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強大到了極點,那便是神。
鬼哭,天驚,地動,山搖。
每一個人,在第一眼看到夜璃歌時,都不由深深爲她的氣勢所懾服。
包括心性清冷,風雲無定的傅滄泓。
尤其,是在她心最堅,意最定時。
那股氣勢,銳難抵擋!
傅今鋮震顫了!
真真正正地震顫了!
這些年來,他縱橫權場,成日裡勾心鬥角,滿手血腥,早已不識得什麼是光明,更憎惡所謂的仁善。
卻依然被這個女人的氣勢所懾。
她的強,到底來自哪裡?
這是他的國,他的皇宮,他的地盤,在這裡,他是絕對的主宰,卻拿一個孤身闖入的女人,毫無辦法。
緩緩地,傅今鋮擡起右手,袖中一管烏黑的槍口,對準那個女人的胸膛——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刀槍不入之人,或許,這些冷兵利器傷不了她,但是這管傳自海外的火器,足可以轟開她柔美的身體!
槍聲響了。
一道人影飛快地撲過來,擋在夜璃歌的面前。
“火狼?”雙眼一顫,夜璃歌猛地撲上前去,抱住對方就地一滾,避開了要害之處。
捂住流血的左肩,火狼目光堅定地看着她,吐出一句話:“……走……夜小姐,快走……”
擰緊眉頭,夜璃歌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這個男人,她喜歡。
注意,這裡的喜歡是欣賞,不是愛慕。
對於喜歡的人,她從來不會棄之不顧。
“一起走。”簡短地吐出三個字,她架起他,緩緩站起。
所有的血衛默默地退開了。
從這個女人身上,他們看到了他們一生祟奉的東西。
它叫勇敢,它叫仁義,它叫——肝膽相照,死生與共。
咬緊牙關,傅今鋮再次扣動扳機,槍,卻沒有響。
因爲沒有子彈。
幸好沒有子彈。
在這個朝代,槍,只有一支,子彈,只有十發,用光了,就沒有了。
夜璃歌,你終是因自己的堅強和勇敢,再次爲自己,贏得了生機。
背轉身子,他們慢慢地朝宮門的方向走去。
所有人站在原地,靜默地看着他們。
而傅今鋮的身體,沒入了暗夜深處。
事到如今,他必須使出殺手之鐗,方能將那炎京鳳凰,化爲灰燼。
皇宮西北角。
一座荒蕪多年的宮殿。
潮溼而陰冷的地下囚室,被懸於冰池之上的男子。
渾身赤裸,頭髮蓬亂。
“滄驁,”男子陰冷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想看到陽光嗎?”
粗大的鐵鐐一陣碎響,男子緩緩擡頭,幽藍色的雙瞳,如地冥鬼火閃爍。
……
“我知道你恨,”傅今鋮眉梢輕揚,“所以,我給你一次,殺我的機會。”
“……什……麼?”嗓音破碎,男子張口。
“執行一次任務,換你自由。”
“……什……麼?”
“殺一個人。”
“……誰?”
……
交易達成。
隨着機括的聲響,男子被緩緩吊起,升出地平面。
終於,他看到了外面那片,他嚮往已久的天空,但是那天空,依然是黑的。
沒有一絲光明。
遞給他一柄劍,傅今鋮解開了他身上的鎖。
他知道。
如果整個北宏,還有誰能置那女子於死地,必是此人無疑。
那就是,傅滄泓的親弟弟,傅滄驁。
孿生胞弟。
這是一場橫亙了二十年的陰謀。
二十年前,他偷偷抱走了剛剛落地的雙胞胎之一。
他需要用他的血,去做一個實驗,一個關於傅姓皇族與驚世絕秘之間的實驗。
那時,他剛剛出生,面對另一個陰暗鐵冷的靈魂,毫無選擇的餘地,便生生被囚禁。
失卻了二十年的自由。
這樣的人一旦脫困,那便是絕對的梟雄。
他沒有親人,更沒有朋友,只有一股被壓抑了二十年的,想要生存下去的慾念。
這股慾念能讓他成神,也能讓他成魔。
他遇上黑暗,便依附黑暗,遭逢光明,便追隨光明。
而傅今鋮,選擇在這個時候,將他放出,其用心之險惡,可想而知。
夜璃歌,你能殺我,難道還能殺另一個傅滄泓麼?
傅滄泓,你亦能殺我,難道還能殺另一個自己麼?
讓你們毀在他手裡,豈不是比毀在我手裡,要快樂很多?
扯着那薄薄的脣,傅今鋮笑得蕭殺,笑得陰沉……
前面,就是天定宮的大門了。
顧忌着火狼的傷勢,夜璃歌放緩腳步,壓低嗓音問:“還能走嗎?”
“……要快……”火狼咬着牙——傷勢雖重,但他很明白,不能在這時倒下,更不能在這裡倒下!
