子,看來,作爲一個醫者,我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和改進的地方。”
“其實,尊師許樸聖醫道已經很高明,只是你沒有完全領會透徹,再有,你不曾遊歷四方,資歷尚淺了些。”
“多謝夜姑娘指教。”楊九仁誠心誠意地道謝——對於真正有本事的人,他始終是敬佩的。
“不用,”夜璃歌忽然莞爾一笑,“你是個很有前途,也很有仁心的醫者,將來定然功成於天下,千萬不要因爲任何挫折而放棄。”
楊九仁怔住了,立在那兒一言不發。
夜璃歌再沒有說話,轉身朝帳篷走去,還沒到近前,卻發現傅滄泓立在風口處,正凝神瞧着她。
“滄泓,”夜璃歌移步上前,“外面天涼,你怎麼出來了?”
傅滄泓沒答話,只是擡手,摸了摸她的髮髻。
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夜璃歌綻出絲笑容:“幸好,沒有疤痕留下。”
“怎麼?”傅滄泓脣角勾起絲笑,“如果留下疤痕,你就不要我了?”
“說什麼呢!”輕嗔他一眼,夜璃歌拉起他的手,“走吧。”
纔回到帳裡,便有文武官員絡繹來報知各項事宜,傅滄泓一一處理。
見皇帝如此,所有人等都放了心,離去之時,不免都會心存感激地看夜璃歌一眼。
待到帳中重新安靜下來,傅滄泓忍不住道:“興許現在,你說一句話,比我的聖旨還管用。”
“是嗎?”夜璃歌神色依舊淡然,沒有一絲傲色。
“璃歌——”傅滄泓起身,坐到她旁邊,“我們——”
“我們什麼?”
“我們以後——”傅滄泓也不知該怎麼說——彷彿,只要一談到他們兩個之間的事,一切就會凍結。
“讓我想想,可以嗎?”不過這次,夜璃歌總算正面給了他一個答覆。
“那——你跟我回宏都嗎?”
“回宏都?”夜璃歌的目光在他臉上打了個轉,“那,你能先幫我確定一件事麼?”
“嗯?”
“我要知道,炎京現在如何了,我相信,你有法子辦得到。”
一絲火氣從傅滄泓心中“噌”地躥起來——璃國,又是璃國!
偏生她的要求,卻又教他無從拒絕。
悶悶答應一聲“嗯”,他轉開頭去。
帳中一時陷入沉寂。
午飯後,傅滄泓照例小睡,夜璃歌照料他完畢,起身離開帳篷——現在,疫情雖已解除,但灤江之患仍在,她得仔細觀察一下地形,看看有沒有法子。
“火狼。”
確定她離去,躺在牀上的男子卻掀開被子,坐起身來。
“屬下在。”
“最近有炎京的消息嗎?”
“……有。”
“如何?”
“一切太平。”
得了這四個字,傅滄泓微微放下心來,轉而言道:“我讓你設法在夜家和皇室之間製造矛盾,可有進行?”
“這——”火狼頓時面現難色——其實,他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這事要做,倒是不難,怕的是後患無窮,如果將來被夜璃歌知道,恐怕——
“你怎麼了?”傅滄泓的面色再度恢復冷然。
“皇上,這件事,您是不是再仔細考慮考慮?”
“朕不想等了。”傅滄泓冷然吐出一句話——他確實不想再等了,準確地說,早在兩年前,相遇之初,便已經不想再等,只是因爲顧及着夜璃歌的感受,纔始終沒有對夜府,對璃國皇室下手。
璃歌……我,不會讓整件事情,再有任何意外!
驀然地,傅滄泓雙手抓緊錦被,臉色一片鐵冷。
“你們在說什麼呢?”
火狼正欲再解勸,不想夜璃歌挑簾而入,他趕緊打住話頭,強笑道:“只是彙報些朝廷上的瑣事。”
夜璃歌睨他一眼,並不見疑,幾步走到榻前,將傅滄泓推回被窩中:“不是讓你好好休息嗎?怎麼不聽話?”
