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密閉的“碉堡”,安陽涪頊不由一怔——
“怎麼?害怕了?”
安陽涪頊搖頭。
“不害怕,那就進來。”
跟着溥剛走進房中,在一個沙袋前立定,溥剛擡手一指,乾脆利落地道:“打!”
“怎麼……打?”看看自己的手掌,安陽涪頊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溥剛後退兩步,扎穩馬步,猛然一拳揮出去,正中沙袋,挾帶着呼呼風聲,他接連打了好幾十拳,方纔停下來,轉頭看着安陽涪頊,“你來。”
“嗯。”安陽涪頊點頭,依樣畫葫蘆,也立了個馬步揮拳打去,剛觸到沙袋,便覺一股巨大的反彈力傳來,震得他渾身發痛。
“你這樣不行。”當他再次舉拳時,溥剛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擊打沙袋,看是用力剛猛,其實全得用巧勁,將全身的力量運至拳外,而不是手腕,或者五指。”
“拳外?”安陽涪頊有些不明白,“什麼拳外?”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是,漸進的法子也並非沒有——你先慢慢出拳,體會一下拳頭接觸沙袋的感覺,再試着將體內的勁氣逼出體外,運用它震開沙袋,明白了嗎?”
“我試試。”
安陽涪頊似懂非懂,不過,他相信溥剛,於是端正態度,往當地兒一站,慢慢一拳揮出去,感覺還是很痛。
溥剛也不催促他,負手立於一旁,監督着他。
慢慢地,安陽涪頊體會出一些很微妙的東西來,漸漸加快出拳的速度,而沙袋的搖擺幅度開始增大,像鐘擺似地不住搖晃着。
溥剛臉上綻出絲笑容——看來,太子殿下根基雖然弱,但經歷一番磨鍊,還是能夠成長起來的。
足足練了一個時辰,安陽涪頊方纔停下來,渾身已是大汗淋漓。
“感覺如何?”
“還不錯。”一甩頭髮,安陽涪頊臉上流露出陽光的笑容。
“今天就到這裡吧,太子請勿急進,練武和習文一樣,都是需要積累的。”
“是,多謝溥將軍指教。”
兩人閒談着走出“碉堡”,卻見外面已是夜色沉磐,月寒星稀。
“溥將軍請回吧。”
“殿下,您呢?”
“我想,走一走。”安陽涪頊的嗓音有些低黯——當他集中精力,全身心投入強化訓練時,尚能忘記那個深銘於腦海中的女子,可是,一旦精神稍微鬆懈,他的腦海裡,就不禁浮出她的音容笑貌。
忘不掉。
縱然傾盡全力,還是忘不掉。
痛苦和寂寞,就像雨後的筍,“噌噌噌”地冒出來,長滿心間。
繞着空曠的校場,安陽涪頊開始一圈圈地慢跑起來,泌冷的風從他耳旁掃過,他幾乎能聽見自己,每一次清晰的心跳。
“璃歌!璃歌!璃歌!”
強烈的痛苦,迫使他終於喊了起來,一喊便不可收拾,滾燙的淚水衝出眼眶,在他的臉上縱橫流溢。
終於,他一下子撲倒在草地上,嗚嗚哭出聲來。
璃歌……爲什麼你不肯理我?
璃歌,爲什麼自從遇見你的那一刻起,我所嚐到的,都是痛苦?
從當初的稚弱,到後來的改變,再到現在的堅強……我已經走出了太遠,可爲什麼,還是跟不上你飛翔的速度?
璃歌,璃歌,璃歌……
愛得太辛苦,愛到太絕望,就會期翼着解脫。
一隻手,驀然伸來,輕輕拭去他腮邊的淚痕。
“璃歌——”安陽涪頊一聲喜悅至極地輕呼,伸手抓住對方的胳膊,睜眸的瞬間,卻只看見一張美麗動人的臉。
卻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冷冷地甩開她的手,安陽涪頊出語冰寒:“你來做什麼?”
“奉董皇后之命,前來,請太子回宮。”南宮箏語聲平淡,對他的疏離,仍然沒有半分怨懟。
“是母后讓你來的?”安陽涪頊眼中,卻躥過一絲闇火。
“可以……這麼說。”
“我這就走。”安陽涪頊站起身,邁步便行,彷彿當身後的女子只是空氣。
南宮箏蓮步姍姍,不遠不近地跟着。
安陽涪頊忽然停了下來,轉身面對着她。
南宮箏也停住,兩人就那樣定定地對視着。
“你爲什麼,要來璃國?”
“爲什麼不來?”
“我不會喜歡你的。”
南宮箏先是一怔,繼而脣邊浮起絲優雅而從容的笑:“太子,您難道不覺得,對一個女孩子說這樣的話,非常失禮嗎?而且,這個女孩子,還是你的未婚妻。”
“本宮只有一個未婚妻。”安陽涪頊直視着她,言語間沒有絲毫回還的餘地。
——若是尋常女孩子,聽到這樣的話,要麼當場發作,要麼拂袖而去,但南宮箏沒有,她只是一身定然地立在那裡,看着安陽涪頊,直看到安陽涪頊轉開臉去,不願再直面她的眸光。
“不管太子怎樣看我,南宮箏,依然會做自己該做的事。”
“你該做的事?”安陽涪頊感覺自己像是抓住了一隻刀柄,言辭變得犀利起來,“你該做的事,就是刺探璃國的情報,然後告訴你皇兄?或者,按照你皇兄的旨意,設法在璃國內製造風波?”