“……快離開這裡……”他低低地喘息着,反而抽出被夜璃歌握住的手,倔強前行。
微沉雙眸,夜璃歌提步跟上。
已經明亮起來的天空中,忽然飄來一抹巨大的陰影,悄無聲息地,墜落於地,佇立在高大宮門的前方。
“滄……泓?”夜璃歌驚顫地睜大了眼,卻被他渾身的梟寒,逼退心中的喜悅。
那不是傅滄泓。
他雖然冷傲,卻沒有這種絕望的,類似死亡的氣息。
他是誰?
爲何,會與他有着一模一樣的面容?
“……王爺?”火狼也微微地發傻——他家王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冰冷?冷到令人望而生畏?
可是對方,卻連一點“寒喧”的機會都沒有,徑直一劍劈來,又狠又絕!
逃!
這是夜璃歌心中第一個念頭。
饒是她強大如斯,面對這個男人,所能誕生的想法,也只有這麼一個。
他不是人。
他是殺神!
毀滅之神!
可是宮門被封住,她能往哪裡逃?
扯着火狼,夜璃歌施展開絕頂輕功,在偌大的宮院裡躲閃騰挪。
劍光劈處,那一根根華美的雕柱、欄砌,紛紛被砍瓜切菜般,削成粉末,強大的破壞力,讓人慟心驚魂!
“王爺……王爺……”火狼還是未能從乍見此人面容的震驚中清醒過來,不停地呢喃着,直到耳邊,響起夜璃歌的雷霆震吼,“閉嘴!他不是傅滄泓!”
火狼一震,果然省悟,嚥下所有的疑惑,開始配合夜璃歌,奪路逃生。
追殺一路進行着,身後的男子藉着壓抑二十年的怨毒之氣,拼命追殺着自己的獵物,那幽藍雙瞳中冷光灩灩,躥動着不盡的暴戾和兇殘!
夜璃歌有些力竭了。
從昨晚到現在,她一直未能好好地休息,水米不盡,又經歷一場激戰,而加上這一種奪命角逐,體能漸至極限。
眼角餘光,偶爾掠到那張熟悉的臉,腦海裡竟不由浮出兩個字——宿命。
她來到這裡,本只爲救他,卻不想,會被另一個“他”追殺得如此狼狽,連一絲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真的沒有辦法嗎?
真的沒有辦法嗎?
她苦苦地思索着,在心中不停地問自己。
她決定,賭一賭!
下一刻,夜璃歌撤回拉住火狼的手,藉着精妙絕倫的武功,如閃電般繞到男子身後,竟然,竟然就那樣,從後方環上他的腰,緊緊地抱住了他!
她是賭!
她真的只是賭!
只有夜璃歌敢做出來的賭!
憑着一絲相信,一絲僥倖,一絲奇妙的感覺。
她感覺這個男人,跟她深愛的那個男人,有着太過緊密的關係,她相信流在他們血管裡的液體,有着高度相似的成分。
男人揮舞的劍凝滯在了半空。
這是什麼?
暖暖的,柔柔的,帶着無邊醉人的風情。
以一種難以言說的力量,衝擊着他年輕的心。
喚醒了潛在的,一絲絲波動。
是他從未體味和品嚐過的感覺。
卻讓他留戀。
她的氣息,在他鼻邊縈繞,讓他無從抗拒。
緊緊地抱着他,夜璃歌鎖緊雙臂。
有那麼一瞬,她想過出手殺了他,實際上也有可能,因爲他心中殺念已消,可是那指下的冰冷,卻讓她下不了手。
反而讓她憐惜。
帶着大隊御林軍趕到宮門時,傅今鋮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場景。
磅礴的惱怒在他眸底洶涌而起,竟然還夾雜着一絲,淡淡的微酸。
夜璃歌。
第一次相見,你就敢這麼光天華日之下,抱着一個男人,難道僅僅是因爲,他有着和那個男人,一模一樣的臉麼?
“射。”
毫不留情地,傅今鋮下了命令——罷了,反正這男人已然無用,不若一起殺了,把屍體掛出去,引傅滄泓自己送上門來。
那凌厲箭光飛來的一瞬,傅滄驁忽然一聲低吼,雙臂一伸,捏住那些箭頭,剎那揉成一團亂麻,再凌空拋了回去。
所有的御林軍都傻了眼。
這是人麼?
這還是人麼?
夜璃歌眸中掠過絲驚顫,想要撤手,卻被那男子抓住胳膊,反手抱在懷裡。
他的身子,因爲長年被禁閉的緣故,其實比傅滄泓單弱,甚至有些瘦骨嶙峋,但這一刻,他卻似乎強壯得不能再強壯,護着她的同時,居然能有相同的力量,揮開那些如飛蝗般的箭雨。
但這樣,顯然是不行的。
夜璃歌很清楚。
尤其讓她毫無把握的是,這個男人會幹出什麼事來,她完全無法預料。
他的思維邏輯,不屬於正常範圍,至於現在的動作,更是無從解釋。
但有一點,她已經確定——她要救他!像救傅滄泓那樣救他!
一邊隨着他一起閃躲,一邊仔細看着四周的地形,夜璃歌極快地拿定主意,身子一彎,從他懷抱裡脫出,如一支離弦之箭般,射向正立於側方環臂觀戰的傅今鋮!