面對着她,傅滄泓迅速收起方纔的冷戾,眸中漾起春水般的笑:“下不爲例。”
……
眼望着前方山道上的界碑,安陽涪頊長長地舒了口氣。
到了。
總算是到了。
正在他暗自開心之時,樹蔭中忽然閃出一彪人馬,領頭者一聲斷喝:“呔!天堂有路你不走,此處沒網你自投!留下財物,大爺便放你離去。”
這是——
安陽涪頊奇妙地盯着他。
是的。
奇妙。
他哪裡見過這等人物,又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心裡竟不知害怕,只是好奇。
山賊見他一副傻樣,再兼衣飾華麗,認定是哪家豪門貴公子,定然不懂這江湖上的規矩,於是提着大板斧近前,衝他虛虛一晃,口中咋唬道:“沒聽懂嗎?留下銀子,或者腦袋!”
“銀子?”安陽涪頊眨眨眼,“我沒有銀子。”
果然,傻得可愛。
伍丈青幾乎想爆笑,好容易才忍住,掄着大板斧在空中劃了兩個圈:“沒銀子?也成,且讓大爺我搜一下。”
說着,便大咧咧地靠至近前,伸手朝安陽涪頊身上摸去。
安陽涪頊哪裡肯依,手中銳光一閃,伍丈青手背上立即多出一道長長的血口。
“媽的!”沒提防吃草的羊羔還有幾分狼性,伍丈青又是惱又是怒,板斧帶起颯颯風聲,朝安陽涪頊的腦頂劈落。
眼見着一個俊秀的公子就要腦漿迸裂而死,一塊石頭嗖地從後方射來,“錚”地撞在斧身上。
伍丈青虎口猛然劇震,竟然挺將不住,“噔噔噔”接連往後退出七八步,方纔勉強立定身形。
定睛看時,卻見那俊秀公子跟前,已多了一個面如桃李,冷若冰霜的黑衣女子,從頭到腳散發着一股蕭殺之氣。
好厲害的女人!
在道上混了多年,對方到底有幾分能耐,伍丈青掃一眼便能揣知八九分,當下執着板斧,當胸抱拳:“尊駕是?”
“有沒有聽過,‘寒霜血’的名號?”
伍丈青的臉霎地白了,然後一點點轉青,“嘿嘿”笑了兩聲,連屁都沒有再放一個,轉身就走了。
待他離去,關青雪也立即轉身,後方的男子錯身一閃,攔住她的去路。
“你——”上下掃他一眼,關青雪眸中的冷意半絲未減。
“關姑娘,”擡起頭來,安陽涪頊的雙眸像星辰一樣閃亮,“這是,你第二次救我。”
關青雪一撇脣:“算是本姑娘多管閒事。”
“無論如何,能認識關姑娘,是我的榮幸。”
關青雪一聲冷哼。
“現在,”安陽涪頊擡頭看了看已經十分昏暗的天空,“時辰已晚,不知關姑娘將往何處?”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冷睨他一眼,關青雪眸出語如冰。
安陽涪頊仍然不惱,依舊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若關姑娘不棄,在下想與關姑娘結伴同行。”
“就你?”關青雪眼中分明有着深濃的不屑。
“在下雖然不才,好歹是男兒之身,況且關姑娘有恩於在下,所以,在下想爲姑娘,略盡綿薄之力。”
關青雪再次看了他一眼——依照她的性格,本該早已拂袖而去,可是卻偏偏離奇地留在這兒,聽他雜七雜八地說了這許多廢話,到底是她失去了常智,還是這個男人……看不懂她的眼色?
“你確定,”雙手環於胸前,她的眸中浮起幾許挑釁,“要跟我一起上路?”
“是。”
“即使,會遇到比野狼更可怕的東西?”
安陽涪頊先是一怔,繼而無比肯定地答道:“是。”
“那行。”關青雪挑挑眉,決定再給這個傻帽一次機會,倘若他真的不怕——天底下真有不怕死的男人嗎?
她是個孤高的女人。
成長經歷與夜璃歌有幾分相似,所以極不容易與普通人相處,尤其是男人。
總是看他們不順眼。
總是覺得他們太過柔弱。
尤其是,在強者面前那種卑躬屈膝的模樣,更是讓她打心眼裡瞧不起。
一個比她更懦弱的男人,根本不能算是男人。
這是她評價男人唯一的,根本的標準。
強者,只有絕對的強者,纔是男人。
只可惜,她長到這麼大,窩囊廢見過不少,卻從未看見過,一個符合她要求的男人。
而眼前這個曾經在她面前簌簌發抖的男人,也可以成長爲一個,真正的男人嗎?
關青雪有心要看一場好戲。
只是,連她都沒想過,一輩子強硬無比的她,會栽在這個看似無能的男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