南宮箏表面上雖仍然鎮定,可心中卻吃驚不小。
但,若論心智,她終究高安陽涪頊一籌,仍然淡淡笑着,四兩撥千金:“太子認爲如何,那便如何吧,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是什麼樣的人,想做什麼樣的事,太子會知道的。”
“本宮當然會知道!”安陽涪頊卻不肯放過她,仍舊咄咄逼人,踏前一步,微微俯下身子,“南宮箏,不過,本宮警告你一句,最好別在本宮身上浪費力氣!”
“太子,”南宮箏到底只是個女孩子,忍耐力終究有限,“如此的劍拔弩張,只能說明一件事。”
“什麼?”
“那就是——太子心中,非常非常在意這件婚事,也非常非常地,在意我這個未婚妻,難道,不是嗎?”
安陽涪頊一時詞窮——吵架可不是他的強項,剛纔那些話,已經是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言辭了。
不過,南宮箏再沒有給他反擊的機會,加快腳步,如一陣風般從他面前掠過——
在原地悶悶站了會兒,安陽涪頊方纔邁步,朝皇宮的方向而去。
回到章福宮,安陽涪頊洗漱完畢,正要安置,門外忽然響起倚凰殿掌事孫貴的聲音:“太子殿下——”
“去。”安陽涪頊朝自己的近侍候田使了個眼色。
候田點點頭,轉身走到宮門前,拉開門拴,但見孫貴正站在外面,踮着腳尖張望,看見安陽涪頊,臉上頓時打迭起殷勤的笑:“太子殿下。”
“何事?”
“皇后娘娘有旨,請太子殿下往倚凰殿一敘。
“知道了。”安陽涪頊皺皺眉,換上身乾淨衣袍,帶上候田,出了德昭宮,直往倚凰殿而去。
倚凰殿中。
皇后董妍端坐在鳳椅中,慢慢啜着茶,耳聽得安陽涪頊的腳步聲,仍然四平八穩,聲色不動。
直到安陽涪頊跪下請安,方纔擱下茶盞,用繡花手絹擦擦脣:“頊兒你來啦,快起身來,近前來,讓母后好好瞧瞧。”
若是從前,安陽涪頊定然會像小羊般顛顛地湊上前去,可是這一次,他卻沒有,而只是站在原地,神色泰然地道:“母后有什麼話,請吩咐吧。”
董皇后擡起的手,滯在空中——安陽涪頊的反應,顯然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時間讓她的心中生出幾許失望。
不過,她很快就把這樣負面情緒給壓了下去,仍舊保持着端莊而從容的笑:“聽說頊兒這幾日,在銀旗軍中很是努力?”
“嗯。”
“那可別累着了,該休息時,還是多多休息吧。”
“頊兒只是想,早日成材,爲國效命。”
“不錯,不錯,”董皇后嘉許地點頭,話鋒一轉,“不知你,見過金瑞三公主沒有?”
“兒臣見過。”
“呃……”董皇后擡起右手,揉了揉眉心,又仔細瞅了眼安陽涪頊的面色,方纔言道,“不知皇兒你,觀感如何?”
“觀感?什麼觀感?”安陽涪頊面無表情。
“覺得她怎麼樣?”
“不怎麼樣。”
董皇后倒噎了一口氣,不過,她到底是見慣大場面的人,覺出話不投機,立即再改了個方式:“頊兒啊,你可知,若想成爲一個好君主,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安陽涪頊面色稍稍緩和——不得不說,董皇后的這句話,確實打動了他。
“請母后賜教。”
“是容人之量——像大海一樣深廣,像宇宙一般浩瀚——頊兒,你既然想振興璃國,怎能沒有這樣的胸襟?”
安陽涪頊沉默,思忖了很久,方垂眸看向地面:“母后教訓得是,頊兒……知錯了。”
“知錯便好。”董皇后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這些日子以來,她最擔心的,便是安陽涪頊使性子,弄僵和南宮箏之間的關係,以至於無法收場。
“記住,不管怎麼說,她都只是個女孩子,就算你不喜歡她,也該細心照拂,知道嗎?”
“是,母后。”
“既如此,先回去吧,好好歇着。”
安陽涪頊卻面現遲疑。
“怎麼了?”
“母后,兒臣想知道,什麼時候,兒臣才能親政?”
“親政?”董皇后的眉心突地一跳,“你想親政?”
“是。”
董皇后臉上的笑消失了:“你覺得,現在的你,能夠把握整個全局了嗎?能夠保證,整個璃國在你的引導下,走上一條光明的道路嗎?”
安陽涪頊再次垂頭。
治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要怎樣,才能成爲一位出色的,像父皇那樣的君王?說實話,他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頊兒。”見他無言可答,董妍的語氣和態度都稍稍柔和,“記住,一國君主,干係重大,沒有足夠的膽量、毅力,和智慧,你是駕御不住它的,反而只會被權利,拖入無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